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为裁》春山夜雪

11、灵树

　　公主的眸子还残留着一丝尚未褪尽的红光，失神地望着屋顶，看见他们，才强撑起一丝清明。

　　“王兄，王嫂，我好像……差一点被它控制了，幸好，幸好我藏着一把匕首，我就提前，剖……”

　　“我是不是……没事了……”

　　魏雪知立马就要去找医师来，大牛拉住她，摇了摇头。

　　公主好像也懂了，这几日来她第一次笑了，她笑起来很美，依稀可以看得出往日明媚的样子：“这样，也好，至少我，到最后也没有……变成怪物。”

　　她咳了两声，唇边开始溢出血沫，用尽全力抬起一点手来，眼神慢慢转向魏雪知。魏雪知便上前轻轻握住她满是鲜血的手掌。

　　她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少年，不多时，便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

　　二人沉默了片刻。魏雪知轻轻地将公主的手放回去，用被子将她的身体盖上。

　　忽然之间，公主的身体燃起幽蓝的火焰，大牛一把将魏雪知拉开，那奇异的火焰转眼间便烧了两三尺高，将殿中原本燃得旺旺的烛火衬得黯然失色。没过多久，公主的尸身就化作了一堆灰烬，火焰完全散去后，只有灰堆中央仍闪着莹蓝的光泽。

　　“那是……”魏雪知有些迟疑地看向大牛。

　　“冥火，虽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但应是公主生前执念所化。”少年回答道。

　　公主的执念，或许到了最后就只剩下干干净净地死去了吧。魏雪知默然。

　　少年上前，毫不避讳地将手探入灰烬中去，把那莹蓝的物事取出来看了看。

　　那是一截长长的……脐带？

　　魏雪知年幼时曾跟随母亲去陪伴族中一位婶婶生产，她本在花园玩耍，无意中闯入产房，是见过这种东西的。

　　二人虽不知公主身逝后为何会留下一截脐带，但明显能看出它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更有甚者，它说不定还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什么作用。因此稳妥起见，由魏雪知将之妥善收在了身边。

　　接下来，就要去找方才冲出屋顶的那个东西了。

　　魏雪知这才找到空隙问身旁的少年：“前辈，驼铃魔怎样了？”

　　大牛沉声道：“自然是已经伏诛。那驼铃魔不止一处巢穴，我将公主带回后，它也警觉起来，是以我今日没能立刻找到它的踪迹。”

　　“如今便只剩下这魔胎了，接下来要小心些，不一定需要硬碰硬，我们离脱离这个世界应当不远了。”

　　他竟然不是逞强，真的以一己之力解决了能撼动一个国家存亡的大魔头，还是在灵力被压制了数倍的情况下？

　　魏雪知不由产生了一种敬仰之情，捎带开始反思她这段时间是不是对这位大能前辈表现得还不够尊敬。

　　想完了之后有点忧伤。岂止是不够尊敬，简直是亵渎神灵。

　　少年却并不知道她此刻五味杂陈的心情，只简单道：“走吧，在灵树那边。”

　　风沙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刚刚闹出了那样大的动静，王宫内却一片沉寂。被命令早早回屋待着的宫人们似乎都没有被惊动，只有在外巡逻的侍卫似乎已经全军覆没。

　　是以二人也无需顾忌，大牛道一声“得罪”，直接将魏雪知像那日扛麻袋一般扛在肩头，三两下便转移到了王宫庭院。

　　魏雪知从倒挂的状态被放下来，有些昏头昏脑地道：“前辈，其实我也可以御剑的……”

　　大牛前辈倒有些意外：“哦？你已入了宗门吗，是哪个宗门？”

　　不待魏雪知为他解释来龙去脉，便又被庭院深处的奇异响动吸引了注意力。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赶去，只见水池周围已全是尸体，地面与池水皆被染得鲜红，血水汩汩倒流，像是受到什么吸引一般，向灵树涌去。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灵树了，那不详的红光比白日更盛，足足像是吸饱了鲜血一般。树干变得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树干之上凸显出一张婴儿面的形状，那婴儿的五官还能变化，此时正咧开了嘴，发出“咯咯”的尖锐笑声。

　　大牛眯了眯眼：“杀人树？”

　　不错，虽然这树看着还小了些，可与传说中渡城的杀人树，有七八成相似。没想到，他们无意中撞入的小世界，竟是千百年前杀人树的形成的源头。

　　这样一来，接下来岂不是……

　　他正待出声提醒魏雪知，便见那魔婴张开了双眼，初初形成的杀人树枝条暴长，每条足有碗口粗，携着极其浓厚的血腥之气直直向二人抽来。

　　所幸魏雪知仍然十分机警，第一时间高高跃起躲过了这一击，眼见得地面被枝条一声巨响抽得裂了一条大口子。

　　魏雪知变了变脸色，那厢少年刚刚落地便一蹬地面，持剑飞身反击，剑光交错间唰唰斩去十数根枝条。

　　魏雪知有样学样，腾挪闪避间运转灵力，虽不像他那样杀得利落过瘾，却也削去好几根袭来的树枝。或许是因为魔胎初生，所受献祭亦是不足，二人配合间，那树的枝条不知不觉已是少了大半。

　　树干上婴儿的脸勃然变色，发出愤怒的尖叫，被斩断的枝条断口流出红色汁液，转眼间又长出更多分叉，向两人卷来。

　　大牛却似乎发现了什么，只来得及向魏雪知道：“不必反抗！”

　　魏雪知愣了愣，便被那些枝条狠狠勒住了脖领与腰身，直直向树身扯去。她看着魔婴狰狞的五官越来越近，只觉呼吸困难，心脏与脖领的脉搏血流不畅，突突地跳动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不过片刻，她便被红光淹没了。

　　感受到身上的束缚突然松开，魏雪知猛然睁开眼睛。黑夜中的街道，高高挂起的灯笼，不远处酒楼的喧嚣，永夜的渡城。

　　她回来了？

　　若不是前辈提醒，她还真难想到，那个小世界的出口，竟在最为凶险之处。

　　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捂住她的口鼻将她往后一带，而后挟着她攀上二楼，藏在一截粗壮的立柱之后。魏雪知感觉到了熟悉之人的气息，是以并没有挣扎。

　　方才她所在的墙角处，她和大牛前辈之前跟踪的那个壮汉魔修正掉头回来，狐疑地左右逡巡，并无所获，不一会儿纳闷地走开了。

　　魏雪知出了口气，对身后的少年认真赞扬道：“子游哥好臂力。”反把腼腆的少年闹了个红脸。不过他马上又收拾情绪正色道：“你有没有看到曼曼被抓走了？”

　　魏雪知点头，将祭典一事同他说了：“事不宜迟，祭典当日一定是魔修最多、戒备最严的时候，我们要在那之前把曼曼姐救出来。”

　　至于大牛前辈，虽然他们在脱离小世界的时候失散了，但以他的能力，想必不会有事，等再见时，再向他道谢吧。

　　需要道谢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

　　不过魏雪知并不会因受人帮助而责怪自己不够强，她本来就还不够强，不然为何要长途跋涉去修行呢。人总有变强的时候，她自然也会有报恩的机会，说不定有一日，她能报答给恩人的，比当初所受的恩惠还要更多呢。

　　子游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祭典的举行之地，我倒是打探到了，跟我来。”

　　子游所说的地方，正是往那个魁梧魔修离去的方向，有些偏远，占地颇广。

　　那是一个很大的深坑，起码十几丈见方，坑壁和坑底经年累月浸润鲜血，已变成浓重的黑红色，十足一个殉葬坑的模样。大坑中央，便是魏雪知刚刚才见过的那株杀人树，只不过在千百年后的今日，它早已生得树干粗壮，枝条遒劲，只怕十几人也无法合抱。奇怪的是，树干上倒是未见那魔胎的五官，不知是不是在沉睡中，未被唤醒。

　　而深坑边缘，密密麻麻排了数百个不止的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曼曼想必就在其中。他们的祭祀……便是要足够的鲜血，灌满这个殉葬坑？

　　或许是震撼，同时没有预料到这些魔修为了供养魔物，竟是如此凶残，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魏雪知开口了：“我看见看守的人了。”

　　她说的是那个大汉，他应是已经完成了交班，与另外一个瘦高魔修一人一头，看守着笼中人。

　　“我们必须靠近，才能知道曼曼姐被关在哪个笼子，先观察一下，看他们是怎么交班的。”她接着道，“你还记得白日我们来时，城中一个人都没有吗？这里日夜交替之时，可能会有可乘之机，先等等看。”

　　子游自然没有异议。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他们才一会儿不见，他却觉得魏雪知有些变化。虽然之前她也沉稳，现在却显得更冷静、更有成算，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比他……厉害多了。

　　他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左右望了望，发现不远处有高高的灌木与草丛，比他们现在藏身的岩石之后更隐蔽些，不怕身后有人看到，便叫上魏雪知，悄悄转移到灌木中去，他化出头顶狼耳留心着周围动静，让魏雪知稍微休息一会儿。

　　魏雪知十分稀奇地看了那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好几眼，子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道：“很奇怪吗？我第一次化出原身的耳朵，这样能听得更远些。”

　　魏雪知一本正经地道：“不，挺可爱。等把曼曼姐救出来，你给她也看看，她平时最喜欢阿桂的尾巴了。”

　　子游望了望那一大片笼子的方向，沉默地点点头。

　　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