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长云歌》夏艾曼

107、新令

　　近几日，灵修郡郡守屈攀因“安顿灾民不力”等罪名，被新帝屈淳削去“金柚公”爵位，打入天牢。北乡军民听闻消息，群情振奋，各郡郡守则惊慌不已，便不敢关上城门不接纳灾民了。之后，各郡的简棚便大片大片地搭建起来，朝廷下拨的赈灾钱粮也相继到位，广大灾民得以暂时得了安生，齐声称颂屈淳是“千古明主”。
　　深夜，新帝屈淳自楚泣宫乘坐龙辇回秋水宫，皇后熊敏同行。
　　路上花楼人喧，戏阁曲闹，屈淳皱眉。
　　皇后熊敏瞥了两眼屈淳，“北乡水患未解，万民失所，灵均却欢闹依旧，好似无事……”
　　屈淳拉住熊敏的手，“皇后，若是有话，但说无妨。”
　　“妾以为，何不于灵均城内，暂且禁演楚戏，禁逛花楼，命大臣王贵为那十数万受难亡去的百姓斋戒三日，以示怜悯。再请各大寺庙高僧入宫作法，以安亡魂，以祈患消。”熊敏一边说，一边时不时地抬眼看屈淳。
　　屈淳听着听着，笑意满满，望着熊敏，点了点头，称赞了一番，他决定次日便让蓝相着手颁布新令。
　　随着楚戏被禁，各个戏阁戏班都闲散下来，金耀堂也是一样。再加上近日，大礼公屈准为保爵位，带着郡卫，四处督查简棚与灾民饭堂建造事宜，无暇管金耀堂了，众人便放松下来，纷纷跑到戏阁的后堂里，坐在一处，香茶点心一摆，闲聊谈笑。
　　“自来了金耀堂，我还不曾见过班主呢！”屈余对金耀堂总管屈成说。
　　“此事少问！”屈成径直起身去拿点心吃。
　　“嘘，此事切莫再问了！”有个男演员凑过来，摇手示意屈余。
　　屈余不解，问：“为何？”
　　“金耀堂，不许问班主之事，莫要再问了。”那人低声说。
　　回到府内，屈余请来那男演员，探问金耀堂班主的事。这男演员便告诉屈余——金耀堂戏阁本是由外兵太尉屈问出钱办的，班主“周卓”好像是屈问的亲戚。戏阁没开两天，周卓便得了一种严重的怪病，不能动弹，更处理不了戏阁的事务。屈问便找了屈成来代为打理，而周卓则住入金耀堂西面那处高阁里养病。后来，屈问没时间管戏阁，便转手卖给了屈准，“说是连金主都不曾见过那周卓，更不谈我等戏阁里的人了。”
　　“如此神秘，究竟是何人？”屈余沉吟。
　　胡混了几日，金耀堂里的优伶们也是无趣，便商议着晚上上长乐街市耍耍。
　　总管屈成应了，众人欢悦。
　　长乐街市上花楼酒馆门户未开，除了一些小吃店，便剩下些杂货店，比平时冷清太多。
　　内兵太尉屈问骑马回府，正路过长乐市，他看见屈成，便问屈准近日可曾去过金耀堂，屈成回说屈准忙于赈灾，并未去过。屈问点头，扬鞭而去。
　　屈问拐进深巷，来到金耀堂后街，悄悄自后门进入金耀堂高阁，里面有人正与一侍女调笑。
　　那人一看是屈问，便连忙赶走了侍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迎接屈问，“拜见主家！”
　　“在楼上？”屈问点点头，问那人。
　　那人一脸惊慌，结结巴巴。
　　“出去了？”屈问眉头揪作一团，惊呼道。
　　那人跪到地上，不断磕头，“主家，老爷今日喝了不少酒，说闷得太久了，浑身不适意，便……”
　　“啪！”屈问上前一巴掌扇倒了那人。
　　那人不顾嘴角流血，继续跪好。
　　“混账屈遵，要你何用！哼！”屈问一脚踹开屈遵，大步走出门，又回过头来，“去了何处，还不前面领路！”
　　屈遵点头哈腰，爬起来跑出门去。
　　数里外的万心戏阁里，众人还在排演，唯有赵熏带着梅子落来到内室，谈去内兵太尉府的事。
　　“城里不是禁了戏么，为何今晚还要姐姐去？”梅子落望着书桌上赵熏写的诗词，嘴里嘟囔着。
　　赵熏上前收拾那些写诗词的纸，没有说话。
　　“那些个大人，老爷的，每每见着，都叫我心里害怕！”梅子落在诗词里翻着翻着，突然抽出一张纸——是赵熏写给熊克勇的信。
　　赵熏要去抢夺，梅子落却捂得紧紧的，笑嘻嘻地说：“好姐姐，你让我也学学，这情书该如何写！”
　　赵熏便放了开手。
　　梅子落一看，尽是一些家长里短，世事抱怨，并未有言辞暧昧的地方，她一脸失望，“这书信，与那写给友人的，哪里还有分别？”
　　赵熏笑了笑，接过信，塞进信封，再随手搬出一个书匣，将信放了进去，里面满满的都是这种没有署名，崭新的书信。
　　梅子落拉住赵熏的手，将匣子拿过来，翻看起来，“姐姐，你写了这么多，为何不寄与那熊克勇将军？”
　　赵熏苦笑，坐了下来，望着窗外的夜色，轻轻说：“有时，一念之差，一时犹豫，便，断了缘分，一生难续！”
　　梅子落挤到椅子上，坐在赵熏身边，靠着赵熏。
　　赵熏轻轻抚着梅子落的脸，眼神有些空洞。
　　“熏姐姐，为我万心，你弃了名节，舍了情意，还要忙里忙外，为戏阁操劳，为我们累心……”梅子落落泪，将赵熏抱得紧紧的，“我只恨，我私念太重，不愿意，坐于大人怀里，陪酒陪笑！熏姐姐，我，对不住你！”
　　“你何错之有！怪只怪，我等终究是‘戏子’，能叫大人看上，已是万幸！”赵熏与梅子落头靠头，有些泪意，“我又何尝不想，离了太尉大人，可万心又该如何是好？师父一生心血，尽在此处！我绝不忍心看着师父，为万心担惊受怕！我的身子，我的笑意，若是能为师父保住万心，我便不会后悔——我只怕，有一天，我容颜衰了，或是大人腻了，我又该如何讨好大人……”
　　两个女子怕惊着前堂的师弟师妹们，只能默默流泪，不敢发出声音。
　　是夜，赵熏化完妆，着上戏服，登上熊克骁派来的马车，消失在黑夜深处。
　　梅子落躲在墙角，看着，看着，随后，她跪在地上，捂脸咽泣。
　　屈问在屈遵的领路下，找到了周卓。
　　周卓冷脸，上去对屈遵拳脚相加，一顿好打，屈遵双手抱头，泪眼委屈。
　　“为何还敢上街！”屈问咬牙切齿地问道。
　　“那屈准又不在城里！我躲在那阁楼里，没日没夜地，似个囚徒一般！”周卓一脸怨气，“早知活下来如此痛苦，我还不如躺在那人堆里，光明正大地死去！”
　　“哼，此刻说这些，当初你失魂落魄，哀求于我之时，可不曾有如此豪情！”屈问怒眉，“那些认识你的老臣是告老还乡了，可那熊克骁等人还在！你不怕死，族中老小呢！”
　　周卓手一扬，满脸气怒，说道：“那我便回丰隆郡去！不在此处碍着你等了！”
　　屈问大怒，“丰隆郡，哪个不识你？你趁早要了‘西乡侯’族内千条人命，估摸着便能适意了！”
　　周卓哀泣。
　　屈问将周卓带回金耀堂高阁，并叮嘱屈遵：“若是再叫我发现，定然要你的狗命！”
　　屈遵磕头不迭。
　　熊克骁接赵熏进太尉府的事，熊克骁的夫人刘氏已然知晓，她派人来到城外的双德宫，求见正在此处为熊克勇清修祈福的“太武夫人”屈氏，将此事告知屈氏。
　　屈氏闭着眼，听来人说完，她手一挥，“下去吧！告诉你家夫人，我心里有数！”
　　野风摇窗，枝叶沙沙。
　　“我这长儿，自小便善妒，勇儿有的，他便要！长大了，勇儿喜欢的马，他夺去驾车；勇儿看中的女子，他抢去作妾！”屈氏与清仲道人面对面坐在室中，“如今已近四十，还要玩弄勇儿旧时相好……怪只怪老将军太纵着他，让他生出这等怪脾性！”
　　清仲道人听着，并未言语。
　　清晨，皇后熊敏自大云寺上香归来，路过万心戏阁所在的洛神巷，听到里面有曲子传出，脸上有些不悦。她便使人上前敲门，万心戏阁的人便出来应答。
　　熊敏进了门，看到里面的人在排演，便说道：“诸位难道不知，新帝有令，近日不可演戏么？”
　　“哪里来的妇人，大清早的，便来我万心戏阁多管闲事！”有个剑眉男子走了出来，“难道是那金耀堂的人？”
　　一众人拉住那个剑眉男子，纷纷说道：“楚平师兄，此番莫要又激愤伤人！”
　　熊敏冷笑，令身着便装的金羽卫卫兵上前，抓住那剑眉男子就要掌嘴，剑眉男子竟是挣脱了，要带着几人上前打那些金羽卫。
　　“住手！”赵熏回来了，一脸疲惫。
　　熊敏望向赵熏，皱着的眉头突然解开了。
　　赵熏望向熊敏，脸色大惊，刚要下跪行礼，却被熊敏抬住手臂，使了眼色。
　　赵熏便问众人发生了何事，众人七嘴八舌，也算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清楚。
　　赵熏随即向熊敏道歉，说以为皇命是不让众人在戏台上演戏，不知连排练都不允许。赵熏又让楚平向熊敏跪下道歉，楚平昂首不听。
　　熊敏也不为难他，只说北乡水患众人帮不得忙，皇帝新令众人须做到心中有数，说完，她离开了。
　　赵熏等熊敏的马车走远了，这才将楚平拉到一边，喝道：“师弟，你若再生是非，我定叫师父将你逐出万心！你可知那妇人是谁？”
　　“是谁？”楚平不以为然。
　　“当今皇后！”赵熏皱眉。
　　楚平双目呆住，半晌无话，俄而又一脸气怒地说：“我听说这皇后是那屈准的义女，她必是特地过来为难我万心的！”
　　“还敢胡说！”赵熏气得咬牙。
　　“那夜在宫中，她那般雍容华贵，今日着了便装，竟是看不出了！”梅子落垂眉，十分愧疚，“若是我早些看出，便不会得罪于她了！”
　　赵熏也是叹息，“但愿皇后大仁大德，不会为难我万心！”
　　楚平这才向赵熏道歉。
　　熊敏坐在马车里，颠颠簸簸，脸上却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