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同辉》月陵

4、第 4 章

　　四、

　　柳沧海彻夜未眠，为柳星闻写了一封厚厚的长信，再三叮嘱他一定到了汴京再打开。
　　然而刚下船，乘上提前安排的车驾，柳星闻便已拆了信。
　　一旁的西铮见状，只是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气音，偏过头与车夫闲谈起来。
　　“吾儿星闻：
　　此去汴京，山高水远，途中切记万勿与人轻起争执。我知你好剑，已着墨先生寻访得一柄，收于秋岚画院，你可鉴赏把玩一二……”柳星闻略略扫过，信中多是父亲对于他远行的担忧和嘱托，直到第三张纸时才发现他关心的内容。“……月前，李士宁曾言，蜃龙翻身，镇海将出，前几日你于海上遇险之时，东海曾感知地动，料来漩涡突现一事，与此大有干系。至于蜃龙，门人仍在探寻其穴，若寻得，必将有大裨益于我镜天阁。然此事虽重，汴京之局亦不容轻忽，为父不及之处，望你能承责，为父分担。……”
　　直到信的最后，柳沧海也没有解释汴京的布局到底是为何。
　　“……谪仙岛相关事，近期或有其他变动，待事成后再予你书信，或有意外之喜……”谪仙岛？柳星闻不由想起父亲先前两次对他与谪仙岛有牵涉感到不满，起初只以为是暗线安插不易，不希望自己打乱，但以信中语气，应当是另有安排——他当然不会单纯到以为镜天阁就真的偏安一隅不问世事，对于东海的老邻居，知己知彼才可能和平相处。至于变动……会是什么变动？
　　柳星闻捏着信陷入沉思，接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招呼车夫“停车！”
　　西铮奇怪地看他两眼。“少阁主有何吩咐？”
　　我还没有当面谢过赵掌门的救命之恩——这句话在他喉头滚了一遍，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如今已经清楚，父亲急急地将他赶去汴京，又写书信又安排人同行，便是早就算准了他必然不会真的直到汴京才读信，即便半路读了信想跑也有西铮在一旁盯着；而谪仙岛要发生的事，以及蜃龙即将出世，林林总总，东海局势必然瞬息万变，而在剧变之前将他送走，还安排了墨先生、南问雪等人陪护，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若东海有异，事态严重到当真无可挽回，至少汴京还可以东山再起……柳沧海从来都是个赌徒，与夏长淮一战愿赌服输，便真的于东海蜗居十数年，此番变动若到了需要留条后路另起炉灶的地步，怕是天翻地覆都不足以形容……那赵思青呢？他对父亲的筹谋又了解多少？他能在这般变局下保全自身和谪仙岛么？
　　柳星闻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他一直坦然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他自负剑法独步天下，却独独对挑战赵思青信心不足；他从来得意于父亲算无遗策，却又担忧此番算计是否会影响他人——他开始变成自己曾经最看不上的那种人，畏首畏尾，犹豫不决。
　　西铮盯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双手紧绷，随时准备制服跳车往回跑的柳星闻，却见对方又靠回车厢壁上，随意挥挥手，“继续走吧。我忘了一件东西，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
　　现在不是扰乱一切的时候。父亲大业，不容差池。想来谪仙岛能屹立东海这许多年，赵思青和段非慈也绝不是闭耳塞听的一介武夫，自保当是无碍。

　　东京的繁华梦里，可有佳人在侧？

　　即便是在东海要风得风的少阁主，到了汴京也不得不承认，不愧是万重缯彩宝檠银釭的京城，凡过处俱是琳琅满目的物件，甚至只要出得起价钱，便是天上的月亮也有人敢去摘上一摘。墨先生先前在此经营许久，据称是搭上了某条贵人的线，但仍需一张投名状。
　　“是什么？”柳星闻颇不在意地问。
　　“京城第一名妓，花魁李师师。”南问雪答道。
　　“嗯？“柳星闻想过是哪位高官政敌豪绅富商，万万没想到是个风尘女子，“什么意思？”
　　“官家如今盛宠李师师，碍了贵人的眼，我们这群外来的江湖人，正适合拿来做些脏活。”南问雪随意坐下，又接着道：“我已乔装在甜水巷观察了半月，每逢李师师抛头露面的场合，官家均会到场，丝毫不在意会被其他官员认出。”
　　“我今晚去一趟甜水巷。”对于亲自经手的事，柳星闻总是要亲自了解过才做决定。

　　日头西沉之时，柳星闻走在汴京街头，听着周遭小贩的吆喝声，颇有些兴致地逛了逛西大街，便见一处装潢华美的绣庄，内里衣裳布料一眼望去均是价值不菲的精品。
　　他突然又想到登门道谢的事。
　　想来父亲应当送过谢礼了，但若是以此理由拜会赵思青，就是他也不合适再拒绝吧？
　　心里还在胡思乱想，脚下却已经拐进了绣庄，那掌柜见他丰神俊朗，手中长剑也是价值不菲，忙热情地迎上去，“贵客可是需要裁衣？”
　　柳星闻心里想到啥就顺嘴溜了出去：“有没有能够‘比耀日月’的衣袍？”
　　“啊？”掌柜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转而一想怕不是什么大家千金闺阁内的玩笑话，但她到底是在京城经营了许多年，各样的客人见过不知凡几，忙又接话道，“贵客是对布料或裁剪有什么指定的要求么？”
　　柳星闻摇头。“只要能做到，其他一概不论。”
　　掌柜接着又问：“那贵客希望几时来取？”
　　……也不知道这京城要呆多久，想来父亲那边未稳定前应当是回不去的。“不急，慢慢做，做得细致一些才好。”
　　“那我便自行斟酌用料和样式了，贵客方便去内室量一下尺寸么？”见柳星闻从善如流地点头，掌柜又多问了一句，“贵客裁这‘比耀日月’的衣裳，是要在何等场合穿着？”
　　“挑战。”
　　“？”

　　待到华灯满街，柳星闻才溜达到甜水巷。扑鼻而来的脂粉香气熏得他直皱眉头，寻了一处无人的桌旁坐下，要了一壶酒，才发现隔壁桌正有几个花娘在陪几位富商模样的人说笑。
　　“周大官人您可说笑了，奴家这几件衣裳，哪里比的过您的华美……”一名花娘柔若无骨地攀在身侧之人肩头，斟了杯酒。
　　“红珠，你还别不信，老周这可是为了见你特地新裁的——”一旁的另一位富商笑着指那名花娘，“男人突然捯饬自己的新衣裳，多半啊，是要见情人的！哈哈哈哈……”
　　柳星闻差点把嘴里的酒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