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化笔记【星际】》无端客泪

4、开端

　　是夜，诺星基地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

　　本来军中是不允许设宴的，但洛暮一提出来，所有人都欣然同意。那是自然，不仅死里逃生，还打了一场精彩的胜仗——开战以来第一次胜利。这样的事情，怎么说也要热闹一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基地的后勤人员在开战前被疏散走了，机甲战士们这段时间吃的都是军队中的速食食品。总不可能在庆功宴上也吃这些东西吧。

　　“其实我没有意见。”苏愈说。他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在他的世界里不存在口腹之欲，有什么吃什么。少校很真诚地提出来，如果大家觉得没有氛围感，完全可以在桌子上多摆些速食食品。

　　“军队里总共有二十三款便当，相当于二十三种菜。从各方面来说，这已经是场丰盛的晚餐。”

　　为了证明自己的提议非常有可取性，苏愈严谨地从电子手环中调出那二十三款便当的资料，向众人展示。

　　众人沉默了。就是说，虽然少校您清廉朴素是件好事，但也请不要超脱世俗到这个地步啊！这样使得我们每次面对您，都觉得自己的人格无端低劣了几分。没错，正是被您高洁的品行衬托的。

　　苏愈注意到大家欲言又止的表情，思索了一会，觉得他们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决策的高明之处，补充道：“速食食品在质量上有所欠缺，数量上却有绝对优势。以数量补足质量的短板，也是一种战术。”

　　众人继续沉默。是的，我们承认少校您说得非常有道理。虽然这玩意的种类真的很多，也富有营养，甚至在技术的加持下还很美味。但现在通通没用了！我们要吃现做的！香的！有热气的！我们真的很想换个口味！

　　少校为难了，这种情况下他都会征询洛暮的意见。他看向从提议初始就笑得喘不过气的洛暮，问：“洛暮少尉觉得呢？”

　　“理论上我该支持长官的提议，”洛暮正色道。

　　“实际上？”

　　“实际上我心中对您颇有微词。”

　　“颇有微词。”苏愈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是的。不过如果长官把这个提议变成现实，那就不仅仅是颇有微词了，我必将怀恨在心，耿耿于怀。”

　　这下所有人都开始大笑。这群到刀尖上走了一趟的战士，全都卸下了最后的面具。紧绷的脸舒张了，锁着的眉头打开了，他们在两个长官的对话里哈哈大笑，战后还残留的那点压抑感一扫而空。

　　连苏愈也忍不住微笑了，他问：“那你说怎么办，洛暮少尉？”

　　“这个简单，我们堂堂金星军团，一千四百七十四个战士，再加上诺星基地的三百多个战友，难道还找不出几个厨艺超群的大师了？”

　　旁听的史宇少将赞同地点点头，说：“我记得沃斯就说过他在厨艺方面颇有心得。”

　　沃斯参谋的笑容忽然僵硬在脸上。

　　最终晚宴上的菜肴由军中选出的十几个的大厨承包了，竞争甚至异常激烈。

　　“其实我对做菜也很有一番自己的见解。”望着踊跃应聘的战士们，洛暮说，“孰料军中高手如云，我无法大展身手啊。”

　　也在围观的周霖突然觉得这种文绉绉的说话调调格外熟悉，他想了半天，猛地反应过来——这不就像莫斯去挑衅少校时说的那堆拿腔作调的话吗！但周霖很快又意识到，连他都能听出来的相似感，传言中和洛暮是同学的少校会听不出来吗。

　　他忍不住探究地看向少校。

　　苏愈在事情定下来后就不说话了，他站在洛暮身边，又陷入惯常的沉思中。只是听到洛暮那句故作叹息的话时，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晚宴举办得非常成功。没有香槟红酒，没有精致如艺术品的菜肴。史宇少将简单的致辞后，热气腾腾的家常菜端上来，曲调喜庆的音乐放起来，基地的灯光全部打开，黑夜也明亮如白昼。两个军团的战士们在同生共死后，彼此都亲密无间。

　　谁都会为这样浓烈的气氛所感染，史宇少将看着其乐融融的战士们，忍不住又泪眼模糊。平日里威严的少将悄悄地躲到暗处，一边擦泪一边向跟过来的参谋感慨：“听说人老了，情绪就容易失控。沃斯啊，可见我确实是老了。”

　　沃斯听到这话，一时间说不出是心酸还是什么其他的感情。但他也觉得自己似乎老了，喉咙里哽着东西。他不善于安慰别人，少将也不要安慰，沃斯只能抓牢手中的东西，那是他在晚宴特意从机甲上拿回来的。

　　过了一会，史宇调整好状态，准备回到战士们的视野里。他忽然感觉自己被拉住了。

　　“沃斯？”史宇诧异的回头去看自己的参谋。

　　“抱歉，将军。但是有一件事情一直漏了。”
　　沃斯把手里的东西交到史宇手上。

　　史宇凝神一看。
　　这是一顶黑色镶银边的军帽。上面，象征着少将军衔的金星静静地闪烁着。

　　诺星基地的空中花园里，两个年轻人并肩而立。他们看上去都是同样的风华正茂，同样的意气风发。只是其中的少年沉默内敛，女孩则看上去笑意盈盈，更富朝气。

　　苏愈不习惯人多的场合，晚宴中途就借故离开。他在走出大厅的一刹，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不需要思考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放慢脚步，聆听后面的足音。

　　先是略微急促的脚步音，苏愈可以想象那人离开大厅后就立刻小跑起来，像一只小鹿一样矫健又轻巧。接着脚步声缓了，她应该是看到自己即将接近目标，于是蹑手蹑脚地减少动静。最后脚步声消失，苏愈已经能感受到身后的热量，就在他思索是该转身还是装聋作哑的时候，一阵风从身侧刮过，洛暮轻巧地跳到他面前。

　　苏愈停住脚步，看着眼前洋洋得意的女孩。

　　“是不是很惊讶，同桌？”
　　她露出一种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非常惊讶。”
　　苏愈说。

　　“真的吗？”洛暮仔细打量了一下苏暮的表情，但是在那张完美精致却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她什么都看不出来，“我怎么不太信，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有可能吗。”
　　苏愈的语气很平淡，分明是反问的话，却被他说得像在一句简单的陈述。

　　这反倒打消了洛暮的疑虑。
　　苏愈从不屑于说谎，这句话在洛暮心中是一个恒久不变的公式。总之，“吓到苏愈”的认知让她感到非常满意，也就不再多说，只顾着跟苏愈一起向前走。

　　但随着路越来越荒凉，四周的建筑越来越少，他们即将走到诺星基地的边缘，洛暮终于忍不住了，她问：“同桌，我们是去哪里？”

　　苏愈微微扬眉，疑惑道：“我难道不是跟着你走？”

　　洛暮更惊讶了，她跳起来问：“我难道不是一直跟着你走？”

　　在诺星温凉的夜风里，他们面面相觑，忽然又大笑起来。洛暮一边笑一边挥手，大方地说：“既然少校都这么说啦，那今晚就听我的！”

　　她看向高处散发着柔和光亮的空中花园，一锤定音：“听说诺星的空中花园很美，去那里！”

　　防守时期，史宇下令减少能源消耗，空中花园的能源供给被切断，花草又长期无人打理，放眼望去竟是一片萧条景象。走了这么远的路，却只让苏愈看了一个光秃秃的花园，洛暮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说：“抱歉啊，这里是没什么看的了，再到高一点的地方去吧。”

　　他们一路行至花园最高点，这里有一个能容纳四五人的观星台。两人扶住围栏，共同眺望漫天繁星，良久无言。

　　苏愈本就不善言谈，眼下的静谧也让他不忍打破。长途的奔波和战斗终究还是过度耗费了他的精力，在这个凉风习习，万籁俱寂的观星台上，他罕见地生出几分倦怠，停止了无休止的思考。

　　洛暮舒张双臂，让全身都尽情沐浴在夜风中，她轻轻地说：“好舒服。”
　　她追出来的本意是要与苏愈商讨军团的一些事宜，但现在忽然也懒惰了，只是趴在栏杆上，任它支撑住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她侧过头去看苏愈，夜幕中，少年的侧脸赏心悦目。她很想笑，事实上她确实一直在笑。洛暮是个爱笑的女孩，这是望渊军校公认的事实。

　　在这个地方谈军务属实有点煞风景，洛暮心想。她不知道苏愈是不是跟她所想的一样，也不愿意在这么温柔的夜里说起那些冷冰冰的事情。至少她要提的话题是足够灰心的，让人一听就不会轻松。

　　两人都在沉默，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他们都格外珍惜现在宝贵的宁静时光，没有人想先去打破。

　　“虫族……”
　　“帝都……”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同时欲言又止。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两声一模一样的话。

　　洛暮率先笑了起来，她问：“究竟谁来说？”

　　“你先吧。”苏愈淡淡地笑。

　　“好，少校。我想说的是，虽然帝都那边把我们这次的胜利吹上了天，虫族第四军团也受到了重创，”
　　洛暮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表情转而严肃，她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两人间轻松的氛围霎时间消匿得无影无踪。
　　“但是您应该清楚，我们现在面临的状况依旧很危急吧？”

　　“正是如此。”
　　苏愈俯视眼前忧心忡忡的少尉，此刻他的声音又像在战场上那样果断冷酷了。
　　“诺星战役，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