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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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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知寒活了不长不短二十多年,面冷心硬三观奇诡,一般人脑子里有的东西他大半都没有。但是有一点向来无可诟病,他有医德。
许是万花谷的门规教育太到位,让这么一个不怎么惜命的人,偏偏十分惜病人的命。
力所能及之时,从未见死不救。
只这一次,他破了例。
长安城外哀鸿遍野,言知寒却悄悄离开了。
维持着十数个临时营地的万花弟子们分身乏术,弹精竭虑,没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告而别。
他们。
言知寒带着杨扶风,还有从飞沙关一路追来的唐景。
唐景一直在身边跟着,这个言知寒是知道的,连他为什么跟着自己,其实他也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了,他又不傻。
可除了时时挂着“我对你没兴趣”的表情之外,他也从没想过开口劝一句什么。不就是痴心错付吗?他觉得自己对马车里躺着的那个,三五不时就要来一场始乱终弃,如今还半死不活把他忘了的蠢货,也够错付的了。
谁也不比谁聪明,谁也都别去打扰别人错付的雅兴吧。
再者说来,他如今的心思也压根分不到唐景身上。
这一路与不计其数的流民擦肩而过,躲躲藏藏、见死不救。杨扶风瘫在马车里,眼不见心不烦;唐景则是全无心肝,过目就忘。看的难受的只有言知寒一人。
如果他形容的上来,这种感觉大概就是——良心很痛。
他出了一会神,转头掀开车帘看了看杨扶风熟睡中的脸。
那张脸上常常出现的嚣张、痛快、激愤、战意......所有的浓墨重彩,现在统统没有,只余一脸白纸般的没心没肺。
言知寒合上帘子,转向前路。
这个良心他昧了,只求身后这人能活下去。
没心没肺也好,忘了他也罢。他只求,他能活下去。
路途危险而枯燥,言知寒赶着马车,要思量前路;唐景骑马护卫在车旁,警惕着周围风吹草动;杨扶风瘫在马车里,真正无所事事。睡醒了只好看车顶,看的太无聊,砰砰砰的开始敲车壁。
言知寒心烦意乱,权当听不见。唐景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听了有十几下,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抬手抽出腰间的匕首便扎了进去。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言知寒原本攥着缰绳的双手顿时一软,转身便扑进了车里。
只见杨扶风侧身紧贴一侧车壁,正挑眉看着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半截寒光匕刃。
“伤着没有!”言知寒声音都抖了,难掩慌乱的揽着人上下查看。
杨扶风顺势倒在他身上,脸蹭在人家的颈侧,细细嗅了嗅,依稀觉得有些熟悉,无比惬意偏还要故作可怜:“吓着了。”
言知寒抬手在他背上抚了又抚,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杨扶风显然没什么事,倒把他吓的一阵心慌。
“唐景。”言知寒跳下车,眼神分外冰冷:“非要我下逐客令吗。”
唐景垂下眼。
“此地危险。”
留下保护你。
言知寒看了一眼还插在车壁上的匕首:“没你危险。”
唐景拔下匕首,收回腰间,低声道:“不会了。”
言知寒看了他片刻,到底没说出什么更重的话来,转身要上马车。
杨扶风正扒着车窗乐呵呵偷看,一脸幸灾乐祸,不防言知寒突然回头,忙不迭放下车帘。
言知寒:“......”
小贱人,还笑。
因为被言知寒一人瞪了一眼,接下来的路程里杨扶风和唐景都老实了许多。相安无事了大半日,三人进入长安西南山中,茂陵脚下。
据此不过数里,便是如今出逃的圣上驻军之地。
起初,言知寒是想将杨扶风带回万花,哪怕从此入绝情谷面壁自省了此余生也罢了。只是还不及动身便听说万花谷外凌云梯被付之一炬,谷主下令封谷避世,如今已是个只能出不能进的地方了。言知寒本就犹豫不决,难以弃长安而去,得到这个消息后险些就对杨扶风坦言真相。
拦住他的是又一次突然出现的唐景。
唐景站在言知寒面前,欲言又止的样子。两人默然相对,虽没说话,但想说的,考虑的,具已明白的很。
言知寒忍不住想起自己少年时的懵懂随性,那轻描淡写的一点头;想起头一次在战场中遥遥相望,杨扶风目瞪口呆的表情;想起黑暗的帐篷中那人呼吸灼热,一反常态的叫他回恶人谷去;想起他信誓旦旦说“我不想死”,然后转身就去赴死的模样。
半晌,言知寒阖上了眼。
“走吧。”
走过三生路,终老恶人谷。
都说自在逍遥,为何他却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才真正失去了自在逍遥。
出长安往西进马嵬驿,护驾的军队不日将转向成都,言知寒三人则朝昆仑方向去,从此避战乱于身后,似乎轻而易举。
言知寒赶着马车,顾忌车里人受不了颠簸,走的还算不紧不慢。杨扶风从车帘中探出个脑袋,明明多说两句话都显得气短,偏缠着言知寒问这问那。一边的唐景听得心烦,生怕一个难以自控再朝他扔把匕首,于是拍马急行两步,离马车远了些。
杨扶风瞥了唐景背影一眼,一副碎嘴小人样凑在言知寒耳边嘀咕:“他是什么人?”
言知寒淡淡道:“朋友。”
杨扶风重重哼了一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不屑不开心,随即又追问:“那我是你什么人啊?”
言知寒闻言心中像是被揪了一下,不自觉避开了杨扶风的目光。
“嗯?”杨扶风无知无觉的,仍伸着脖子去看言知寒的脸,还卖力朝人家眨眼睛:“嗯嗯?”
言知寒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开口。
“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
杨扶风一下怔住了,眼睛也顾不上眨了。
紧接着便听见前面的唐景“噗嗤”笑了一声,杨扶风回过味来,顿时恼羞成怒,一头撞在言知寒肩膀上。
言知寒连忙伸手抱住,免得他从车里掉出去。
杨扶风扎在人怀里哼哼唧唧,说什么都不肯起来。足见脑子虽然不好使了,耍赖的功夫依然在线。言知寒倒习以为常,一手揽着他一手仍慢悠悠赶着车。
好半天,怀里传来杨扶风闷闷的声音。
“我到底是谁啊。”
其实......是真的很想知道。
言知寒直视前方没说话,杨扶风也埋着头不吭声,气氛慢慢变的有些异样。
“你。”许久许久,言知寒才开口。
“流民出身,自小不学无术、好勇斗狠。”
“十五岁混迹江湖,打过的架比认识的字多。“
“生性浪荡,始乱终弃......屡屡始乱终弃。”
“如今年届而立,无家无业,前途渺茫。”
......
他不紧不慢数落着,杨扶风仰着头听的直发愣,连不远处的唐景都忍不住看过来。
言知寒抬眼:“我哪里说得不对?”
唐景默默转回头:“都对。”
仔细想来,甚至还十分中肯。
“前尘既逝,我带你回恶人谷。”言知寒按着杨扶风后背,将他拥在怀中,淡淡道:“你的名字,叫言歇。”
“嗯。”杨扶风伸出双臂环住言知寒的腰,慢慢将侧脸贴在他胸口,低声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