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溯风》三钱声色

6、第 6 章

　　差一点，言知寒就离开了马嵬驿。

　　他一手圈着人，一手赶着车。倚着他的杨扶风有些倦，因而耳边难得的清净。

　　忽听见有人在哭，哭声还隐约有些熟悉。

　　言知寒凝神听了片刻，突然跃下车。杨扶风吓了一跳，忙看过去，就见他疾步走到大路边缘，站住了。

　　路边的山坳里，一名紫衣少年背对着他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言知寒二话不说跳下山坡，朝那少年奔去。

　　那是他师弟秦书。

　　俗话说师弟师妹都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像是杨扶风家的谢小聆，又像是言知寒家的秦小书......

　　秦书是万花封谷前出来的最后一名子弟，偷跑出来的。

　　师父说，他虽医术尚可，阅历却远远不够孤身游历江湖，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

　　秦书乖巧听完，当夜便离家出走。

　　师父的话，他心里一百个不信。他出门，客客气气同人说话，哪里就会有那么多危险呢？不说别人，就师兄那般桀骜孤僻的性子，不也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打死吗。

　　言知寒若能听见这话，只怕要先把他打死。

　　彼时长安已作寇巢，秦书下了山直向马嵬驿而去。如此就算一时找不到师兄师姐们，起码能寻着浩气盟护驾的队伍。

　　这一日，他刚刚踏入马嵬坡地界不久，便遇上了一名唐军将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这位少侠。”男子笑眯眯朝他拱了拱手：“在下神策军李云袖，有一事相求，望少侠援手。”

　　秦书只道予人援手该是好事。

　　秦书只道国难当头协助官军总不会错。

　　秦书只道......

　　“秦书！”

　　他转过头，透过满眼的泪看见了言知寒。

　　“......师兄。”他模模糊糊叫了一声，连惊讶都顾不上，只知道踉跄着爬起来，扑进了来人的怀中。

　　“师兄......我害了人，我害死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

　　......

　　当那个拦住了秦书的李云袖说明来意时，秦书惊诧万分。

　　这朝廷军士竟然是个......盗墓的？官府还做这种行当的吗？

　　秦书下意识便要拒绝，李云袖如何看不出他的反应，不等他开口又接着解释道：“少侠莫要误会，我等虽探陵，却不同于江湖中一些贼子败类，乃是为国为民不得已而为之。少侠细想，如今国难当头，与其让那数不清的珍宝白白深埋地下，何不掘出来救济百姓呢。”

　　秦书闻言，心里虽然还是别扭，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且又被李云袖一脸真诚期待的盯着，只得勉强问了一句：“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帮我去西边的守墓村找一个叫霍仙儿的孩子。”

　　“孩子？”秦书皱眉：“这关个小孩什么事？”

　　“少侠有所不知，眼下我们探的将军墓非比寻常，只有守墓村中的霍家后人知道开启墓室机关的法子。”

　　话到此处，秦书依稀听明白了些。李云袖见他露出些恍然神色，趁势凑到他跟前，低声商量道：“我手中有一味异香，可招彩蝶，少侠只需去村中放出彩蝶，仙儿见了必被引至此处。”

　　......

　　“荒唐！”听着秦书断断续续的讲述，言知寒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开口斥责：“你就当真替他做了？”

　　“他对我说守墓村的人无论如何不肯说出进将军墓的方法，想来孩子好哄些，他只想试着套套话......谁知道，谁知道....”

　　杨扶风不知何时一瘸一拐的来到了山坳边，闻言嗤道：“我看你倒是比孩子还好哄，这不是摆明了是要绑架那小丫头来要挟大人吗。”

　　秦书听着眼泪不由又掉下来，言知寒看着自小看大的师弟也没有出言安抚，实在是连他也觉得秦书这事做的愚不可及。

　　“之后呢？”

　　“之后......”

　　之后秦书途经茂陵，恰巧遇见了那名与官军对峙的霍家后人，霍仙儿的爷爷。他从老者口中听到了些李云袖等人的作为，才后知后觉的生出疑心来，忙返回了守墓村，却正好碰见村民从山坳中抬出了霍仙儿小小的尸体......

　　“我错了......师兄，是我错了，可我该怎么办，那孩子回不来了啊......”

　　言知寒看着半是愧疚半是惊吓，哭的一脸狼狈的小师弟，许久无语。秦书是他师父门下最小的弟子，今年虚岁才十六，先前从未出过万花谷。他自小学医，死人倒见过几个，可真正遇见杀戮却是头一回。

　　杨扶风对秦书就没言知寒这么客气了，直接斥道：“事到如今，哭又有什么用！”

　　秦书抽抽噎噎的抬头看他，只听杨扶风冷声道：“你错在太蠢，该长长脑子；那个姓李的畜生，阴险毒辣，戕害幼童，他该偿命。”

　　言知寒一把拉起秦书，沉声道：“走，去守墓村。”

　　守墓村中的所谓霍家，其实算上霍仙儿也只有三人，而如今只剩了仙儿的爷爷与姑姑。

　　言知寒带着秦书找到了孩子的姑姑千叶，向她说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秦书几乎不敢抬起头正视这个双眼通红的女人，只会喃喃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这千叶姑姑倒也真不愧是霍将军的后人，不是寻常女子，听完事情由来，很快擦干了泪狠狠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我不算在你头上，但仙儿的仇我定要报，你们帮我做件事吧。”

　　秦书终于抬起头来，微带颤抖却又坚定道：“万死不辞！”

　　千叶姑姑转身进了屋，半晌后拿着个小木盒走了出来，咬牙道：“这盒中是柱熏香，你们找到那李云袖，将这香在他身边点燃，之后我自会处理。”

　　秦书接过东西，沉了一口气，转身朝村外走去。

　　“你等等。”千叶姑姑叫住秦书，看了他片刻，又摸出一个小布包：“这是解药，先闻了这个便不会中毒。”

　　“毒？”秦书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盒。

　　千叶目光阴沉，声音透出几分狠厉：“这柱香，叫‘棺材’......”

　　言知寒和秦书走出守墓村时，先前出去打探消息的唐景早已回来，正和杨扶风一起等在村外。

　　两人相隔不远，却是明显一副相看两相厌的样子。

　　言知寒问道：“如何？”

　　唐景答：“人在山下驿亭。”

　　言知寒沉默了一下，转头看身边的秦书，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摇了摇头，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罢了，你去吧。”

　　......

　　山脚下，神策小队长李云袖正歪靠在驿亭下，眯着眼做升官发财的美梦。

　　偶一回神，惊觉身边多了个人。

　　秦书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身边，双手握着一柱点燃的熏香，目光沉沉。

　　李云袖开始被吓了一跳，再定睛时才认出他来，眼珠一转笑道：“这不是秦少侠吗？”

　　秦书看着他，好半晌才说：“霍仙儿死了，你知道吗。”

　　“有这事？”李云袖装模作样啧了一声道：“那真是可怜。”

　　温和无害的语气听的秦书一阵阵发冷，他想质问，却发觉无话可说。

　　反正问什么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见秦书沉默，李云袖暗暗打量他。他原是不惧这少年的，但此时却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仿佛这傻小子与先前有什么不同了。李云袖略一思索，朝秦书拱了拱手，故意道：“秦少侠，在下还有公务在身，这会儿该去向李宓李大人汇报军情了，就此告辞吧。”

　　原以为搬出了李将军，震慑一个半大少年不在话下，不想秦书听了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你走不了了。”

　　李云袖一愣，刚要问他这什么意思，却愕然发觉自己竟不能动弹了。

　　“你......”

　　失去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仿佛魂魄离体的感觉来的飞快，从手脚到喉咙只隔了一个字的时间。

　　秦书手中的熏香已燃了大半，他弯腰将余下的香插在李云袖身前的泥土里，起身平静的回答了对方没来得及问完的问题。

　　“我来给霍仙儿的冤魂上柱香。”

　　李云袖无法低头，只得拼命垂眼往下看，只看见袅袅的青烟升起。

　　巨大的恐惧从他的眼神里透出来。

　　秦书看着他红的好像要出血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这种毒叫做‘棺材’，你不会死，但不能出声，不能动弹，余生都要关在这具‘棺材’里受尽折磨，这是孩子的姑姑替她回报你的。”秦书退后几步，轻声道：“今后你就留在这给霍仙儿守灵吧。”

　　话毕他忽然心有所觉似的转过头。

　　丛林掩映中的山间小路，千叶姑姑远远立在那里。

　　这一刻秦书恍惚回忆了起那个与自己仅一面之缘的霍仙儿。小小女孩儿口中喊着“好漂亮的蝴蝶！”，沿着这小道一路跑下山......他心中涌出一股酸涩，朝远处那瘦小的女人缓缓拜下去
　　。
　　整整十息，秦书方直起身，转头朝山下走去。

　　不远处，言知寒立在山路尽头等他，身后是靠坐在马车上的杨扶风。

　　见秦书走来，言知寒还没说话，杨扶风先嚷嚷起来。

　　“你等会儿！”只见他一脸嫌弃的朝秦书摆手：“你别过来啊，先去一边散散味儿，别连累我们！”

　　秦书脚步一顿，片刻后愤然抬头瞪他。

　　这兵痞，就很讨厌！

　　偏偏杨扶风这人，招人讨厌而不自知，还兴致勃勃的追问：“怎么样，刺激吗？”

　　秦书忍无可忍，怒斥：“杨......”

　　“秦书！”言知寒突然急促的打断了他的话。

　　秦书被这反常的严厉口气吼的怔住了，愣愣看向他师兄。

　　言知寒抿紧了唇，不太自然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转头训了杨扶风一句：“别欺负他。”

　　杨扶风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不过他很快便将目光从秦书身上移开了，看向言知寒时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看他眼熟，很想逗。”

　　秦书一脸莫名其妙。

　　看我眼熟？

　　言知寒显然无意为师弟解惑，转而问起守墓村之事。

　　说到这事秦书不由黯然下来，垂首道：“李云袖已经惩治了，不过我还想去一趟神策营。”

　　言知寒眼神微动，对他提到神策营有些意外。

　　“李云袖方才说到一个将军。”秦书低声道：“我想他好歹是官府的人，如今无故失踪，将来追究起来只怕牵连到霍家......”

　　秦书说着说着，发觉面前两人都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声音慢慢的越来越小。

　　“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言知寒仿佛怔了一下，不过很快摇摇头，竟罕见的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他抬手摸了摸秦书的头顶，温声道：“没有。”

　　“自然没有，想的挺好。”杨扶风在后面笑起来，跟着回答：“这孩子，怎么脑子长的这么快啊，吓人一跳呢。”

　　秦书：“......”

　　这兵痞，就特别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