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水雾》玉岭北

8、Chapter08

　　她说：“你过来。”

　　我紧张地向前走一步，她狡黠地笑了，说：“听说，你喜欢我？”

　　我心底里咯噔，我连连拒绝说：“我不是，我没有。”她却笑了，拿起眉笔，对着镜子画眉，说：“喜欢我什么？”

　　我说：“领主大人，我不敢肖想。”

　　“如果给你一个肖想的机会，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
　　“领主大人，您就别取笑我了。”
　　“小姐死了，你开心吗？”
　　“难过。”
　　“那为何没看见你哭呢？”
　　……看见自己死了有什么好哭的。

　　“小姐是得到了解脱。”

　　元聆一副不打算放过我的样子，她道：“你为什么会认为她是得到了解脱？”她面露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我说：“小姐身体不好，深受病痛折磨，如今终于结束了，小姐是得到了解脱。”元聆却说：“死不是解脱。”

　　对于我来说，死确实不是解脱，因为我不能死，我魂魄不能死，却一直不得到一具健康的身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女仆，她是有先天性心脏病，她是被我吓死的，于是我就得到了一个新身体，新身体的疾病不因死亡而痊愈。

　　我颔首，不再回答，元聆去换了衣服，我送她出门。

　　她前脚刚出门，就来了另一个人。元斐。

　　她抱着一束豌豆花进门，一眼看见我，高高兴兴地将花塞到我怀里，她问姐姐在吗？我说领主大人出去了。她没失落，反而愉悦地在古堡里走了起来，她走到东阁楼，开了东阁楼的门，径直走进去，她要走进去，我也不好拒绝，谁让我只是个小女仆。

　　我将花插在花瓶里，去给她倒茶，然后走在她身边，以防她有什么吩咐，她在元聆的卧房里走了一圈，无所事事，她拿着元聆的扇子展开，扇了扇风，说：“姐姐最近怎么样？”

　　“元聆小姐最近很好。”

　　她猛地回头看我一眼，我被她这举动吓一跳，立即低头，元斐向我走近一步，她说：“蒂娜，去书柜里，帮我把我送给姐姐的书拿来？”

　　“哪本？”

　　元斐又多看我一眼，说：“《霍乱时期的爱情》。”

　　“好的。”我走去书柜，打开书柜，然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找这本书。最后在最上面一排找到这本书，我踮脚去拿，够不到，忽然有一只手拿在那本书上，元斐帮我取下来。

　　我拿到，笑着说谢谢，一回头，她近在咫尺，她低头看着我，眸中情绪很深，我要从她身前出去，她却忽然将两只手撑在我身边，将我圈住。

　　“我没有给姐姐送过书。”

　　我脸一下就红了，我局促不安，说：“这样啊，我，我忘了。”

　　元斐定定地看着我，低沉的嗓音喊出一个称呼：“嫂嫂。”

　　“元斐小姐！”

　　她当着我的面，把那本书往她身后一丢，玩味地说：“我姐姐，她还不知道吧。”

　　我推着她，说：“我不是什么嫂嫂，您误会了！”

　　元斐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她道：“嫂嫂，不如你来爱我吧。”

　　我拒绝道：“我是蒂娜，并不是那位小姐，那位小姐已经去世了，您不会拿我当她的替身了吧。”

　　元斐肯定道：“嫂嫂，你是谁我再清楚不过了。”

　　“这不是你第一次离开。”

　　我大惊，道：“什么？”

　　元斐狡黠地笑道：“你想知道？”

　　“嗯……不，我不想。”

　　元斐笑得更是坏，她道：“你吻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用脚去踢她的腿，道：“您别太过分！”

　　元斐满意地松开了我，道：“山魅大人，我叫得没错吧。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名，但是我想，叫你‘山魅大人’也没错。”

　　“……你叫错了，我是蒂娜。”

　　元斐弯腰去捡那本书，一边捡一边道：“山魅大人金身已坏，只能寄魂于身弱之人，山魅大人不会死，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死去，一次又一次地重生，山魅大人的重生很是奇怪，几乎都围绕着一个人——元聆，山魅大人喜欢我姐姐，对吧？”

　　她怎么知道？我站在原地，仍然说着狡辩的话，我说：“我不是你说的这个山魅大人。”

　　元斐重新把书放回书架上，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你们两个，何必呢？明知是对方，每一次都拼尽全力地互相伤害，你们就不能和平相处吗？还有我必须要告诉你，元聆要重塑你的金身，她已经采集到了天元精华和地元精华，她要在月圆之夜，用血族的血为你重塑金身。”

　　“你活，她就死了。”

　　我已经傻在原地，我反复说：“我不是山魅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元斐小姐没再理我，从我身旁错身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想着这一切，元聆她到底是谁？她不是那个小女孩吗？在更早以前的记忆是什么，我和谁在哪里说过什么，又是谁在我身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头好疼。

　　我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她穿一身红色的衣裙在，站在太阳下，微笑着张开怀抱，她穿着一身中式的衣服，宽袍大袖，头戴发簪，站姿飒爽，英武不凡，她站在落日的前，太阳之下，等待着谁，又将谁拥入怀抱？

　　潮红的脸，艳色的唇，又是谁在我眼前，让我泪水迷蒙。

　　无声的疼痛就像一个小偷，偷走我所有愉快的心情，我站在元聆的房间里翻来覆去地想起陌生的又让我十分熟悉的画面，我看到一个红宝石戒指，她送给我，亲手戴到我的手上，那人单膝下跪，吻着我的手指。

　　那人拿着一柄长剑，剑身寒光泠泠，它泛着如月色般寒凉的凉光，那人在我面前，以剑自刎，留着泪，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

　　我记得我有一个朋友，我记得那个人去山上，为我劈开僵硬的石头，生生造了一个平台给我，给我是为什么？为什么？头好疼……为什么……“给你看日落。”

　　“给你看日落。”

　　给我看日落。这些画面翻来覆去地涌上来。

　　“别走向我，请走向属于你的光明。”
　　这句话久久回响在我耳畔，我蹲在原地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有人从外边冲进来，叫嚷着要找领主大人，我仓促起身，在房间里找地方躲藏，我躲到窗帘之后，我听到有人过来，有重甲机械的声音，急匆匆地进来，环视一圈又出去。

　　“领主大人！”
　　我的心一惊。我嗅到她的香水味。

　　“领主大人！人类向我们进攻了！”
　　元聆：“快带我去。”
　　熟悉的香气又消失了。

　　我跟着她们出门的脚步，一起走，她们在天上飞，我在地上听着大地的响声，我往祸源地去，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一个山坡上，我蹲下来，用石头和灌丛遮掩我的身体。

　　人类携带武器前来，血族乘坐巨龙在天上与人类对峙，我搞不懂人类武器的样式，只知道他们运用了科技，可是他们不敌血族，巨龙向下俯冲，抓起人类就往地上砸，一个小黑点就是一个人，而我的眼前，满是黑点，土地很快就变成了红色，血族还将一些人类带回去了。

　　人类失败了。

　　我的心很疼，我听到了上千人临死前的祈祷。

　　“我不能回家了。”
　　“我不想死。”
　　“我还没有见到她一面。”
　　“我的母亲正在家里等着我。”
　　“老天爷，救我一命吧！”
　　“山魅大人，你是死了吗？”
　　……

　　我回古堡了。我远远地看见他们将人类关押在哪里，他们带着人进到了古堡的地下室，等他们全都下去，我在一圈又一圈的楼梯上，听到嚎叫的人的声音。

　　“啊——！”凄厉的声音响起，我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嗒嗒嗒的高跟鞋声响起，我立即跑了回去。

　　我端来茶水，送到元聆小姐跟前，元聆小姐一脸疲惫，她身上有浓重的血气。她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她摆摆手，让我退下，她独自走回东阁楼。

　　在一瞬间，她离去的背影和我的记忆重合，那个在我面前自刎的人，也是这样离开我的。

　　入夜，我领了给囚徒送饭的差事，下到层层楼梯之下，火把的暖光照亮黑暗的路，我提着食盒，跟着另一位不认识的女仆走，哀嚎此起彼伏，哎呦哎呦的声音响个不停，狱卒给我们打开牢门，酸臭味冲天。

　　我隔着监牢的铁柱给他们送饭，忽然有个男人抓住了我的手，他哭喊道：“放过我吧！好心人，我家里还有刚出生婴儿，我不能再在这里耗下去了。”

　　我挣脱他的钳制，又听到那人说道：“我不想攻打血族，我只是想赚点钱，他们说来打血族会有丰厚的奖金，求求你了，我不想打血族，我只想回家……”

　　我的心再冷也是肉做的。
　　我有点想，回家了。
　　回归人类之中。

　　旁边有一个男人嘲笑道：“跟她说有什么用？她就是一个下人。谁愿意来攻打血族？谁想来送死。谁不是图钱才来的？懦夫，输不起别来。”

　　另一个附和道：“别求她！要杀就杀！跟血族低三下四地求饶像什么样子！”

　　我不反驳，无声忍受着这一切。

　　第二天，我还未起床，就听到外头铁链拖地的声音，我飞速裹了外衣出去，我看见他们被交给另一个血族，那个血族衣着打扮很是光鲜亮丽，那些人类被押送着走，被束缚住的人，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那个跟我求饶的人也在其中。他几次想逃跑，每次都跑不过十米就被抓回来，身强体壮的血族对他拳打脚踢，他捂着腹部在地上打滚，我听到他绝望地哀嚎，他无比虔诚又无比痛苦地求生，可血族没有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下午晚些时候，古堡收到一批糕点，他们说是力洌大师的新作，献予他们最尊敬的领主大人，我也得到了一份，一个留着血迹的血蛋糕送到我的房间里，我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它泛着诱人的香味，来自蛋糕上的血。

　　我现在是血族。

　　精致可口的蛋糕放在我面前，我没有胃口。

　　我走出去时听到他人的交谈，他们说：“力洌大师很感谢大家送过去的食材。”
　　“这次的血很香。”

　　一个士兵手拿着叉子吃着血蛋糕，笑嘻嘻地抢过同伴的盘里的蛋糕。

　　我发呕。

　　我头发晕地折回去，一开门就看见搁置在桌子上的血蛋糕，我呕了出来，丽娜来寻我，说领主大人要我去服侍。

　　“这时怎么了？”丽娜不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很好的人。她扶住我，抚着我的背顺气，又去为我倒水，拿纸巾，扶我到床上坐着，我说：“我没事。”

　　她看到蛋糕问我：“要吃一口蛋糕吗？”我侧过身推阻，我说：“不要。”

　　丽娜坐着陪我，我说：“没事，快去领主大人那里。”“真的没事？”“嗯，吃坏东西了，我没事。”“那我走了。”“嗯。”丽娜出去了，我打扫起了我的呕吐物，看一眼血蛋糕，皱着眉将它扔到垃圾桶里，绑上垃圾袋，拿出去扔了。

　　蛋糕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古堡的大堂里。

　　元聆叫我过去端茶倒水。我去了，在门口听见他们商议，“发起进攻的时间定了吗？”

　　“没定，还在做准备。”

　　我进去，他们就不再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