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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南宫春深收起降表,忽然伸手蒙住南宫月夜的眼睛,右手拇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沉声问道:“这殿里有多少块地砖?长几何?宽几何?房梁上的梁木有几根,长几何?宽几何?这殿内有多少茶具,茶杯有几何?茶叶有几何?”
      南宫月夜一怔,只觉那双冰凉的手蒙在他眼睛上,好像小时候兄弟姐妹们一起做捉迷藏的游戏一般,心中有一刹的茫然和心悸。
      在这样的时候,阿春这么做……
      南宫月夜只是略微思忖一刹,便已经明白了,她是在训练他。
      沉默良久,南宫月夜惭愧地回答道:“阿春,我不记得了。”
      眼睛上的重压一旦松开,南宫月夜赶紧四下打量,只是一个刹那,就将大殿的所有情况都看清楚了。
      他眼睛顽皮一眨,迅速回答道:“殿有九九八十一块地砖,长二十三尺,宽二十一尺,殿内有三套茶具,茶杯十二盏,茶叶有九钱。”
      南宫春深禁不住微微一笑,为这偶尔流露出的孩子天性,随后,她收敛笑容,严肃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今往后,你无论在哪里,都要清楚地观察地形,记住每一块砖、每一个茶杯的位置。”
      “因为身在敌营,只有记住这些最细微的细节,才能活命。”
      “记住,从今以后,你是一个细作。代号‘莲蓬’。”
      细作。
      南宫月夜浑身一震,知道这是南宫春深在安慰和鼓励他,躬身行了一个隆重的礼节:“阿月谨遵阿姐训导。”
      说罢,又轻声问道:“比起从前的阿姐,我更喜欢现在的阿春。
      十五岁从燕国回来以后,阿姐经常和南宫世家的少年们一起骑马打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豪放不羁,自诩真名士自风流。
      可是,每当在大家谈起燕国的时候,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变得很沉默,静静地发呆,好似有了什么心事一般。
      哥哥们曾经和她开过玩笑:“你是不是在燕国遇到了意中人??嗯,是玉郎?可是听说他已经是个半老头子了,家里妻妾想必一大群了,你过去能当第几房小妾,我派人打听打听?”
      他也在旁边笑着,阿姐打不赢哥哥们,就拿他出气,当时她揪住他耳朵:“再笑,我把你送给齐王当娈童!”
      而如今,转眼间家破人亡,家国沦丧,他们成为阶下囚,困守一室。
      一语成谶。
      春深浑身一顿,一贯淡定的面容上,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痕,好似过去那些久远的记忆翻腾不去,辗转缠绵,最终只化成了今日眸子里的一点涟漪。
      “不管我用什么方法来训练你,你只要记住,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只有记住每一个最为微末的细节,你才能活下去。”
      从此以后,几乎每日,都会有各路人马,以各种方式来紫宫试探。
      所有人在看见南宫月夜的时候,都会即刻失去魂魄,仿若被雷霆所惊,沉默许久以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叹息一声,然后离开。
      ***
      长安城楼上。
      一个皇袍男子静静站着,俯瞰山河,身形高大,仪容俊美威严,脸上的线条鲜明深刻,如高峻危岩一般,沉凝持重,威严而冷峻,身后有龙翔凤仪的气息。
      但是,一双眼瞳隐约有重影,看人的时候陷入这双重影之中,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文卿,江山如斯壮美,不知燕国又是何等风光?文卿可愿与朕一起,扫平燕国,统一天下,成就不世伟业?”
      他身旁的男子,约三十许年纪,墨色长衫,白色轻裘,一身黑白分明,气度沉凝端肃,容颜清拔。
      正是宇文卿。
      一听这话,宇文卿心中一跳,已经明白元启此次平楼兰之后,雄心高涨,必要一鼓作气,举兵东进,灭掉燕国。
      元启志得意满地望着,以为他必然会赞同自己,谁知站了起来,作了一个长揖,这才慢慢说道:“天王,燕国暂不可图。”
      元启脸色一变:“为何不可?宋称霸江南许久,朕都能灭掉他们,更何况慕容家那小儿?”
      宇文卿再揖了一礼,沉声道:“玉郎去年已经出山了。”
      齐王沉默,他眼里出现一个青衫公子的身影。
      十年过去了,那公子的绝世风采似乎还在眼前,令他在偶尔想起的时候,也会惊叹,世间竟然有如此出色的英才。
      十年前,从燕国来了一个年轻使者,出使齐国,向当时的齐王元生提出“齐燕联盟,划江而治”的意见。
      先齐王元生是天下少有的暴君,杀人如儿戏。每逢接见大臣,都让侍从箭上弦,刀出鞘、铁钳、钢锯等摆放跟前。看谁不顺眼,就随即杀掉。因此,朝中人人自危。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公子毅然出使齐国,只带着十几个护卫,上殿之时,面对着朝堂周围的弓箭手和执戟卫士,面不改色,侃侃而谈。
      谈判的结果是元生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我齐国如何强大,何须与人结盟?你们燕国无非就是想背靠着我们这棵大树,好抵抗南宋,哼!本王英明神武,岂会上当?”
      当时,元启站在元生下首,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公子望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对先齐王说了一句:“燕国所仰望者,首推东海王,若是齐王能重用东海王,则我宋国危矣!”
      那时候,元启还是东海王。
      这一番话出来,元启感觉浑身被浇了个透心凉,这完全是要害死他的节奏,心中暗暗惊叹,这少年眼见结盟不成,就挑拨离间,三言两语就给齐国内乱埋下祸根。
      最可怕的是那公子的眼光何其毒辣,早就看出先齐王最忌惮的就是他,经他这么一挑拨,先齐王非杀他不可,而他为了自保,必然也要弑君。
      这样一来,无论最后谁登上大位,最终齐国都将有一场大难,元气大伤,再不能对宋国有所图谋了。
      果然不久后,先齐王密谋要杀死元启,元启提前动手,发动政变,最终登上王位。
      沉默良久,元启吐出一口气,在冬日的冷风中,化为白雾:“可是,玉郎归隐东山多年,不问世事,燕国朝廷也不准备启用他,还能有何作为?”
      宇文卿上前站在元启身前,遥望长安郊外,江山如画,古韵悠然,再往东千里,有一条滚滚大江。
      在大江之东,就是燕国。
      在他心里,他又何尝不想挥鞭东去,跑马燕国,完成统一天下的宏愿呢?
      可是,有玉郎在。
      宇文卿看着元启,又继续说道:“十年前,微臣与玉郎、南宫恪同在璇玑子门下受教,微臣对此二人十分仰慕,南宫恪有圣人之才德,玉郎有名士之大才,都是当世人杰,万万不能小觑。如今,南宫恪去世,玉郎归隐多年,陛下也不能放松警惕,以防陷入他们的圈套之中。”
      在严肃地说完一大段道理之后,宇文卿望着元启逐渐凝重起来的面孔,忽然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在微臣老家,有一句谚语,叫做‘乱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乱叫’。话虽俗气,却说出了一些道理。玉郎此人,如同龙潜深渊,不可小觑啊!”
      元启听见他说了这句谚语,忍不住哈哈一笑,一掌拍在肩头,骂道:“你啊,还是太过于谨慎了,和当年一样。”
      当年元启还是东海王之际,被先齐王逼迫,他向尚书陈良请教除去先齐王元生之计时,陈良力荐宇文卿。
      元启即派陈良恳请宇文卿出山。
      元启与他一见面便如平生知交,谈及兴废大事,句句投机,只恨相逢太晚。
      第二年,宇文卿帮他出谋划策,元启一举诛灭先齐王元生及其帮凶,自立为大齐天王,改元永兴,以为中书侍郎,执掌军国机密。
      这一段回忆如此温暖,而又切合明君贤臣的心境,令元启心中不由一暖。
      宇文卿心中一缓,也笑着继续说道:“更何况如今,我们才灭掉南宋,元气大伤,国力消损,需要休养生息,江南之事,应当缓图。”
      福寿喜赶紧拿出一卷白色帛书,元启拿在手上,松松地握住,笑着问:“猜猜看,这是什么?”
      宇文卿假装不知:“莫非是要封赏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此次可立了不少大功啊!”
      元启眼中重瞳微微一缩,一把把帛书砸在身上,笑骂道:“我打死你这臭不要脸的瞎子。快看看,这是南宫暐交上来的降表,听说是繁昌公主写的。‘宽仁示下,恩泽降臣。古人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齐王如是也,天下由是背齐而弃燕。’哼!这是瞅准我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呢!”
      打开那一卷降表,宇文卿慢慢地看完了,脸上神色变幻叵测:“陛下,您确定是繁昌公主写的?”
      元启笑得很愉快:“不是繁昌公主写的,难道是南宫月夜写的?这一封降表呈上来,朕要是不宽待他们,倒显得朕过于苛刻了。”
      宇文卿将降表放回桌子上,沉声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南宫世家的人?”
      元启笑着盯住:“你说当如何处置?”
      宇文卿眼前闪过那个女子跪倒在大雪中的身影,不远处就是她兄弟们的尸身,她低低地发出了绝望的誓言,那么悲壮。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被堵住了一般。
      宇文卿沉默良久,猜道:“一切听陛下安排……”
      元启沉吟良久,将降表又重新看了一遍,低声念诵道:“内不能郭清吏治,下不能安抚黎庶,外不能敦睦邻邦。文恬武嬉,卖官鬻爵,贪腐成风,豪强横行。”
      “四海以内,罔不臣服,天下英豪,俱不投宋。天下之大,与宋绝矣。而致宗庙倾覆于天道,社稷亡轶于己身,南宫基业,五代而亡。非齐亡宋,宋实自灭也……这繁昌公主,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对这亡国的原因倒是看得很清楚啊!”
      福寿喜团着一张和气的脸,捧着拂尘,忽然微微笑道,接过话头,话音谄媚:“陛下,那可不,听说这繁昌公主还是一个绝色……”
      话还未说完,瞟见宇文卿严厉冷肃的面容,后面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只是讪讪道:“这么小的公主就有此等见识,这南宫世家的人不可小觑啊!”
      元启冷笑道:“若是南宫世家的男儿有这等见识,朕绝计是留不得的了,女子会写几篇文章,能成什么气候?”
      福寿喜笑得一张脸更圆了:“那是,那是,自古以来会写文章的女子多不胜数,还不是只能回家生孩子?”
      元启笑了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叹息一声,这叹息中带着一种惋惜和同情:“文卿,朕记得你身边没个女人,不如赐给你吧?”
      宇文卿眼前掠过一张清秀的脸。
      在那一瞬间,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时间仿佛静止了。
      宇文卿死死攥住手掌,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拒绝刚才齐王的提议。
      他艰难地说道:“微臣自遇见陛下,就以辅助陛下平定四海为生平大愿,其余所有微臣从不放在心上。”
      元启哈哈大笑着,将宇文卿一把拖起,认真地说道:“你看你,叫你不要这么客气,在朕心中,你不仅是朝廷重臣,更是朕的兄弟,亲兄弟……文卿,你要记住,不论朕如何待其他人,你永远是最重要的人。”
      说着,一拳砸在他肩膀上,宇文卿垂下头,红着眼说道:“陛下,在文卿心中,陛下也永远是最重要的人。”
      “哈哈,你这臭不要脸的瞎子,说话还怪肉麻的。”齐王走过去以后,宇文卿站在后面,失魂落魄,如雷轰击。
      齐王最后那句话是什么。
      他竟然没听见!
      他开始失聪了!
      ***
      降表送上去不久,南宫世家暂缓行刑,还好吃好喝地安置在行宫里。
      听说,宇文卿在朝堂上和齐王大吵一架,然后拂袖离去。
      齐王心情不好,在自己的寝宫里,大醉一场,据说还切齿痛恨地骂着:“到底谁是君,谁是臣,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君王?没有敬畏之心,没有分寸,如果不是朕,总有一天,朕要把这老匹夫碎尸万段,方才能泄朕心头之恨……”
      当齐王躲在自己宫里骂宇文卿的时候,南宫春深出门,去赴了一个约。
      约她的人是梵音遥。
      他们约在长安东城的翠湖楼见面。
      翠湖楼是长安城里一下著名的酒楼。
      南宫春深有些诧异,他每次约的地点,都很特别。
      更没想到的是,见面的地点,是在宰杀活物的后厨里。
      夜色浓郁,后厨里灯光昏暗,梵音遥提着一个口袋走过来了。
      他脸色苍白,眼下青黑,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是,他的语气仍然很温柔。
      “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要不要验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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