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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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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里。
牡丹花盛开,众位妃嫔们举办了一场牡丹赏花会,照例由协理六宫的史夫人主持。
史夫人是史皇后的妹妹,皇后长年生病,宫里的事务由史夫人管理。
齐王也去了,然而,在离赏花会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停住了,站在一座假山后面,偷偷看着她们。
一群侍卫们趴了一地。
南宫春深跟着后面,也趴下去,微微抬头,用余光扫视了这群后宫美人。
这就是天下第一大国齐王的后宫。
大约有十六七位妃嫔,穿插在牡丹花丛中,或坐或站,或相互交谈,或静默不语。
美人们皆盛装打扮,华服金钗,姹紫嫣红,各具丽色。
然而,却在一袭朴素的鹅黄色长裙跟前,黯然失色。
鹅黄色裙摆拖出柔润的一截。她端着一只翡翠杯子,低头品茶,翡翠步摇在额间摇曳,荡出翠绿的波光。
她眼里有一带潮湿的雨意,看人的目光总是连绵不绝。
她偶尔会抬眼看人,看花,看不远处的宫殿,和更远处的青山。
这样的风韵,不像燕人,也不像齐人,倒像南宋金陵河畔的贵女,又带着几分北国女子的洒脱。
南宫春深看着她许久,心中很是愤懑,齐宫有如此绝代佳人,齐王却为何非要揪着阿月不放。
史夫人名叫史绍荣,年约二十七八岁,妩媚娇艳,但是肤色偏黄,左眼角有一颗小痣,隐约有一股戾气。
然后,她看着史夫人温温柔柔地笑道:“阿姐,皇后娘娘可大好些了?今日既有如此吉兆,想来也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气。阿姐协理后宫,也有莫大的功劳,想来皇后娘娘也一定深知阿姐的忠心。”
李夫人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移到皇后身上去了。
史夫人虽然与皇后娘娘是亲姐妹,但是暗地里是否真的姐妹情深,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在齐王立储这件事上,史夫人是有所不满的。
因为,太子是皇后的儿子,而不是她的。
这时候,梁美人忽然尖叫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她旁边的云嫔低下头去,试探了一下鼻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发抖,倒在地上:“死了,死了……她死了……”
史夫人立刻走过去,再确认了一番,然后看着李夫人,嘴角浮起了一丝阴森的笑意,她下令道:“立刻禀告内廷卫,前来问案。所有妃嫔,原地待命,不得离开。”
李夫人却只是坐回原位,端起翡翠茶杯,用茶盖轻轻拂过茶叶,低头抿了一口清茶。
然后,她走到梁美人身边,仔细探查了一番,最后,又张开她的嘴,在她口中仔细看了看。
又端起茶壶,一直往她嘴里灌进去。
史夫人厉声质问:“你想做什么?住手,住手……给我拉开她……”
几个宫女上去使劲拉开她,然而,李夫人却纹丝不动。
只是一径往梁美人嘴里灌水。
灌完了一大壶茶,又将她翻过来,脸朝下,一只手在她的胸口上,使劲按压了几下。
哇的一声,梁美人吐出一大口茶水,然后,又哇哇吐了几大口,直将隔夜的东西全都呕出来,才瘫倒在地上,软软地喘气。
李夫人将梁美人交给她的侍女,这才站起来,用手帕擦了擦手,温温柔柔地笑道:“她误食了天茄花。现在,已经不打紧了。”
这时候,内廷卫的统领史循匆匆赶来,问道:“启禀史夫人,有何事?”
史夫人看着李夫人,冷笑起来:“你怎么知道,她误食了天茄花?莫非是你给她吃的?”
熙华夫人说道:“史夫人,若是她有心害梁美人,刚才为何又要救她?”
王美人急忙劝道:“想来,也不过是一场误会。李姐姐也定然是一番好意。无论如何,总是救了人。昔日,在燕国的时候,李夫人可就是出了名的闺中女大夫,遍识药理,精通医术。今日,也幸亏有李姐姐在。不然,梁妹妹可就没了。”
王美人曾经是李夫人的侍女,曾经背着李夫人爬上了齐王的床,如今,正是恨不得能够取代李夫人。
云嫔冷笑道:“既然是遍识药理,精通医术,那么,除了她,还有何人识得天茄花?诸位姐妹们,恐怕连天茄花听都没听说过吧?”
其余几个妃嫔也都表现出惊诧或者无知的模样,纷纷称赞李夫人:“李姐姐不愧为燕国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见识广博。哪像我们,粗鄙不堪,难怪阿姐宠冠后宫呢!”
“就是啊!李姐姐不仅是天下美人榜第二名,恐怕这医术也该排上天下神医榜了……”
“……”
南宫春深站在假山后面看着,明白了为何后宫诸人对李夫人交口称赞了。
李夫人也不生气,像是已经见惯了这些冷嘲热讽。
史循是皇后的堂弟,自然也是史夫人的堂弟。他看了看李夫人,有些发怵。
毕竟,她是齐王最宠爱的夫人。
可是,史夫人更不能得罪。
于是,他咳嗽一声,态度尽量放得很无奈的样子:“这件事,可就有点难办了。要不,李夫人,您就跟下官走一趟?下官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然后,他挥挥手:“李夫人,您请。下官担保在内廷卫里,绝不敢有人为难您……”
熙华夫人怒道:“她可是一品夫人,你竟敢如此无礼?这是僭越!你把陛下和皇后娘娘,置于何地?”
史循遇见这种事,也觉得很头疼。但是,他有天然的立场,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道:“熙华夫人。下官也是职责所在,不敢不履行应有的职责啊!根据内廷戒律,但凡有关人命的案子,都交给内廷卫审理。您看看,这次不是差点就出了人命了吗?下官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李夫人站起来,朝着史循走过去,提起裙裾,浅笑盈盈:“那就赶紧走吧!免得耽搁了大人履行职责。”
史循心中暗暗叫苦,他本期望李夫人能据理力争,坚持一定要等到陛下来,那这样,他就能逃脱这次纷争,免得惹怒齐王,成为史夫人的替罪羊。
他苦着脸转回去对史夫人说道:“史夫人,您看看还有什么疑点,再跟我仔细说说看。我们既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走一个坏人。您说,是吧?”
史夫人狠狠瞪着他,冷冷道:“那你的意思是,是本宫故意栽赃陷害她了?”
史循苦着脸挥挥手,不敢再拖延,他咳嗽一声,将声音放到最大,吩咐道:“好好伺候李夫人,绝不许慢待!要是谁敢怠慢了李夫人,我定然要剥了他的皮!”
忽然,牡丹花丛中,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伴随着滔天的怒火:“朕几日不来,你们就搞出些破事来了!你们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一个个巧言令色,肤浅俗气!朕每天处理政事都已经够累了,还要回来见到你们这些破事!你们是存心不想让朕多活几年,是吧?”
齐王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她们,走到李夫人跟前,一脚将史循踢得老远。
然后,厉声质问李夫人:“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宫里那些小事就不要管了。朕寝宫里闹耗子,要研制耗子药,你直接跟史夫人说一声就行了。非要自己亲自动手用天茄花研制。耗子药没制出来,现在你还被冤成了杀人凶手。朕政事繁杂,你总给朕找麻烦,你说你这是何苦来呢?”
周围人目瞪口呆,又嫉又恨,看见齐王如此偏袒于她,竟然不惜撒下如此荒诞的谎言。
史夫人咬了咬牙,气愤地说道:“陛下,臣妾身子不舒服,要回去休息了。”
其余嫔妃也都纷纷告退。
只剩下熙华夫人和李夫人。
李夫人温柔地看着齐王,感激地说道:“臣妾谢陛下救命之恩。”
然后,她笑盈盈地看着齐王道:“陛下,殿里闹耗子,天茄花可不好,最好用鼠夹子,才最管用。陛下自己也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伤了。”
她微微侧身,看了看齐王身后的南宫春深,笑道:“这位就是繁昌公主?真是兰心蕙质。”
南宫春深微微一怔,亡国以后,这是第一次有外国人称呼她为繁昌公主。
繁昌公主,这个称呼,她已经很久没听见了。
自从,南宋亡国以后,几乎没人这样称呼她了。
南宫春深望着李夫人的眼神,就略微柔和了一些,她跪下道:“南宋罪人南宫春深,叩见李夫人。亡国之人,不敢再称公主。”
李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了片刻,然后落在她身后那棵梅树上,未曾开花的梅树,粗陋如同干柴。
看见这些丑陋的枝条,谁又曾想到,一旦开花的时候,会惊艳众生呢?
李夫人唇角噙着一个极浅淡的笑容,然后,她的目光转回到齐王身上,声音温柔:“陛下,我听说上林苑的鸢尾花开了。有一种紫色的花,如同蝴蝶一般,我们去看看吧!”
南宫春深跟在他们身后,远远地看着。
她觉得李夫人非常有意思。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晚上,齐王去了李夫人的宣华宫,南宫春深特意去了一趟勤政殿。
勤政殿外还跪着一个人。
他要跪满三晚上。
是宇文卿。
春深提了一壶酒,揣着一包瓜子,还提着一个食盒,就去了跪着的地方。
月上中天,勤政殿外有几株松柏,月光从树枝缝隙洒下来,地上起了一层淡淡的光华,像是未曾融化的霜雪。
穿着紫色朝服,外面披着一件玄色披风。
披风很薄,禁不起早春夜色的寒凉。于是,他的脸被冻得发青,嘴唇发白。
一贯肃然立于人前的璇玑三子宇文卿,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然而,他却依然纹丝不动,神色也丝毫未改。
南宫春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又打开食盒,食盒里面有双椒鱼头、醋溜排骨、蜜炙野鸡、冬菇蒸酒酿丸子、凉拌兔头,还有一碗萝卜炖老鸭汤。
五菜一汤。
都是在紫宫的小厨房里做的,给南宫月夜留了一半,剩下的她全都带来放在这里了。
萝卜炖老鸭子装在一个铜钵里,下面放着炭火,还在小火慢慢煨着。
饭菜香气四溢,南宫春深将食盒提到跟前,诚恳地说道:“丞相大人,今天,我特地做了这几个菜,你尝尝看?”
宇文卿冷冷看着她,不理她。
南宫春深用小刀割下一块,递给宇文卿,偏过头不理她。
春深只能放进嘴里,满嘴流油,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是蜜炙野鸡。先在野鸡身上扎很多小洞,然后抹上盐腌半个时辰,再把梅子捣烂了放进蜂蜜里拌匀,然后再抹在野鸡身上,再腌半个时辰。最后,将野鸡插在叉子上,在炭火上慢慢翻烤大约一个时辰就好了。对了,一边烤一边抹上芝麻油,这样,才会更香……”
说着,陶醉地咬了一口,满嘴油汪汪的,还专门凑到跟前:“丞相,你吃一口嘛!真的很好吃啊!”
宇文卿厌恶地往后缩了缩。
“……”一个响亮的饱嗝伴随着浓浓的鸡肉味,冲鼻而出。南宫春深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咕的声音。
南宫春深继续往前凑:“你放心,陛下虽然不许你吃东西,但是,这里晚上都没人来。嗯,就是有人来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你可是丞相啊……”
宇文卿冷冷地看着她,眼眸了波涛汹涌,但是最后都化为平静,他终于忍不住皱眉道:“我想给你一个忠告。”
这人平时话不多,唯有在谈正事和教育人的时候才会滔滔不绝。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他根本不屑于说话。
但是,每次碰见南宫春深,他就会忍不住给她一个忠告。
而且,还不止一个。
虽然,现在,南宫春深的身份只是一个小黄门。
南宫春深笑眯眯地看着他,又啃了一口鸡肉,笑道:“丞相要给我什么忠告?”
宇文卿冷冷地说道:“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你,陛下会罚我再跪一晚上。既然,我已经跪了一个晚上,我不介意多跪一个晚上。”
南宫春深怔了片刻,
晚风吹来,树影婆娑。
“蟑螂……”南宫春深啊呀一声,跌倒在地,往后看去,正好可以看见他的脚。
脚不大不小,与那个和尚差不多大。
穿着黑色的官靴。
官靴上什么都没有。
然后,春深伸出了手,伸向了宇文卿手里的扇子:“丞相,这扇子我看着甚好,给我看看呗!”
然而,当春深的手离扇子只有一寸的时候,然后,她整个人被扔了出去。
自然,世上没有人能这样轻易地将她扔出去。
而能被这样轻易地扔她出去,是因为她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因为,宇文卿还不知道她就是金陵卫大都督。
也许已经有所怀疑,但是,只要不能应证。
在齐王的庇护下,他就什么都不能做。
但是,这样的一扔。
春深已经知道,宇文卿有武功。
传闻中,宇文卿擅谋略,长治国,不会武功。
可是,乱世中,任何人留下几手功夫,也不能说明什么。
南宫春深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泄气。
宇文卿是她最强大的敌人,若是,他这么容易就暴露了自己。
那么,他就不是璇玑三子之一了。
月光温柔,夜凉如水,松柏郁郁,树影斑驳,勤政殿的殿门紧闭着,翘起的屋檐角,像沉默的鸾鸟,敛羽而憩。
不远处传来管弦丝竹之声,门外食盒里的东西已经凉了。
松柏下两个人,一站一跪。
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跪在地上的宇文卿身姿依旧挺拔,他的背脊笔直,气度沉凝,眸子极黑,肤色极苍白。
可是,他的唇色却殷红无比,平白增添了几分艳丽和妖冶。
春深忽然静静地笑了起来:“这煨老鸭子的火快熄了。我不过是想借用一下丞相的扇子,扇一扇火。丞相为何如此不近人情?”
宇文卿只是冷冷地说道:“因为,这是我的扇子。我不允许你看,你就不能看。”
南宫春深的笑容更加甜蜜了:“若是我非要看呢?”
宇文卿的手在羽扇上轻轻按了按,他的手指修长坚韧,在月光下,闪烁着冷玉一般的光华。
宇文卿冷冷道:“如果你左手碰了我的扇子,我就打断你的左手;右手碰了我的扇子,我就打断你的右手。”
春深叹了一口气:“丞相真是狠心,像我这样贤良淑德的女子,若是没了手,可怎么活啊!”
然后,春深像是认真思考了一般问到:“丞相,你有女人吗?”
宇文卿脸色白了白,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春深自顾自地用著子夹起一块鱼头肉,张嘴咬了一口,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想来应该是没有的,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可怜我做了整整两个时辰的菜……我活了快20年,还从未给男人做过饭呢!”
春深没注意到,宇文卿的脸色又变了,耳垂变得通红,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南宫春深啃着鸭脑壳,打了个饱嗝,斜眼看了一眼,笑道:“还剩下凉拌兔头和冬菇蒸酒酿丸子,这是我最喜欢的菜之一,花了我好多心思。”
兔头白嫩,上面浇了一层亮晶晶的红油,冬菇里放着肉丸子,蒸熟了,面上一汪油,每个肉丸子上浇着一粒枸杞。
非常好看。
可是,宇文卿连瞟都没瞟她一眼。
虽然,他肚子的咕咕声越来越大声,越来越频繁。
南宫春深东西要吃完了,可是,却还未让他吃上一点,不由有些焦急。
美食和美色,是蚀骨毒药。
任何人在这二者之一跟前,最容易暴露本性。
哪怕,连最自律的人,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然而,这个人自律到了令人感觉恐怖的地步。
南宫春深有些颓丧,咬了一口冬菇,慢条斯理地介绍道:“这个冬菇丸子,你知道怎么做的么?就是先把猪肉用桂花酒泡半个时辰,然后拿出来和葱姜,韭菜剁碎了搓成肉丸子,放进冬菇里面,再淋上香油和酱油,蒸一刻,等蒸熟了以后,再在上面撒上一点桂花酒。”
她陶醉地吃了一口,半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也可以把猪肉换成羊肉、兔子肉、鱼肉和虾肉……每日一盘冬菇酒酿蒸丸子,真是快活似神仙……”
月上中天,勤政殿外的门廊上,点着一盏黄风灯,风灯有些年岁了,光线朦胧,像是挂在廊上的另一个月亮。
宇文卿沉默了许久,他眼底隐藏着一些看不清楚的情绪,晦暗难明,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有何图谋?”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