《烈火长云歌》夏艾曼

108、梦冢奇遇（一）

　　月雨梨睁开那对大眼睛，里面不是平时的泉光闪烁，而是一团黑雾，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周遭白雾萦绕，手一舞动，雾气去了又来，看不清前途。
　　远处，一团幽蓝的光若隐若现，中心处有一点红色，如同心一般地在跳动……
　　月雨梨轻声呼唤道：“小寒，大成，大壮，你们在哪儿？”
　　奇怪的嚎叫声如一把割肉刀将月雨梨的守在原地的想法剔去，她撒开步子，极速狂奔，冲破一重又一重的迷雾。两道红光看上去像火焰，却又像怪物的眼睛，嚎叫声随着那对红眼扑向月雨梨，沉重而急促的蹄声在回荡着，仿佛置身于一个山谷中。
　　月雨梨哭起来，她张手握拳，仿佛试图唤出云灵——毫无反应。粘腻的声音，她抬眼看到——一片竹林深处，一个美人与一条蟒蛇缠绵到一处。
　　月雨梨呼号着：“母亲？母亲！”
　　那美人笑，蟒蛇将她完全缠住，一团雾气喷散，竹林，蟒蛇与美人都消失了。
　　月雨梨慌乱地继续向前，她突然低下头，这才发现脚下全是荆棘，玉足已然成了血足，她吓得号叫起来，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虽是我的女儿，但于全族之利面前，你须听命于我！”一个蓝面小胡子巨人高高在上，厉声呵斥着。
　　在那蓝面小胡子巨人的注视下，月雨梨迈开双腿，埋首飞奔，飞奔，从田园跑过溪河，从山岗跑过村落，从宽广的妙水跑向无尽的远方……
　　月雨梨像是累了，晃悠了几步，扑倒在地。
　　迷雾扑地破散开来，白知庸携风而来，伸出手来，将月雨梨拉了起来。
　　月雨梨再次飞奔，滑倒了，爬起来，她在漫天的雾气中，循着脚下的模糊的路，奋力奔跑，仿佛前方便能出现一扇门，一扇打破这场噩梦的门。
　　“啊！”月雨梨脚下一滑，跌入了混沌的深渊之中，下沉，下沉，窒息，窒息……
　　月雨梨微微睁开眼——十数张衰老枯朽，阴气沉沉的老妇脸庞，猛地映入眼帘。
　　“啊！”月雨梨蒙住脸，向后缩去。
　　“这个不错，屁股有肉，煮起来肯定很香！”一个胖老妇人咽着口水。
　　月雨梨缩着眉头，“什么？”
　　“哈哈，猪婆说得对！在锅里放些葱姜，再倒入些甘甜的桃子酒！唔……定然比那野猪野鸡还美味！”一个在额头上写了个“王”字的老妇人面露凶色。
　　“食人族？我阿爹阿娘说南方蛮族才会作此恶行！老婆婆你们，如此面善，怎会如此！定是，定是，玩笑话？”月雨梨大气不敢出一口，唯唯诺诺地看着这群老妇人。
　　“混账，竟喊我们‘老’婆婆！快上砧板，切切切，剁剁剁！”额头有“王”字的老妇人一边骂，一边做出种种令人害怕的手势。
　　中间的一个长方脸老妇人大笑，指着月雨梨说：“哎，虎婆莫急！我倒觉着这个可以，不像刚刚那个脾气爆得像发春公马！这个好玩，我要玩！”
　　一众老妇人喝她——“住口，马婆！我们还没完呢！”
　　月雨梨神情慌张，挤出一丝笑容，说：“老婆婆，你们牙都掉了，我肉又太瘦，你们嚼不动的！”
　　老妇人们顿时火冒三丈，商量着先剁哪块肉，怎么个做法——月雨梨吓得浑身颤抖，“阿爹，阿娘，啊，必是梦，必是梦！”
　　“叫你说对了，这便是‘梦乡’，也叫‘迷雾乡’！我们乃是灵族最最敬畏，最最爱戴的‘十二梦婆’！‘梦婆谷’便是由我们的名号命名的！”“虎婆”一脸自豪。
　　一个嘴角长着根白须的老妇人待那壮老妇人说完，脸色阴沉地喝道：“你等无礼小辈，灵族人都不敢夜过此谷，偏你们胆敢闯入！竟还敢到我‘梦婆庙’歇脚，将我庙堂当作客栈！更可恶的是——你们既不献礼品，也不拜香堂，哪里有一丝一毫，对我们‘十二梦婆’的敬重！简直无耻至极！”
　　月雨梨眨眨眼，想起昨晚的事——竹衣寒脚踝突然流出许多蓝色血液，她冷汗直冒，跌落马下，昏了过去。
　　大成与月雨梨等人都吓坏了，就商议着往回走，下山去寻药师给竹衣寒看看。
　　没想到天黑后，山路曲转，他们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道幽深的山谷之中，或许是疲惫了，众人也没有觉察异常，一路走着。后来，吴丑儿看到路旁有座小庙，庙里有些烛光，便提议先进去休息一晚。
　　到了小庙中，两旁分别立着六个老婆婆的泥塑像，她们的笑容在跳动的烛火下有些邪气，那些年久失修的空白眼眶里，仿佛随时会冒出眼珠来。
　　小庙的中间有一个神龛，比一般在家里供奉的大上许多，刷的红漆，或许是年数久了，红漆已剥落，显得斑驳古旧，暗淡神秘。
　　神龛的台子上，摆着一些金银指环和一些玉钗，以及一些被老鼠啃食过的干饼与野果。
　　“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停留了，总觉着这里有些怪异。”月雨梨紧张地四处望望。
　　“有什么怪异！我们这些乡下人，别说住在庙里，乱坟岗都住过，哪里像某个‘找苦吃’的大小姐，没事时候话说得比雷响，有事时候嘴抖得像筛糠！”吴丑儿投来鄙夷的目光。
　　“你也有脸说我，是谁在小寒与灵士对决时，吓得魂飞魄散！”月雨梨回了吴丑儿一眼，“我就是觉着此处怪异，不如趁早下山，免得遇着麻烦！”
　　大壮有些累了，不想走了，大成与小房子也累得坐在地上，休息着。月雨梨劝不动众人，只得也坐下了。
　　吴丑儿望着那些指环玉钗眼馋，笑着说：“这些值钱的东西，不如用作盘缠，反正也没人知道！”
　　众人都反对，吴丑儿扔下一句“就你们是好人”，气得跑出了庙。大成赶忙追了出去。
　　大壮翻过身已呼呼睡了，月雨梨醒着，门外雾气飘飘，她不敢喊大成回来，只是缩到角落里，眼神对着庙里的破旧木门，她仿佛害怕抬眼看那些邪笑的泥人，一直努力地低着头，嘴里念着“菩萨”。
　　一阵风嗖嗖吹过，庙门“吱吱呀呀”地晃动而响，蜡烛骤地灭了。月雨梨拿脚踢大壮，大壮没有回应。
　　月雨梨爬到竹衣寒身边，小声呼唤，她也没有回应。
　　“哐当”一声锣响，“龙婆婆归谷！”
　　一群白衣人以一个红色大缸，抬着一个双目紧闭的白面老妇人，缓步走在薄雾中，不仔细看仿佛是飘过一般。
　　月雨梨看呆了，老妇人猛然睁眼，喝停众人，手一指，众人抬着她来到在庙前。老妇人仿佛是飘进庙的，月雨梨望着她那鬼魅的笑容，与嘴角那一根长长的胡须，全身僵住了。
　　老妇人盯着月雨梨一看，一团浓雾，一阵寒气，月雨梨惊得大呼小叫。
　　于阴影中，谁冷笑了一声，月雨梨便晕了过去……
　　“你终于想起来了！”“龙婆”冷冷地说。
　　月雨梨跪在床上，向“十二梦婆”赔罪，“十二梦婆”哪里接受，纷纷表示要烹煮煎炸，将月雨梨全身的瘦肉肥肉统统吃掉，“肝儿肺儿，也不可浪费，让那‘天猪’也尝个新鲜！”
　　月雨梨越听越怕，竟是身子一软，昏了过去，她的身子慢慢“沉入”了床中，只留下一张脸“浮在”床上。
　　“十二梦婆”一脸可惜，“如此胆小，我们还没怎么吓尽兴，她就又昏了！”
　　“猪婆，你是今年的‘梦婆主’，你说说，如何安排？”“龙婆”望向“猪婆”。
　　“我觉着，让她去见见‘天猪’，她必定吓得哇哇叫，那场面，定然是有趣极了！”“猪婆”拍手笑着。
　　“十二梦婆”纷纷点头，“‘猪婆’除了吃，偶尔也有些好点子！”
　　泉水的声音，淅淅，潺潺；林叶的声音，沙沙，哗哗。
　　吴丑儿醒来，将身子作一个“大”字，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她咂咂嘴，缓缓睁开眼一看，猛地坐了起来，“这是哪儿？”
　　窗外浓雾滚涌，室内富贵堂皇。
　　“小美人，这是‘梦冢’宠神阁，以后便是你的家。”一个男孩的声音。
　　吴丑儿循着那声音，一抬头——梁上竟然趴着一个小男孩，一脸猥琐地盯着她笑。
　　吴丑儿跳下床，叉腰问道：“小混子，笑什么，给老娘下来讲清楚！”
　　“我才不！我就与你说，小美人，我是此处的神仙——“梦娃”，这一族之人，人人都供着我奉着我，你跟了我，乃是你福分通天——日后好吃好喝，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梦娃”对吴丑儿说。
　　吴丑儿朝梦娃啐出一口吐沫，“老娘呸你三呸！老娘有人了，不消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芋头’惦记！”
　　“耶？好大脾气！你若是惹着我，我便让‘十二梦婆’送你去喂‘天猪’，‘嘎吱嘎吱’，活生生地将你吃干净！”“梦娃”竖眉。
　　吴丑儿见着什么，扔什么，吓得“梦娃”像只猴子一样，连爬带滑地跳到地上，滚到门口，“好凶，好凶，我不要玩了，龙婆，快来！”
　　一阵烟雾腾腾，“龙婆”现身，一脸失望，“又未做好事，喊我作甚！”
　　“梦娃”哭丧着脸，指着吴丑儿说：“这个凶女儿，比虎婆都凶，我不要与她结亲了！”
　　“你倒做狗屎梦呢！”吴丑儿骂道。
　　“你自己要与女儿玩成亲，与我何干！”“龙婆”笑眯眯地卷起一堆雾气，溜了。
　　“哎？龙婆！你，别扔下我一人呀，我不是这凶婆娘的对手！”“梦娃”苦脸，“混账梦婆，难怪今日许我玩结亲的游戏，原是个‘烫手山芋’，丢我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