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为裁》春山夜雪

12、救人

　　天边出现一缕熹微的晨光，然后再无变化，暗沉沉的天幕仍似穹顶一般压在头上，只边缘一圈微微发亮。这便是渡城的白日了，昨日他们从外面看渡城是一片黑暗，如今发现从里往外看亦然。

　　远处街道上灯笼齐齐熄灭，殉葬坑边看守的魔修守了大半夜，没发现任何异样，也到了最困乏的时候。大个子的魔修打了个哈欠，长手长脚往地上一坐，舒舒服服将背靠在边缘的一个笼子上。

　　笼中所囚之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没有什么好忌惮的。毕竟，若当真有本事，又如何会被抓到这儿来当个祭品？更别提他们一个两个饿了这么多时，又只能以蜷身的姿势关在这狭小的笼子里，恐怕早已连坐直的力气也没有了吧。

　　如此想着，他将手上的武器也搁置在地，惬意地半闭着眼睛休息起来。

　　魏雪知拨开草叶，密切观察着那边的一举一动。此时无疑是一个好机会，问题是他们怎样才能在不引起看守人注意的情况下潜行到那头去呢？

　　一旁蹲着的子游突然轻轻吸了口气。魏雪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魔修靠着的笼子里，栏杆间隙中慢慢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猛然一下捂住魔修口鼻，而后笼中寒光一闪，一把剑霎时间将那魁梧魔修捅了个对穿，十分快准狠，而那魔修只来得及“唔”了一声便断了气。

　　笼门无声地打开，一个黑衣少年轻巧地钻了出来，借着重重叠叠的笼子掩护，悄无声息向另一头的瘦高个魔修移动。

　　大牛前辈！在小世界失散后便不知所踪的大牛前辈！他什么时候混进去的？魏雪知不由瞪大了眼睛，连忙向子游比了个手势，弓着身子继续往前摸去。

　　那瘦高个却是个胆小怕死的性子，他只隐隐听到同伴发出一声短促的奇怪声响，看见一片黑色衣角一闪，也来不及想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便急忙从怀里摸出个小小号角二话不说地吹响，发出了警报。

　　那号角看起来小，声音却十分响亮，只一瞬间便传遍全城。转眼间，无人的街道那头便涌现了密密麻麻的魔修，一边发出怒吼一边地动山摇地向那个黑衣的入侵者压来。

　　魏雪知急忙按住子游，自己微微立起身子，紧紧盯着少年的动作。

　　她自开始修行后，五感都变得灵敏许多，视力自然也是极好。只见少年三两招间便削去了瘦高魔修的头颅，一抖脸上血花，持剑长身而立，态度十分云淡风轻。然而这份随意有魔修的大阵仗作对比，却又显得分外张狂，魔修还没赶到近前，已被这场景激得眼睛血红，咆哮连连。

　　黑衣少年状若不经意地往魏雪知他们的藏身处一望，却是直直对上她的目光。他嘴唇微动，无声地道：“救人。”

　　魏雪知读懂了，轻轻一点头。他便收回目光，轻身跃起，足尖一点木笼，引着黑压压一群魔修与魔兽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子游愣愣地看着这意外的一幕，眼中满满的惊叹，又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是谁？”

　　魏雪知言简意赅道：“进渡城后偶然认识的一位前辈，回头跟你细说。快走，去找曼曼姐。”

　　说着自己一马当先向那一大片牢笼飞奔而去。笼中囚犯们不明所以，看到那么多大军压境一般的魔修后十分惊慌。魏雪知拔出剑来，一边飞快地砍断笼门上的锁链一边道：“各位，魔修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杀回来，谁认得出去的路？”

　　一个年轻小伙面如菜色，却努力放大声音叫道：“我，我是个货郎，是从离这大坑不远的那个城门进来后才迷失的，然后才又被怪物抓回此处，从这里顺着原路找，或许可以找回去。”

　　魏雪知砍断他那个笼子的锁：“那就劳烦这位大哥带路，大家马上跟着走，就算不能马上找到出路，也要尽量找隐蔽处先躲起来。”

　　“多谢女侠，多谢少侠……”人们纷纷跳下笼子，忍下身体的酸软不适，一边向魏雪知二人道谢一边努力提起一口气，跌跌撞撞往城外逃去。

　　另一头子游靠着过人的听力，已救出了曼曼，搀着她来到魏雪知身边：“找到了，笼子也全都开了，快，我们也走！”

　　魏雪知却是面色一肃，死死盯着大坑中央，道：“你们先走。”

　　另外两人也跟着看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坑中间的那棵沉寂已久的大树开始亮起血色光辉，一闪，一闪，莫名给人一种不祥之感。

　　曼曼捂住肩上的一处裂开的伤口，虚弱道：“奇怪，我一直被关在此处，并未见它这样……”

　　兽类的直觉令子游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选择听魏雪知的话，咬着牙拖起曼曼就走。魏雪知为他们断后，一边观察着杀人树的动向一边也跟着退去。

　　也正因如此，她才没有错过杀人树发难的一瞬间。

　　逃在最前面的人们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大概还有十几个人，连同最后的魏雪知三人，还没来得及离开大坑太远。杀人树红光大作，刹那间分化出十几根无限伸长的枝条来，上面密布长长的尖刺，每根枝条直冲一个人刺去。

　　前面的普通人毫无反抗之力，一下子就被枝条捅穿，枝条上的尖刺锐利非常，直接将人扎成刺猬，人体滴滴答答流着血被枝条卷入坑中，死死绑在树干上，不过片刻便整个干枯下去，显然是被吸干了鲜血。

　　因为会将人卷入怀中吸干血，因而起名叫慈母树？魏雪知觉得这群魔修当真十分荒谬。只是现在实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杀人树修炼千百年，竟然将枝条修得如金属一般坚韧，魏雪知提剑猛砍两下，第三下才将其斩断，而后立刻回援因护着曼曼左支右绌的子游。

　　那枝条好不容易砍断，立即便又复生，源源不绝，眼看着很快就会追着跑在前头的人而去，到时候大家一个都跑不掉。

　　怪不得那群魔修丝毫不担心将这群被关押的人单独留在这里，仅仅砍断枝条根本没用，必须想办法伤其本体，可谁有那个本事？大牛前辈或许有，但他们能撑到他赶回来吗？

　　魏雪知觉得不能。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三人身上均已是伤痕累累，她与子游尚在强撑，曼曼身上本来就有伤，根本扛不住太久。

　　坑中杀人树因吸取的鲜血越来越多，显得十分畅快，树干上婴孩的五官渐渐显露出来，露出一个诡异而嗜血的笑容。

　　果然这树上依附着的便是小世界中所见的那个魔胎，占据了灵树之后，借其灵力修炼，又借灵树之身自保，许是觉得十分便宜，这千百年来也未曾尝试脱离灵树修炼本体。

　　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若绕开灵树，直接对付魔胎，会不会反而更容易些？

　　想到此处，魏雪知脑中灵光一闪，往怀中一摸，眉间显出一分喜色。她只来得及对子游说一声：“坚持一下！”便直直冲着袭来的枝条迎去，在曼曼的惊呼声中削去尖刺，抓住枝条，被裹挟着带向树干。

　　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此时唯有赌一把，除了赌一把没有别的办法了。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只余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魏雪知面沉如水，死死地盯着树干上越来越近的魔胎五官，它兴奋地睁开了眼，张大了嘴，已经准备好迎接新一轮的鲜血盛宴。

　　直到，魏雪知从怀中摸出一个微微闪烁着莹蓝色光芒的长条状物事，那魔胎愣了一愣，仿佛凭着天生的感应知道了那是什么，勃然变色！枝条一甩就要将魏雪知扔出去。

　　然而魏雪知早有准备，运起十足的灵力，这次一剑就劈断了它，而后在断桩处借力一蹬，便踩上了树干。

　　霎时间所有枝条都撤了回来，向她一人刺去。她听见了曼曼和子游惊恐的喊声，但她心无旁骛，将剑往树身上一插，整个人吊在半空中，找到了一个好下手的姿势，也将所有空门暴露给了敌人。

　　最近的枝条几乎已经触到了她的后背，千钧一发之际，她单手吊在剑上，另一手将握着的东西猛然拍在了魔胎的额间。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然后轰的一声，她手中燃起十几丈高的幽蓝火焰，立刻便使整棵树燃烧起来。魔胎一声尖啸，又无处可逃，只能将枝条狂乱地甩动，再顾不得魏雪知。

　　魏雪知便趁乱跳下树，向坑的边缘狂奔而去，子游和曼曼焦急地趴在坑边向她伸出手，他们看向她身后的目光十分恐惧，但她顾不得回头看，她只是一刻不停地奔跑，然后高高跃起。

　　她也向他们伸出手去，但只差一点，还差一点碰到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惊人的爆炸声，一阵巨大而滚烫的气浪猛然袭来，魏雪知只一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彻底昏迷之前，魏雪知迷迷糊糊地想，若公主知道千百年后，她自剖魔胎留下的脐带，寄藏着她死前执念所化的冥火，将魔胎烧了个干净，她会不会也感到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