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为裁》春山夜雪

13、仙姿

　　魏雪知半梦半醒间，脑子里还在数着数。算上进入渡城那次，这已经是第四次昏迷了吧。

　　人一旦晕得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就只会想知道，这次醒来又会是在哪里呢。

　　这次好像是在水源附近，她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还很冷，寒气直往身体里钻，冻得她一个激灵，然后醒了过来。

　　入目是窄如一线的天空，天空被极高又险的两侧峭壁挤压在中间，而她是被压在最底下的一只小小蝼蚁。

　　突然两个脑袋伸过来遮住了她的视线。魏雪知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那是一脸担忧的子游和曼曼。

　　曼曼露出后怕的表情，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顾不得平日里自己多么爱干净，一屁股坐在地上泫然欲泣道：“醒了，雪知妹妹，你可算醒了，你怎么这会儿才醒，吓死我们了。”

　　“……我没事。”魏雪知宽她的心。其实她一身痛得要死，尤其是后背和右手，火辣辣的灼烧一般。

　　她艰难地抬起手看了看，只见自己的手掌被那冥火烧得皮肉焦黑。但比起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来说，这点伤自然算是微不足道的。

　　“其他人呢？”她问。

　　子游道：“没见着，但杀人树都被你烧掉了，那该死的祭典反正是搞不成了，”顿了顿，他又说，“而且你说的那位前辈，看着挺厉害的，那些魔修应当也无暇去追杀其他人，所以应该是顺利逃离了吧。”

　　“那就好。”魏雪知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撑着地面勉强坐起来，子游赶紧扶了她一把，不敢碰灼伤的手，不敢碰被爆炸时的气浪波及的背，只敢小心翼翼托了托小臂。

　　曼曼也挪过来把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跪坐在她身旁，泪眼朦胧道：“你这比我伤得还要严重呢，都是为了救我……”

　　“谁也不知道我们会被渡城吞进去啊，而且你看，我至少还有一只手是完好无损的，腿也没事，不耽误赶路。”魏雪知向她晃了晃左手，然后往四周地上看了看，“……不过，我的剑呢？”

　　他们脑中同时闪过一个画面，魏雪知一蹬脚下枝条，将剑插在了杀人树的树干上。然后……然后冥火烧起来，她撒手就跑了。

　　“……啊。”魏雪知后知后觉地道，“谁知道我们现在离樊城和天道宫有多远？”

　　三个人面面相觑。

　　子游：“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渡城不见了，只有咱们三个躺在这浅滩上，以前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地方。你们休息一下，我顺着这处山涧走出去看看。”

　　魏雪知摇了摇头：“摸清楚底细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分散了，一起去吧。”

　　说着在曼曼的搀扶下站起来，三人一道往山涧的下游走去，只见一路上既无人迹，也无草木鸟兽，唯有水流与奇形怪状的崖石。

　　他们最初所在之处，水宽且浅，越往下走，水流愈深愈急，逐渐汇成一条大河；行在岸上，只闻滔滔水声在山崖峭壁间回响。

　　这浩浩汤汤之间，却有轻盈而奇异的一道羽翼之声传入耳中。三人不由向声源处望去，那是凸出水面的一方怪石，水流撞上石身，激起四溅的浪花与氤氲的水雾，这水雾间似有难以言喻的柔和白光亮起，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其中。

　　那男子体型十分修长，身姿如松如竹，着一袭云纹羽衣，广袖翻飞。他自水雾之中垂眼看来，眉眼清冽，欺霜赛雪，额间一颗红痣，却没有丝毫妩媚之气，反而于仙气中平添几分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三人几乎看得呆住了。魏雪知听说人们常夸好看的男子“龙章凤姿”，她却觉得不足以形容眼前人风姿之万一。然而她很快想起来，这张脸，她在鸢城时是见过的，只是彼时她初开灵智，且很快就昏了过去，只在惊鸿一瞥间记住了仙人容貌，并不知寻常世人见他，想要形容他，会是如此词穷。

　　魏雪知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遇自己的恩人，当即收敛心神，郑重下拜：“拜见神君，小女魏雪知，多谢神君当日在鸢城帮我开灵启智，助我修行。”

　　子游和曼曼便明白了，也跟着行礼。

　　奉泽开口，声音如玉石入寒潭，清朗低沉：“我记得你，不过，你为何会在此处？”

　　魏雪知十分惊喜恩人还记得自己，不敢怠慢，便说了自己意外得到一件宝物，意外用这宝物毁去了杀人树，又意外被渡城抛来这山涧中。

　　奉泽听罢，沉吟道：“此地为冥地暗河，常通幽无之处，有一瞬间通向渡城，也不算离奇。”

　　他转而看向恭恭敬敬低着头的魏雪知三人，话音一转：“你能借机缘毁去杀人树，也算不错。”

　　说话间，一旁的峭壁突然亮起一扇极高大的传送门，一众锦衣仙门弟子鱼贯而出，当初阳奉阴违抛下魏雪知不管的青衫仙子晴柳赫然在列。她与走在最前的另几名弟子正好听见了奉泽神君的最后一句话，不由惊疑地看向魏雪知。

　　只见她身形娇小，一身衣裳破烂的破烂，脏污的脏污，发髻亦是散乱，实在算不得体面。唯有一张脸，虽有些伤痕，可也看得出肤色莹润，长睫如羽，一双明眸更是亮如星子，透出少女的倔强与活力。不得不承认，哪怕将她放在大宗门的仙子之间，亦算得上是好看的。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跟奉泽神君面对面了？奉泽神君还说她这么个小姑娘毁了杀人树？怎么可能？

　　晴柳心中顿时警钟大作，不欲她与奉泽交谈下去，于是上前笑道：“神君，杀人树为害四方已久，又借着渡城神出鬼没之力，便是修行大能，要独自毁去杀人树，恐怕也是要费些力气呢，小姑娘莫不是爱幻想，竟将幻想中的事物当作真的了。”

　　魏雪知全然不知她心中的惊涛骇浪，只一板一眼道：“这位仙子说得有理，虽然小女所说并非幻想，但我确实只是在前往天道宫求道的途中偶遇渡城，又凭借机缘毁去杀人树，这实在不能算是我的功劳。”

　　一旁一位胖胖的男弟子闻言道：“天道宫？我们便是天道宫弟子，这位便是我们天道宫首座，奉泽神君。”

　　这便是云爷爷说过的奉泽神君？这下轮到魏雪知三人大吃一惊，没想到神君这般平易近人，更没想到的是救她的神君竟然就是天道宫的奉泽神君，缘分，真是妙不可言。三人互相望了望，纷纷哑然。

　　晴柳面色一僵，赶紧看了看奉泽的脸色，生怕自己当初的阳奉阴违暴露于人前，赶紧打了个哈哈，语焉不详，试图蒙混过关：“哎呀，这小姑娘，怎么就改变主意了呢。”意在向奉泽表明自己曾遵从命令邀请过魏雪知，只是当时被她拒绝，现在是她又反悔了，才自行前往天道宫，自己并不知情。

　　魏雪知却以为她竟然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曾经想去缥缈峰，后来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天道宫，她并不想给恩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也赶紧解释道：“不错，神君，我一开始是想去缥缈峰，不过那是因为彼时我是个凡人，对于修仙宗门全无了解，若我一开始就听说天道宫，自然一开始就前往天道宫的。”

　　你快闭嘴吧。晴柳被这不知道真傻假傻的小丫头片子搞得一阵绝望，脸上笑容瞬间扭曲了。

　　两相对照，真相已十分明显。奉泽轻飘飘看了晴柳一眼，淡淡道：“既说谎了，回去后自己到十二戒律宫领罚吧。”

　　晴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神君一向最为宽厚，哪怕她想过神君会生气责罚，却不想他会在这么多人前落她面子。她自幼修行，样样拔尖，也算天之骄女，何曾丢过这样的脸？神君竟因为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如此对她？

　　她忍了又忍，忍红了眼圈，才低声道：“是。”袖中手指默默攥紧了，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

　　奉泽却不再管她，对魏雪知道：“你可随我们一同前往天道宫。”

　　这可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她正愁丢了剑无法御剑赶路呢。魏雪知忙应了，又道：“神君，我这两位友人想要去往樊城，只不知樊城离此处远不远？”

　　奉泽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对方才说话的那个胖弟子道：“长信，你送他们去樊城。”

　　长信笑眯眯应是，曼曼与子游纷纷道谢。

　　奉泽静静看着魏雪知，像是在等她说还有什么事。魏雪知不由赧然：“多谢神君，我与友人道个别，就可出发前往天道宫。”

　　奉泽云淡风轻一点头：“修行者入天道宫，均需通过祭山大典，你可随宛柔前往外门休养暂住，祭山大典就在半月后。”

　　宛柔是一个脸圆圆的女修，似乎十分害羞，听了这话才从众弟子身后往前站了站。

　　魏雪知认真应下。奉泽便领众人先行离去，想是还有外务在身，只留宛柔和方才那个名叫长信的胖弟子。

　　长信笑眯眯示意他们聊他们的，不必在意。魏雪知便转身，曼曼拉住她的手：“雪知妹妹，我知道你有你的事要做，去樊城后，无论是否找到父母，我都会想办法给你去信告知我们的去向，以后若你有空，一定要来看我们。”

　　子游也对她道：“我们也会努力修行，争取尽快去看你的。”

　　魏雪知点点头，握了握他们二人的手：“一定会再见的。保重。”

　　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