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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玉郎看着他,将笔搁在笔架上,神色凝重起来:“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铁公鸡叹了一口气:“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玉郎神色一变:“他是我认识的人?”
      铁公鸡点点头:“梵音遥。”
      梵音遥。
      听见这三个字。
      玉郎陷入了沉思,神情变得很复杂:“浮月楼西施堂原堂主,梵音遥。”
      半年前,浮月楼发生内讧,昭君堂堂主和西施堂堂主谋刺楼主,被楼主发现,昭君堂堂主被处死,西施堂堂主拼死逃走,不知所踪。
      然后,西施堂堂主去了楼兰鬼蜮,投靠了南宫春深。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是出于某些微妙的原因,两人都没说。
      玉郎沉思了许久,手中的狼毫几乎被他掐断,手掌中掐出了一滴血。
      然后,他站起来,继续写字:“他有何问题?”
      铁公鸡有些忧虑地说道:“他有些像你。”
      玉郎的手一抖,笔一停,一个笔画画歪了,他低低地说道:“天下人那么多,偶有相似的也很正常。”
      铁公鸡上下打量着玉郎:“虽然长得不太像,但是这身材、风度、气质,还有眼睛,简直太像了,太像了……难怪,她会喜欢。”
      玉郎却不说话,依旧低头写字。
      忽然,电光火石般的念头闪过,铁公鸡指着玉郎,不敢置信地说道:“他是你的人!是你,是你……”
      玉郎没有抬头,紫藤花瓣落在宣纸上,被他静静拂去。
      铁公鸡长叹一声道:“我早该想到,何人有如此能力,为了将西施堂堂主遣走,在浮月楼里假装制造一起内讧。是何人知晓她的喜好,又能将他塑造成为另外一个你……”
      铁公鸡的声音带着恍然和惊喜:“是你,只有你……梵音遥是你派去保护她的。”
      玉郎笔下行云流水,丝毫不停,只是字写得略微快了一些。
      铁公鸡长叹一声:“你明明在意她,却为何不说?你若是早说了,她肯定会为了你留下来。这样,我们都无需沦落到如此险境了。”
      玉郎把狼毫放进砚台里,吸饱了墨汁,沉声说道:“她会后悔的。她不是那种沉溺于儿女私情的人。”
      铁公鸡叹息道:“的确如此。她根本不像个女人。对自己太狠,比男人还狠。”
      玉郎在宣纸上写了一行字,说道:“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就是为了完成一个使命,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除非达成,否则,一生都不会放过自己。她就是这样的人。”
      然后,他手中的笔慢了下来,声音里有微不可见的叹息:“我也是这样的人。”狼毫落在宣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所以,我能怎么样呢?”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是铁公鸡已然明白了。
      玉郎肩上承担的东西太多,担子太重。
      春深也是一样。
      就算他们相爱,又能怎么样呢?
      结局不会改变。
      所以,既然不能保护她,就派人保护她。
      既然不能照顾她,就派人照顾她。
      但是,春深无需知道。
      玉郎私心里选一个和他相似的人,是希望她记住他。
      铁公鸡深深看着玉郎,长叹一声:“多谢!保重。”
      然后,他转身离去。
      “无需告诉她。”玉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紫藤花的香气,“她过得好不必告诉我,过得不好再告诉我。”
      一阵风吹来,满树的梨花和紫藤花簌簌的,无数花瓣落下来,紫色的,白色的,像一堆微微的雪。
      花瓣落到宣纸上,宣纸上写着一句话——
      “木柔喜欢玉郎,玉郎喜欢木柔。”
      忽然,铁公鸡又转回来了。
      玉郎来不及收起宣纸,被他一眼看见,然而,铁公鸡假装没看见。只是,敛衽而拜道:“此次前来,实有一桩事情,要麻烦您帮忙。”
      玉郎收起宣纸,扔进纸篓里,问道:“何事?”
      铁公鸡的姿态忽然变得很郑重:“我想见一见燕王。”
      玉郎的笔停住了,平静地回答:“想见他的人很多,但是,他很忙。”
      铁公鸡看着玉郎,继续恭谨地说道:“我自然知道他很忙。但是,若是他不见我,我妹子就会过得不好。”
      玉郎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威胁带着一丝鄙视,铁公鸡假装没看见,继续补充道:“不知刚才你对我说的话,还算数不?”
      玉郎的笔在纸上静静地划过,写完了《兰亭序》,铁公鸡在旁点评道:“听说当年王右军写完《兰亭序》以后,天下人莫不争相效仿,却无人能得其一二。我觉得你这幅字,倒有几分神似真迹。我妹子看了以后,一定会赞叹无比。”
      玉郎不理他,继续写《兰亭序》。铁公鸡在旁边说道:“我妹子这几年的字写得越发好了,若是她也写一幅,想来也……”
      玉郎停笔,静静地看着他。
      铁公鸡有些讪讪的:“我妹子的字写得肯定不如你好。但是,你知道的。这次我来邺城,是受她委派。现在,她是我上司。你知道的,她这个人脾气不好……要是我完不成任务,她不知道会怎么折磨我……”
      说起来,铁公鸡又对玉郎很有些怨念:“说起来,她是你一手教出来的。怎么就教出这样一个倔狠的性子?唉!你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搏命的……为了达到目的,她什么都可以做……唉……”
      玉郎将狼毫放在笔架上,将写满了字的宣纸放在旁边,然后,他看着铁公鸡,说道:“陛下三日后会召见我。”
      铁公鸡千恩万谢。
      玉郎不再说话,仍旧只是静静地写字。

      为了弄清楚《金刚经注解》里的内容,齐王一有空就召来南宫春深询问。
      南宫春深精通佛经,齐王整日都在紫宫和她交流,当然有时候也会在这里过夜。不过自从南宫春深进宫以后,齐王用在南宫月夜身上的时间少了很多很多。
      与此同时,南宋降臣和南宫世家的人全部都赦免。
      当然,必要的过场和仪式还是要走的。
      仪式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南宋皇族递交降表。
      本来,他因为南宫月夜的缘故,已经打算赦免南宋降臣了,谁知道在送上降表的时候,出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据说,齐王在看到那份降表的时候,雷霆大怒,直斥南宋大不敬。
      并且,因为这件事,接连几天再也不来紫宫。
      眼看着南宫月夜的牺牲要白白浪费,南宫春深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他。
      自从齐王答应她留在齐宫里以后,南宫春深被安置在紫宫的一个偏殿里。
      紫宫的宫女有五个,伊春、伊夏、伊秋、伊冬,还有梅清。太监有八个,分别叫乐一、乐二、乐三、乐四、乐五、乐六、乐七、乐八。
      听说名字是南宫月夜亲自取的。
      紫宫里,一灯如豆。
      南宫春深进宫以后,和南宫月夜谈了一次话。
      谈话的内容很简单。
      “你想要报仇?”
      “那么,从此以后,你要听我的。”
      “收起你的画,收起你的仇恨,专心做一个细作,一个高级细作。”
      “我会。”
      “从此以后,我会按照金陵卫训练细作的方法训练你,你能忍受吗?”
      “我能。”
      春深和南宫月夜打开手卷,只见那降表用银光纸写就,纸质光润洁白,墨汁鲜明淋漓,内容沉痛悔恨,名《告大齐天王降表顺表》。
      “敬告大齐天王御前:朕南宫暐诏书,上不能承祖宗基业,中不能平宗室之祸,下不能安黎民百姓,心甚愧矣……而今见大齐天王,龙章凤姿,煌煌帝威,有天人之相……内有良相宇文卿安邦治世,外有伏氏宗亲齐心襄助,严明吏治,朝纲整肃,上下一心,所谓明君良臣,君命天授,足以一匡天下。”
      ……
      洋洋洒洒数千言,全是讴歌天王元启的华丽辞藻,溜须拍马,无所不用其极。
      南宫春深低声问:“看出问题来了吗?”
      南宫月夜看完,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用画笔在降表开头的那个“朕”上画了一个圈:“不该称朕。”
      既然是降表,那么不论你之前是皇帝还是王爷,统统应该自称臣。这是最基本的礼仪,表达最基本的态度。
      然而,这封降表上,宋国亡国之君南宫暐却称自己为朕。
      再联系这封降表后面的内容,却极尽拍马溜须之能事,很明显对齐王大不敬绝不是南宫暐的本意,这封降表在呈给齐王之前,被人做了手脚。
      被谁做了手脚?就算用屁股想,也能知道是。
      南宫月夜看着南宫春深,南宫春深:“要如何才能证明这封降表被修改过?”
      ***
      丞相府。
      宇文卿一脸铁青,对王贵斥责道:“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王贵跪倒在地,痛哭道:“丞相,那南宫家的女子是祸害,再不杀她,就来不及了。丞相,前几次,属下唤你的时候,您,您……竟然没听见……您的罩门已经破了!”
      宇文卿浑身一震。
      他自小修习九天无情罩。
      护卫全身。
      但是,每一个护身功法,都有罩门。有的罩门是眼睛,有的罩门是鼻子,有的罩门是耳朵等等,多数都是五官。
      当犯了禁忌,罩门就会开始破开,会导致失明、耳聋、哑巴等等。
      这个护身法为天下第一,要求绝情绝欲。
      宇文卿的师父,叮嘱过他,这一生决不可动情,否则护身功法不仅将会消失,还会带来反噬。
      而他的反噬,就是失聪,同时肤色会越来越白,眼眸会越来越深,唇色会越来越嫣红,会渐渐变得妖媚。
      到了最后,甚至会变得比女子更加妖媚。
      师父说过,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了一个人,记得一定要在感情未深,罩门未破之前,杀了她。
      只要杀了她。
      罩门就会恢复如初,甚至更加强大。
      宇文卿脸色惨白,沉默许久以后,吐出一口气:“这件事就算了,下不为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王贵退下以后,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宇文川。
      宇文川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慢慢走了上来,声音颤抖。
      “丞相,我真的能看见了吗?”
      宇文卿低声道:“能。”
      宇文川颤抖着打开了眼前的黑布,不熟悉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跪倒在地,朝着宇文卿拼命磕头:“丞相治好了我的眼睛,还教给我武功。这简直是天大的恩情,从此以后,宇文川这条命就是丞相的了。丞相喊我往东,我绝对不得往西。”
      宇文卿疲惫地闭上眼睛,挥挥手:“帮我保……监视好一个人。”
      宇文川问:“是哪个?”
      宇文卿踌躇片刻,忽然脸有些微红:“南宋的繁昌公主,金陵卫大都督。南宫春深。”
      宇文卿继续补充:“让她活着,我留着她的命还有用。”
      宇文川正准备退出去,宇文卿又吩咐道:“十五年前,京郊大槐树村,有个叫做王大的,原来是村长的儿子,矮胖丑陋,八字眉,绿豆眼,外八字,给我带过来。”
      宇文川领命而去,不久以后,带回一个人,宇文卿兜头两个嘴巴扇过去,那人脸上顿时肿胀了起来。
      “知道为什么吗?”宇文卿问道。
      那人吓得尿裤子,跪倒在地,吓得屁滚尿流:“因为,小的……曾经,曾经,打过丞相两巴掌……丞相饶命啊!”
      宇文卿冷冷道:“你的命本相不感兴趣,只是取回这扇了两巴掌的债罢了。”

      ***
      南宫月夜摇摇头:“就算能证明是修改的,齐王也不会处罚,你不知道齐王和宇文卿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牢不可破……”
      自从进宫之后,南宫月夜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前,他对这些政事无情不感兴趣,只是沉迷于画画,如今却变得隐忍、阴郁、精明。
      南宫春深见他变成这样,很心疼,但是又不能说,这孩子敏感自尊心强,安慰他反而令他更难过。
      他欲言又止的那些事情,南宫春深自然能猜到一些,她想起了梵音遥对她说过的话,心中十分震惊。
      然而,她没再说下去。
      南宫春深沉默良久,将降表放下,沉声道:“其实齐王或许明白这封降表是做了手脚,但是却不能拆穿他。因为他明白的宇文卿的目的是为了他好。所以,他并不是真的想因此怪罪于我们。”
      南宫月夜点头:“我们要找个台阶给他下。最主要是让无话可说。
      南宫春深拿起桌子上的枣泥糕,吃了一块,忽然有些想念那和尚烤的地瓜,说道:“那么,我们就重新写一份降表吧!”
      南宫月夜沉默了片刻,脸上浮起了少年老成的神态,如同一个老道政客:“如果阿春你写,自然能写得很好,可是,如果写的太好了,他会不会忌惮?”
      南宫春深拿起一个枣泥糕放进南宫月夜口里,缓缓说道:“南宫城和吕兆都是敌国将领,南宫城更是一代名将,元启不仅能容,且待之以上宾。说明元启十分爱才。若是我南宫世家没有人才,元启必将轻慢我,若是轻慢我,则我们所图谋的大业就会增加许多难度,所以这一封降表必须要写好。”
      春深吃完了枣泥糕,将手中的茶杯慢慢晃悠着,苍绿色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来,如同一簇小小的翡翠耳针,她凝神思忖了一阵,慢慢饮了一口,抬起头来笑得有些欣慰。
      “阿月,说得有理。元启最重名声,说到底,他举兵讨伐我们,乃是不义之举。所以,我们这一封降表,要给他一个堂堂正正出兵的理由,为他的这一场战争正名,让天下人挑不出他的错处,好维系大齐天王的一世英名。”
      南宫月夜极聪明,沉声道:“长江以西?”
      南宋灭亡前一年,宋国名将温仁安北伐南宋,南宋向前齐求援,许诺割让长江以西。当年温仁安北伐关中,前齐面临亡国之祸,而南宋坐视不理,所以大多数人拒绝援助南宋。
      宇文卿力排众议,说如果温仁安灭宋,下一步就是伐齐,不如等他们两败俱伤之后,再伸出援手,再趁机消灭南宋。
      齐国出兵援助温仁安战败之后,宋皇室毁约,拒绝割地,还构陷南宫城导致了南宫城投奔齐王。
      后来,齐王以此为借口,攻打南宋。
      南宫春深冷笑道:“自古以来,不过如是而已。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这封降表没有把这个写进去,难怪元启不高兴。”
      南宫月夜拿出纸笔:“我来写。”
      春深放下茶杯,拿过纸笔,摇头道:“这一封降表,不能留下你的笔迹。你是男儿,降国皇族,又年少多才,恐引来猜忌。”
      南宫月夜略一思忖,已经明白,他起身为南宫春深研墨,南宫春深提笔,忽然在纸上一顿,抬头对南宫月夜道:“你口述,我执笔,可否?”
      南宫月夜知道南宫春深想要考校他,于是略一思索,一边倒茶,一边轻声长吟,南宫春深运笔如飞。
      “罪臣南宫暐于兹听媚信谗,昏聩无能,言而无信,行而无状,视君之威严如同儿戏,国之神器如同草芥。”
      “为拒温仁安,求救于齐国,约之以长江以西,齐军乃出,温仁安败走。而国之初定,遂背前盟,谋弑功臣良将,欺诈盟国故友,外失信于齐国,内构陷于忠臣。
      “昔日吴王不计前隙,于危难之际率军败温,不赏有功之臣,不罚有罪之人,却屠戮国之良将,谋杀吴王,自毁长城,逼反吴王投奔他主。”
      “南宋本据长江之险,有八代之基,拥良臣名将,哺江南之沃,而废兴懈怠,上行下效,政令废弛,积弊已久。内不能郭清吏治,下不能安抚黎庶,外不能敦睦邻邦。朝廷之中文恬武嬉,卖官鬻爵,贪腐成风,豪强横行。”
      “四海以内,罔不臣服,天下英豪,俱不投宋。天下之大,与宋绝矣。而致宗庙倾覆于天道,社稷亡轶于己身,南宫基业,五代而亡。非齐亡宋,宋实自灭也。”
      南宫月夜说到此处,忽然眼泪滚滚而下,哽咽不能言语,南宫春深亦眼眶有些发红,双手微微颤抖,尽力书写。
      “而今,大齐天王一世英主,以豪壮之资,奋于俦伍,获之材,以辅成其志业。齐授之以天命,施恩于黎庶,德被万民,福泽四海。”
      “乃平宋定乱,跨三分之二,居九州之六,遐荒慕义,幽险宅心,因止马而献歌,托栖以成颂。天威既震,四海归心,敢不革面,顺以从命!”
      写完之后,南宫春深看完,在降表上吹了一口气,看那淋漓墨汁化作那一篇字字切中要害的降表,心中有些忐忑,她又仔细看完之后,在倒数第二段后面加上了两句话——
      “大齐天王宽仁示下,恩泽降臣。古人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齐王如是也,天下由是背齐而弃宋。”
      南宫月夜负手而立,评点道:“这两句还可提醒他,宽容是他最大的优点。”
      南宫春深重新誊抄整理一遍,搁下笔,叹息道:“我也不知这降表到底是否符合元启心意,但愿我未曾猜错。”
      南宫月夜有些担忧地望着她:“阿春,要不还是换成我来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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