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水雾》玉岭北

7、Chapter07

　　我没有陷入混沌当中，我无比清晰地看见元聆抱着我的尸身，观众席安静又肃穆，无人敢坐下，也无人敢离开，她在斗兽场中心，抱着我的不断流血的尸身，一遍一遍说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搂着我，我的血比她的红裙颜色要深，洇在她的裙摆上，像我亲手为她裙摆画的玫瑰花，只不过这玫瑰花重重叠叠，分辨不清哪一朵对哪一朵。

　　她竟然为我流泪了，她打横抱起我，她的长戟从空中消失，我的血滴在地上，形成一条血线，仿佛血是我的步子，在她的身侧跟她一起回去了。我飘在她身边，我却不是鬼，就一眨眼的瞬间，我就到了她的身边，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低头看自己，穿着一身黑白的女仆装，我旁边站着一个眼熟的女仆，就是之前服侍我的那两位中的一个。她低头默默跟在元聆身边，我不习惯低头，我迟疑了一会儿，猜到我的身份之后，也迅速低头默默跟着。

　　元聆抱着“我”出去，颓然不已，她坐在巨龙的身上，背对着月光看着躺在巨龙背上的我。跟第一次我在深渊之前看见她一样，我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知道她的喜怒哀乐是怎么样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展现的。

　　这种未知的神秘吸引着我，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我身侧的女仆打了我一下。

　　到了古堡，她抱起我走向东阁楼，我跟随在她身后，做那沉默的侍从。

　　我学着和女仆配合，打开东阁楼厚重的大门，我开着门之后，好奇地向里面观望。金碧辉煌的繁复装饰，像个欧式的卧室，如果不是看到几样中式的盆景，我会怀疑我走到了欧洲。

　　吸血鬼居然不睡棺材。

　　她将“我”放置到床上，叫我们准备洗漱用的东西，我跟着女仆出去了，女仆嫌弃我的动作太慢，又嫌弃我不会做事，最后说我今天和平时很不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具身体我也不能久待，女仆叫我去准备小姐的衣服，我站在原地彳亍，她看到我这傻样，气呼呼地自己去打开柜子。

　　长十米宽三米的衣柜里，挂满了白色裙子，最左边还有一个用布盖着的人台，布表面不平整，蓬起来，我猜人台穿了件衣服，我指着最左边的人台，问女仆，这是什么？

　　女仆叉着腰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我，她说：“小姐死了你很高兴是吗？”

　　“我没有。”
　　看见自己死有什么可高兴的。

　　她走过来，拿着一把扇子，直敲我的脑袋，道：“不该有的心思不要有，主人不会喜欢你。”这个“我”居然喜欢元聆吗？我倒是没看出来。

　　接着她威胁我道：“你偷偷试穿过，别以为我不知道。等我告诉主人，你就死定了。快准备小姐的衣服！”我的脑门上又挨了一下。好疼。

　　我装模作样去挑选裙子，每一条裙子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上面缀着莹莹闪闪的钻石，钻石的华光照到我的手上，让我对这份心意感到怀疑，元聆，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我将目光投向旁边那个被布遮住的人台，女仆正在准备水，无暇顾及到我，我的手伸向它，用力向上掀起，我目瞪口呆。

　　这是一条婚纱。

　　它头纱的样式，与我来时戴的那条一模一样。我的头纱是手工编织的，头纱边缘的白色玫瑰花是设计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三天不足以准备这一切。
　　一条头纱的工期都要比三天要长。

　　我愣在原地，我的脑子很乱，我弄不清这一切之间的联系，元聆是怎么回事，到底是爱我，还是拿我当谁的替身，元聆，元聆，元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费尽心机靠近对方的，难道不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吗？

　　“啊！”猛地肩上传来一股推力，我还陷入这奇怪的神思中，我没防备，向旁边摔倒而去。

　　女仆恶狠狠地说：“还不死心？！”

　　“我不是……”我下意识地反驳，而我却还未真正地反应过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吵什么？”清越的声音响起，竟吓我一跳，我回头，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她的唇色变淡了，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精神。

　　她忧伤的美目望向摔倒在地的我，接着摆摆手，示意让我们下去，我在原地没动，女仆拉着我起来，我站起来，从她身旁错过，回头看见她一步步走向那具人台。人台比她要高，美丽繁复的婚纱，在她面前，将她显得十分落寞。

　　女仆拉过我，指挥着我拿东西，我装作低眉顺眼照做，跟着她走回东阁楼，“我”就躺在那里，女仆将盆放到一边，要我递给她手帕，我双手奉上，她单手取过，将帕子沾湿，轻轻地去擦拭“我”身上的脏污。

　　“我”身上有两个巨大的窟窿，肠子掉出来，女仆又塞进去，慢慢脱下“我”身上的脏衣服，那条白色裙子，早已不成样子，下摆被我撕得毫不整齐，皮肤上满是被刮破的痕迹，血污染红整件裙子，手臂上溅上了血迹，整个手心都红了。

　　就是这只手，握住了元聆的手，然后彻底放手。

　　嗒嗒嗒的高跟鞋声音从远处缓缓传来，这声音不像我最初听到的那么慵懒，这脚步透着迟疑，透着悲伤，我从这脚步声中可以感受到这脚步的主人心情是如此的沉重。

　　我低头，去相助女仆，处理“我”的后事。

　　身体已经冷了。我这具身体也是冷的，可是相比“我”，还是“我”更冷一些。

　　嗒嗒嗒的脚步声近了。我回头，元聆没有看我，我看见她抱着一条白裙子，她错过我的身边，来到“我”身侧，她低头，万分怜惜地看着这张已经被擦得干净的脸，然后右手轻轻抚上去，默然流泪。

　　她纤长的手指抚摸过“我”苍白的嘴唇，然后意识到什么似的，忽然转头，疾步走到梳妆台，在桌面上翻找，东西似乎很碍眼，她一把将东西推到地上，没看见想要的东西，又再次推倒另一半，拿起东西看一眼就往后扔，最后手撑在桌子前，她好像终于可以呼吸了，她停止了一下，然后一手抓上拿东西，她拔开了盖子，拿到眼前来确认，接着将盖子扔了。

　　她跌跌撞撞走过来，我与女仆立即给她让路，她走过来，我才看清她手上拿着的东西，那是一支口红。

　　正红色的口红，她大喘着气，走到“我”面前，万分怜惜地，为“我”画上口红。她极有耐心，小心翼翼，她画了很久，画完之后，她抱着白色裙子，坐在地上哭。

　　那个女仆继续整理着“我”的遗容，她也很细心，完全没有刚刚对我大发脾气的样子。我看一眼崩溃不已的元聆，心中情绪万千，当下只好继续做着一个女仆应该做的事。

　　亲爱的元聆小姐，至死不渝的爱，我是不是早就得到了？

　　我在一旁看着女仆，一针一线地缝起“我”身上的伤口，我看着血腥的场面，我胃里有点不适，我忍着不去看，只在一旁给她递东西，偏头去看元聆小姐，元聆小姐已经停止了哭泣，站起来在一旁看着女仆缝合伤口。

　　最后擦干血迹，包上纱布，换上裙子，元聆细心地为“我”化妆。

　　今天的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我像个傻子一样，在旁边看着她们。

　　“我”的告别仪式上，只有四个人，我、元聆、女仆和元斐。

　　在送“我”入火之前，元斐用低沉的声音告别地说了一句话：“元聆家的野玫瑰，刺可多了。”在这一句送别的话之下，女仆点燃了柴薪，在熊熊烈火之中，那个“我”从此变成一堆灰了。元聆将骨灰洒进了我们初见的深渊里，那套婚纱还封存在元聆家的衣柜里。

　　领主大人恢复了领主大人的生活。
　　由我服侍她的起居。

　　可我对她很陌生，我给她上茶的时候，她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她说：“拿下去重泡。”我以为是泡茶步骤不对，我回去询问女仆泡茶的方法，女仆教了我，我重泡了一次，端去给正在看书的领主大人，她喝了一口，再次吐了出来，她皱眉瞪着我，道：“你听不懂我的意思？”

　　我摸不着头脑道：“已经重泡了……”

　　元聆狐疑地打量着我，她道：“让丽娜给我泡茶。”

　　“是。”我端着茶失魂落魄地回去，告诉丽娜，丽娜接过我泡的茶，打开盖子闻了一下，惊呼：“呀！你泡了主人最讨厌的茶。”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问：“那主人喜欢喝什么？”

　　“大吉岭红茶。你的脑子被狗吃了？这么简单的小事也能忘。”

　　“……”你脑子才被狗吃了。

　　丽娜端着新的茶过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说元聆叫我过去，她要出门。

　　我过去了，元聆还在看书，看见我过来，她才站起来，她走去化妆，我按照女仆服侍我的步骤，自觉走去她的衣柜，为她挑选出门的衣服，然后挂在衣架上移到她的面前，我过去的时候元聆小姐正在涂口红，艳红的口红很衬她白皙的皮肤。

　　她从化妆镜中与我对视，她打量着我，又看看衣架，转过身来，手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她的薄背光滑美丽，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盯住我，叫住我：“你……不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替我选衣服吗？”

　　我心里又咯噔一下，这次心跳加快得十分明显，我颤颤巍巍地说：“知道，但是怕元聆小姐没有心情，所以我替您做了决定。”

　　她看向我的眸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