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月鹤》幻想混淆

4、金扇公子，三尸一婴（上）

　　稳婆谷氏疾步出了将军府的东北后门儿，拐出狭窄山道，一路踩着荆棘乱草出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抱月山，急匆匆地走入寻常巷陌。
　　谷婆子之所以替李浓华办事儿，是因为她受了夫人天大的恩惠。
　　那是八年前，她儿子阿良得罪了城中纨绔，纨绔父亲是替将军办事的官僚，官官相护，所以阿良就被随意地判了死刑。阿良执行死刑的那一天，正好是上将军迎娶续弦嫡妻的日子。谷婆子命里带“克”字，自小孤苦，丈夫去得早，公公婆婆也没长寿，身边就那么一个儿子，性子淳朴善良，百事孝为先，若就这么死了，谷婆子觉得她自己也不用活了。
　　于是走投无路哀若心死的谷婆子，望着满眼的红绸的迎亲队伍，就索性跪在了新郎车马前，学着戏文里的人痛呼冤屈：“大人，民妇有冤！民妇儿子陈良不敢妄称素行，可也天性纯良，不曾作恶，可是如今却要无缘无故被斩首——民妇有冤，请大人明察！！”
　　“大胆刁妇！今日是将军大人迎娶夫人的大喜之日，岂容你哭丧漫天！有冤还是有怨，你居心何在！来人，将这刁妇拉下去！关起来！”这队伍里竟然正好有那位纨绔的爹在！纨绔爹恶人先告状，指挥人将谷氏拖走。
　　谷氏抬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将军，那的确是如传说一般的天神公子，大红喜服外面竟披了雪亮的银甲，显得威风凛凛；高冠皓额，面庞丰神俊朗如兰似桂；神色却傲慢冷漠无比。他连眼角也没有给谷氏，丝毫不在意可怜的夫人被士兵粗暴地拖开，身子擦着地面。
　　谷氏面如死灰，眼神暗灭，不再反抗。就在这时，一道清越娴静的声音响起，“慢着！本夫人还没发话呢，你个小兵就先开腔了？这妇人找将军，你急什么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将军。”
　　士兵的动作停下了，放下了谷氏，姿势僵直地立在那儿。
　　花轿按照主人的意思被放下，红帘布被掀起，款款走下一位神妃仙子。谷婆子至今也记得那副画面：云罗红纱缠素身，层层叠叠砌海棠，清风路过，衣袂似花瓣乱舞，她如踏着烟霞，乘着仙鹤而来。掀着的盖头下，其容若蓝田美玉，笑意清浅。因其玉颜，四下生烟，袅袅娜娜，令人恍入仙境。
　　江左有仙，名浓华，字知君，远近闻名。仙子启唇问妇人：“你儿子当真是好人吗？”
　　“是的，他打小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经常帮助邻里，若手中有个馒头，面前又有个乞丐，他定然叫自己饿着，而馒头给乞丐！他真的是好孩子啊……”谷氏越说越伤心，潸然泪下，“他这次也是为了从恶霸高峰手中，救下邻居金家的闺女啊，才被抓起来。他被整整打了三天三夜，才屈打成招，被判下死刑的啊！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就那么被打得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李浓华皱皱黛眉，“竟然有这种事情，这城中的法度居然这般松散，竟叫无罪做死罪？虽然还不能往下定论——夫君，”她转头对马上的将军道，“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不如让这死刑缓一缓吧？待这婚过，重头再审，可不能叫人家说我们草菅人命！”
　　将军低头，对着他的新娘，略扯起唇角，淡淡一笑，仅仅是云烟般淡薄的笑，却竟有叫人醉溺其中的魔力！
　　上云月温柔地说：“好，都依君儿的。”
　　浓华亦是纯真一笑，互相对视，郎情妾意。天神与神妃，真乃天作之合。
　　谷氏看呆了很久，后热泪盈眶，千恩万谢。四下里响起百姓们轰动一城的欢呼与喝彩，直赞夫人菩萨心肠，将军英明神武，恭贺二人新婚，愿其百年好合。
　　往事如烟过眼，经年的风雨，残损了年华，开败了百花，凋零了爱情。直叫她这个旁观者感慨万千，叫这城中老百姓唏嘘不已。
　　这份恩情谷氏铭记在心，心里寻思着若有机会说什么也要报恩，即便是让她做些恶事，比如送花红、帮堕胎、害母婴，她都在所不惜。可是夫人八年来一直没有传唤她，任南厢的JI子产下了女儿，也未曾毒害过那农村来的庶民。直到数月前，夫人的婢女红豆来找谷婆子，问她，若有报恩的机会，她愿不愿意把握。她自然是说愿意了。
　　可报这份恩情当真是比容易啊，提前准备一个男婴本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儿，这些年她一直称职地做着稳婆，行走在大宅与草庐之间，人脉广，消息通达，可是难就难在这个婴儿要能够担得起“将军之后”的名头。将军是什么人啊？大雲第一美男子！相传能与之比肩的只有那“昆吾灵石”江融玉！
　　这几个月来，她仔仔细细地筛选，着眼每一个看到的婴儿，并暗中寻访各家，却一无所获。这世间白嫩可爱的婴儿数不胜数，可是能够令她将之，个那日看到的天神公子相联系起来的，却完全没有。
　　夫人临盆的日子日益接近，红豆也不来摧了，只是懒懒地宽慰她：“谷嫂不用太烦扰了，这调换之计又非百分百需要的，说不定夫人诞的是公子。”
　　“可若是小姐呢？”谷婆子不安。
　　“那也没办法吧？若是寻常样貌的婴儿，这一看便可知非将军之子，反倒是徒让人见笑了。小姐就小姐吧，曼小姐也挺受将军喜欢的。”
　　曼小姐，也就是“蝶舞园”里的Ji子生的女儿，艳若牡丹，天香国色，作为父亲夺势的棋子，被送入宫中。
　　谷婆子被安慰到了，弱弱地点头，可是心里还是希冀着能够帮夫人觅到合适的孩子，因为她不希望看到夫人总是寂寞地被锁在这深深庭院里。或许有了儿子，将军就会回心转意吧？谷婆子心想，以她的眼界来看，夫人花信年华，容色未衰，将军不可能不心动，如今冷落不过是因为夫人八年未为诞子。她岂知，有些爱，如若魔障，只关风月，无关旁骛。
　　司命星君似在怜悯，在夫人产期的前夜，谷婆子终于找到了那么一个婴儿，千载难逢。可那相逢的场景，也不是能够为人所道的，谷婆子根本不敢细说孩子的由来。
　　谷婆子带着婴儿行色匆匆地走到城池北门，长龙移动，到了她，守城兵是熟人，道：“是谷嫂啊，又是去帮忙顺产啊？”
　　“是啊，这次是要去首邑。”
　　“这样啊，那你过去吧——”他挥挥手。
　　谷婆子正放心地走了过去，却听下一个人却被拦截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带着斗笠？拿下来！”
　　谷婆子诧异，这江南乃安乐平静之地，无战争，少贼盗，城市出入并没有那么严格，戴斗笠的不是农民就是脚夫，何曾被拦截过？
　　一道南风穿过前方荒原吹来，带来了一鼻非花非叶的腥香。闻此，想起昨夜之事的谷婆子，浑身一抖，加快了脚步。
　　恰好此时一个褐衣沾血的中年人迎面走了过来，一脸怒气地啐了一口。
　　“许杵作啊，这是怎么了？前方的尸体呢，怎么不运进来？”
　　杵作冲守城兵抱怨：“还不是那个新来的小子！说什么不准破坏现场，硬不让人搬动！而且还自以为是呶呶不休，真把自己当神探了啊！”
　　野花肆长，彩蝶翩翩的城外草丛里，有三具尸体，昨夜刚死。
　　谷婆子仓促地走到城外，发现不远的一处围聚了很多人，迟疑了一下，她也凑了进去。
　　包围圈的中心是一年轻公子，一身黑底白云纹锦衣，花里胡哨。一把金色扇子摇摇，右手上贴在皮肤戴着层薄薄的手套。他不时挪动脚步，群众也跟着转圈圈。
　　他正蹲在距离城门最远的尸首边，那是一白衣白发，仙风道骨的老人：“这个人怀里抱着芭蕉瑟，比寻常瑟多了五弦，这绝非寻常琴瑟，而应该是把神兵利器！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就是江湖上有名的正义之士‘天音破局’白无恩！”他笑着抬头向围观群众说明，被说的一愣一愣的无知民众纷纷赞同，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是谁。
　　右手捏着白无恩的各处要害，除了喉咙之外，毫发未损，“白无恩死于旁边那位紫衣公子的剑下，那公子剑法高超，在抚琴的‘天音破局’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剑封其喉。根据那和尚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可知，紫衣公子的剑法应该是从属于飘渺难料的‘太极剑道’，可不知道为何以仁为道，以慈为义的太极剑会带上这种可怕狠辣！这太矛盾了，恕我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何许人也。”他无奈摊手。
　　他又跑回了靠近城门一点的地方，他指着赤色袈裟的中年和尚说：“这个人身体健壮，却浑身是伤，我需要仔细检查一下。请大家稍安勿躁。”
　　他不用杵作那些精细复杂的正规工具，只把弄那把合起来不过四寸长，十分之一寸厚的小扇子。扇子张开之后便是极薄极锋利，可以精确地经行切割，也可以一刀剖开整张腹部；扇子合起垂下，血就会顺着伞面流得干干净净。扇子只见藏着极细极韧的丝线，被开合的动作操纵着，可以转瞬完成缝合，令人啧啧称奇。
　　他一边迅速地露天完成解剖，一边随剖随缝，眨眼使之恢复如初，可怜巴巴版本的和尚一下子就变回了意气雄峻的样子。即便他是当场剖膛破肚的，可是场面却丝毫不血腥，民众们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和尚来历可不简单！”金扇翻飞如蝶，公子洋洋洒洒，“这个人用的是一把带螺旋的直棍，毫无雕饰，看着普通，但上有錾刻《大藏经》与‘取罗罗心杖’五字，意即‘收取罗刹修罗之心脏的神杖’！江湖上只有一位大师使用这棍子，那就是吐番神僧，唐古拉－烽火山下噬罗寺的‘五明大师’摩诃子龙！这也是当今武林屈指可数的几位绝世高手！”
　　“诶，就凭一个破棍子？这我也可以仿造啊！”某木匠质疑。
　　金扇公子肯定道：“应该刚刚忘记拆开了他的躯壳，查看了他的肌肉和骨骼。他的肌肉密度应该高到令人难以置信，非顶尖高手不可。更重要的是他的骨骼，是泛着金光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舍利子化身’！那么能造成这样的骨骼的，除了真正的佛骨，那就只有练了《地藏玄经》神功！根据百晓生的猜测，那本秘籍很有可能噬罗寺的典藏！”
　　高人啊！大家用不明觉厉的崇拜眼神望着那公子。这些人里不仅有平民，也有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