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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第二天一早,还没睡醒的言知寒被人从军帐里捆了出来,直接下了大牢。

      飞沙关混入了恶人奸细,被杨将军发现,临走之前留话将那奸细扣押起来,等候与恶人谷谈判。

      消息传到叶岐川耳朵里,这好事之徒忙不迭就跑去军牢中围观了。

      言知寒靠着铁笼坐在角落里,尽力维持着仪态却仍掩不住虚弱颓唐,眼神都透着恍惚。

      叶岐川扒着铁栏杆上下打量了他半天:“言歇,你真是大魔头啊?”

      言知寒连个眼神都欠奉。

      叶岐川口中啧啧有声:“就算你真是大魔头,杨扶风这事干的也太不地道,这不始乱终弃吗!”

      始乱终弃。

      这四个字听的言知寒额角跳了跳,好半天,他才低声喃喃:“竟被他同一个把戏......算计了两回。”

      叶岐川耳朵多尖啊,顿时惊悚的睁大了眼:“还是惯犯!”

      言知寒依旧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不过叶少什么人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完全不在乎被无视,靠着栅栏就地一坐就跟魔头聊起了人生。

      “哎呀,这年头,其实魔头也没多大关系了,你说要换以前能把你这么关着等谈判吗?早就地除害了!可如今世道乱成这样,什么浩气盟恶人谷的,都顾不上了,先把老家守下来是正经。”

      这确是肺腑之言。

      安禄山起兵谋了李唐的反,狼牙军肆虐,洛阳潼关连破,长安城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阵营纷争顿时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正如言知寒先前所说,浩气盟防范太差,是因为防范这些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说他这趟混进飞沙关,别人不说,天璇影不可能没察觉。察觉了,却不说,就是当前的态度。

      只要事情没被捅到明面,几乎就是默许了。

      只可惜,这事还偏偏就被杨扶风捅到了明面上!

      暂时关押,那便是罪不至死。可不死,却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放了,场面上的一番较量,纵是个过场,也还是要走。

      于是言知寒被扣住了,杨扶风忙不迭跑了。

      “其实咱俩也是同病相怜。”叶岐川还在喋喋不休:“昨日我一时不察就被聆儿五花大绑捆在了帐里,今儿一早好容易有人进去把我放了出来,却是我大哥。他千里迢迢从杭州赶过来,就为押着我回家去。”叶岐川长长叹了口气:“聆儿他们一大早就走了,可我现在逃都逃不出去。”

      言知寒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抬眼看向叶岐川。

      叶岐川茫然的将头靠着铁栅栏:“你说他们天策府的人,是不是都这副德行。”

      言知寒不答话,只低声问道:“他们去了哪?”

      叶岐川抿了抿唇。

      “长安。”

      亲手给言知寒打开牢门的,正是曾经跟了他数月,最后将他领进恶人谷的唐景。

      唐景头一句话就是:“天策灭了。”

      言知寒缓缓看向他,似乎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唐景从怀里摸出薄薄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言知寒盯着那纸,盯了许久许久,最后却没接,转身往外走。

      唐景追了两步,拉住他一只袖子。

      “跟我回恶人谷吧。”

      许多年前,那个残忍嗜杀、满手鲜血、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冷漠男子,也是用这样听来平乏,实则满含希冀的语气对救了自己的少年说:跟我回恶人谷吧。

      当时那少年想了想,就真的答应了。

      那是唐景一生中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脏竟然还能生出某种近乎温情的东西,比鲜血和杀戮更令他心满意足。

      可这次,言知寒却没回头。他指尖寒芒一闪,银针刺上唐景腕上的穴位,激的他整条手臂一麻,顿时松了手。

      “别拦我。”言知寒的声音低沉沙哑:“也别跟着我。”

      从飞沙关到长安,言知寒走的比杨扶风一队人行军还要快。

      可他到底还是来晚了。

      天宝十五年,洛阳、潼关、长安相继陷落。玄宗出逃,天策余部于长安城下冲击叛军大阵,全员五百二十七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东都,日落。

      长安城满目疮痍,城门有身披重甲的狼牙士兵把守。昔日国都被铁蹄轮番践踏,早已风光不再,城中百姓被屠戮近半,侥幸活下来的也被赶出了内城,方圆五里内尽是游荡的难民。

      若是仔细分辨,会发现大批的难民之中混着一小波人,衣着朴素、行事低调,却不像寻常百姓那样明显的惶惶无措。他们带着流民们尽力躲避着来往的叛军,为伤员疗伤,甚至短短两日已在隐蔽处建起了几片临时营地,容纳流离失所的百姓。

      这些人是第一批赶到长安的万花弟子。他们来时大战甚至都还没有结束,但战况之糟糕根本已是无力回天。他们咬着牙没有去参战,而是在天策残军冲阵的时间里从疏散了大批百姓,带着他们一路逃亡出城。

      万花谷不同于其他江湖门派,门中尽是风雅之士,乍然见到这样的血雨腥风,其实许多弟子自己尚有些接受不了。可行医之人救死扶伤,习武之人佑护百姓,无论如何,不能躲,不能退。

      谷之岚在长安陷落当日便赶到,直到如今还忙的几乎不眠不休,这其间又有一些万花弟子断断续续的赶来,但流民数量之大,伤员之多还是让她不能放松。

      最要紧的是药,他们身上带的药物远远不够,不得不开始在长安郊外寻找一些勉强能用的草药。

      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听来只有一骑。正在采药的谷之岚警觉的抬头望去,却见那马上竟是个熟悉的身影。

      “言师弟!”

      她丢了手中的草药,一边喊着那人一边朝他跑了过去。

      来人正是言知寒。

      他闻声勒马,转头便看见了向自己跑来的师姐。

      谷之岚这时也顾不得寒暄询问了,上前一把拉住他的马缰,急道:“你怎么敢这样跑在官道上,到处都是叛军!快下来!”

      言知寒看着她怔了一下,翻身下马,却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兀自问道:“师姐,天策军冲阵的地方在哪?”

      谷之岚没料到他头一句便问这个,沉默了一下道:“不必去了,已被叛军烧了。”

      言知寒晃了一晃,向后踉跄了一步。

      “烧......烧了?”

      谷之岚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拖着呆愣的言知寒离开官道,朝树林里避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当日我们趁乱救回了几人,只是眼下情况都非常不好,你身上带药没有?”

      言知寒登时被这一句话劈醒。

      “救回了几人?”言知寒脸上早已没了平日的半分冷清,疯魔了一般拉住谷之岚的手臂:“你可见过杨扶风!浩气盟杨扶风!”

      谷之岚皱了皱眉,按住言知寒的手强令他冷静:“我不认得你口中之人,你随我回营地去。”

      走进那个简陋的棚屋,看见草席上昏迷不醒杨扶风时,言知寒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谷之岚一惊,忙去扶他,他却已挣扎了爬起来,跌跌撞撞扑到了那人身边。

      还活着,还活着......言知寒脑子里只剩这滚烫的三个字,直逼的他红了双眼。

      杨扶风的确还没死,但也算不上好好活着,不过是还吊着一口气罢了。

      当日天策府五百多将士出城,如今在这营地中的不过区区六人,这还是万花弟子们拼了性命才带回来的。可带是带回来了,想要救活又是难事。这几人不同于那些只是受了些轻伤和惊吓的普通的百姓,个个都是遍体鳞伤,只剩了一口气,谷之岚手中数量有限的珍贵药材几乎都用在了他们身上。

      幸好言知寒是有备而来。

      他本就是带着万全的准备和万分之一的希望来抢杨扶风性命的,苍天保佑,竟真的让他抢着了。

      言知寒赶到的第三天,营中这六人已有四个算是救回来了。

      再一日,杨扶风醒了。

      杨扶风睁开眼睛的时候,言知寒恍惚觉得重活一遭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攥着杨扶风的手腕想给他把脉,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指,只得一直攥着,好半晌都没能动作。

      杨扶风茫然的睁着眼,看了一会头顶破破烂烂的棚子,最后费力的转了转头,看向了言知寒。

      他没说话。

      言知寒许久才注意到这一点,他哑着嗓子,小心翼翼的开口。

      “你说句话。”

      杨扶风傻傻的看着他,仿佛不解其意。

      言知寒的心没由来的紧紧了,握着他的手慌道:“你跟我说句话啊!”

      杨扶风这才动了动唇,缓慢的,学舌般的低声说道:“说......句话?”

      他说的太犹豫,那样子就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似的。

      不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不明白眼前人为什么要盯着自己,不明白这个人......是谁。

      言知寒的心慢慢凉了下去,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

      半晌,他哑声问:“你还认得我吗?”

      这次杨扶风回答的肯定了许多。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

      言知寒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杨扶风把他给忘了。

      言知寒咀嚼着这句话,好半天脑子都不会转了。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直到一边的杨扶风小声说:“你别哭啊。”

      他这才动了动,愣愣的抹了把脸,抹下来湿漉漉一手泪。

      杨扶风躺在那里病恹恹的,却还是努力的伸出手,拉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安慰道:“你别哭,我不疼。”

      言知寒看着他的脸,紧抿着唇,只觉心里又酸又涩,半晌才吐出四个字。

      “真是混蛋。”

      杨扶风听见却笑了下,毫不在意,反而问道:“你叫什么啊?”声音虚弱却兴味盎然。

      言知寒冷静了些,见到他笑,心酸中又有些生气,不想答他的话,闹别扭似的哑声反问:“那你叫什么?”

      杨扶风听了这话,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言知寒腹诽,这下比从前更傻了!

      他恨恨的瞪着杨扶风,瞪了一会儿,目光却变了。

      有个大胆的想法,忽然从他脑中冒了出来。

      言知寒一时把自己都吓住了。

      许久之后,他一字一句,试探般的问道:“你还记得些什么?”

      杨扶风又想了想,一脸无辜:“什么都没。”

      言知寒慢慢俯下身。

      什么......都没有吗?

      他神色复杂的伸出手,轻轻理了理杨扶风的鬓发。

      然后,一针扎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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