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水雾》玉岭北

6、Chapter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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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我们是敌人，但或许，我们也不算是敌人，又或者说，我是我的敌人。

　　光从破碎的屋顶上打下来的时候，我在屋子下，看到了最讨人厌的太阳，他们不再相信我，我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只是没想到天逼我早早地面对我的死亡。

　　我等到了过街老鼠，墙上蜘蛛，爬行的蛇，没有再次等到人们。

　　那时有个小孩整日思考着天与地与人的联系，她跑到我的跟前，问我一个个连我也不能回答的问题。后来她也离开了，我说不准是死于人还是死于我，总之她也离开了，我于混沌之中，飘飘荡荡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

　　我随着元聆乘龙来到一个露天的花园中，悠扬慵懒的英文乐曲飘入我耳中，两两结对的人在舞池中摇摆着身躯，身着黑白燕尾服的侍者一手端着托盘一手背在身后，在人群中穿梭，我与元聆落地之时，所有人都停下看我们，她们仿佛定格在一张偌大的相片中。

　　不知是哪一个人先开口说话，从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呼：“欢迎领主大人！”一声出百声随，人们高举着手，大呼“欢迎领主大人！”，元聆神色镇定，走向人群，我跟在她身后，人群自觉为她让出一条路，她经过一位挺身而立的侍者面前，脱下手套，从他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香槟，侍者露出无上荣耀的表情，仿佛他获得了圣母玛利亚为他留下的眼泪。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元聆，所有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我身上。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多的人将目光投射到我身上了。一位身穿高定礼服的女士对元聆行礼，笑着对她说：“您的女伴真美。”

　　元聆举杯敬她，接着说：“但从此刻开始她不再是我的女伴。”

　　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我看到在场的男士、女士纷纷用手挡着嘴，与身旁的人交头接耳，这群文雅的贵族，当面说人不是也守礼地将声音压到最小，以至于我根本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我感到不适。

　　特别是从落地开始，我闻到的血腥味开始，我就感到不适，如果有人细心地观察这场宴会，便会发现，鲜血到处都是，新鲜的血液被人精致地处理过，倒在玻璃壶里、放在蛋糕上点缀、用红酒杯装着……人群中，三三两两的人，手中都端着一杯红色的“饮料”，越后面越不被人群注意到的地方，有几双眼睛正地盯着我。

　　特别是元聆说出那句“她不再是我的女伴”之后，这种把人盯得发毛的眼神变多了起来。

　　元聆再次举杯敬在场的所有人：“祝大家度过愉快的夜晚。”

　　一阵欢呼、干杯声响起，热闹继续。

　　元聆不再理我，走向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我走向放置糕点的地方，试图找到一点儿吃的东西，可每一样都冒出令人心生恐惧的血腥味。旁边有人笑嘻嘻地对我说：“甜点很香吧，特意聘请力洌大师制作，她可是族内有名的甜点制作大师。”难道他看不出，我是个人吗？

　　我赔笑着说“很香”，便独自向着内堂的舞厅去了。舞曲的欢快显得我格格不入，成双成对的人们显得我更是孤独，我从人群的热闹中穿过，爬着楼梯上去了，如我所想，二楼的阳台没人，我从高处向下看着人群，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红衣的元聆，六七个人围着她，为她献殷勤，为她讲笑话，为她续酒，元聆她，就是这么好的人啊。

　　“小姐。”我身后有个人叫我，我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发毛，因为这是图隽的声音。

　　回头，她身着素白长裙，画着清雅的淡妆，也难掩脸上狰狞的伤口，那双眼温柔地看着人，好似这世上最纯真不过的人，好似她是意外受伤的脆弱受害者。

　　她微笑向我走来，我却后退一步，她得意道：“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我警惕地看着她，道：“你来干什么？”

　　图隽眼神扫过我的肩膀，定格在元聆留下的那两个孔洞般的牙印。她将手落在上面，冰冷的温度让我的浑身一颤，她神色莫测道：“她是怎么咬你的呢？”

　　我打下她的手，她迅速反应过来，用一只手擒住我的两只手，手腕被她抓地生疼，她咬着牙，挑衅地看着我，一只手摸到我的伤口上，忽地拇指用力按下去，本来就未痊愈的伤口顿时由内而外地疼起来，我抑制不住咝咝地喊疼起来，她却笑得猖狂。

　　她说：“她咬你的时候会不会顾及到你疼呢？”

　　她低头，将头附过来，在我耳边说：“你说，她在楼下看到你与我如此亲密，她会不会生气？”我侧头去狠咬她的耳朵，近乎要用力将她耳朵咬下来，她喘着气强忍着痛苦，掐着我的脖子，逼我放嘴。

　　血族的血，血腥气很淡，我说：“你的血很香。”

　　她被触到了逆鳞一样，掐着我的脖子，按我在阳台栏杆上，嘈杂的人群声，欢快的舞曲声，如此近距离地响在我的耳畔。我的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如果她松手，我就会就此摔下去。

　　她不依不饶，额头青筋暴起，恶狠狠道：“你凭什么觉得我的血香，你这个低贱的人类！”

　　“呃呃……呃……你放过我！”

　　她莫大的兴奋没来由地出现，她说：“好啊，我放手，我放过你。”她真的放手了，我没来得及握紧栏杆，我整个人，头重脚轻地摔下楼去。

　　在人们的惊呼中，我被人拉起，我没有摔下去，一个滚烫的身躯接住了我，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动物身上的气味，我手上摸到没有毛的皮，两侧是煽动起来的巨大翅膀，一个小女孩站在我的面前，她“嘿嘿”地笑两声，大声地说：“既然你没有主人，不如到我的斗兽场去玩吧。”

　　“什么？！不要！”我坚决拒绝。

　　我听到鼓掌的声音，我听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跟着巨龙，我看到一个圆形的斗兽场，场上正有一个人被野兽啃噬，周围的看客眼中露出饥渴的神情。

　　骨头被啃噬殆尽，野兽正舔舐着地上的血迹，冲洗场地的血族，冲上来，一个人被野兽一头撞倒在地，野兽扑上去，又狠狠地被拉住，另外的人冲洗着场地上的巨大血迹。

　　血水几乎流了满场，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而围观的人却一脸贪婪之色。

　　我停在空中等待场地冲洗干净，后来的人涌入观众席，我没有看见元聆。

　　血水从排水系统中出去，血迹被冲洗干净，我立即被人丢了下来。

　　我还穿着白色的裙子，这裙子是我特意选的，因为在我眼里，所有的白色裙子都像婚纱，和元聆一起出现的所有地方，我都希望我穿着白色裙子，我知道，我们不能白头，我不能陪伴着她走过岁月的漫长，我想珍惜所有我与她在一起的时光。

　　元聆不在，我横着撕掉了碍事的长裙摆，在斗兽场里跑了起来。

　　我面对的是一个顶着一对羚羊般尖角、牛头狮子身的动物。它高约有三米，它正面对着我，它有着庞大的身躯，约有两米，行走起来，像一只大象，它的每一步都重重地砸向地面，震得地面抖起地上残余的水珠。

　　它发红的眼低着头向我顶撞过来，尖锐的角上血迹斑斑，上面还残留着红色的肉末，鲜生的肉，不知又是谁可悲的人生。

　　我绕着场地足足跑了一圈，它每每靠近我一点，我就玩命地加速，甚至耍心思，引它到观众席，一头扎进隔板上，撞上一两个看客，看它滑稽地原地蹬地，看看客狼狈地逃跑，我哈哈大笑，可不一会儿它就挣脱出来，凶狠地向我冲来。

　　我只能跑，我喘着气，我的病体，还能让我回家吗？亲爱的元聆小姐，

　　野兽的尖刺刺穿我的躯体，我的肋骨断了，我心脏发狠地痛，我不能呼吸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我在野兽的头顶上，看到了漫天繁星。

　　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漫天繁星。

　　我从野兽的头顶上掉落下来，挣扎着，还要起来。

　　我的神像崩碎之时，只有你一个人说“妈妈！山魅大人流泪了！”，无人靠近我的，只有你愿意在我的身边玩耍。我，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只记得看向观众席，这一次只想看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可是我没有看见。野兽向我冲过来，它张着血盆大口，要将我一口吞噬。

　　愚蠢吗？亲爱的元聆小姐。

　　我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风呼啸而过，席卷着观众席的欢呼，卷到我的耳边。

　　我感受到地在一次一次地颤抖，我也被地震得一动一动，我听到一声重重的声音，想必是野兽冲过来之前，猛地蹬地的助力。

　　我等待了许久，黑暗没有向我袭来。

　　我看见一个女人，弯月般的长戟被她握在手里，弯刃上残留着血迹，野兽被割喉，倒在地上，野兽的血上的红远没有她红裙子上的红色好看，她好美。

　　我觉得人将死之前，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她所有的感情上的秘密。我看着她，她满眼泪水，颤抖的红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我缓缓向她伸出我沾满了腹部红血的手，我说：“亲爱的元聆小姐，我赌赢了。”

　　铿锵落地的武器声，她大声地喊着我，她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说：“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名字！”

　　我倒在她怀里，嘴唇颤动，说了两个字，可惜我没有力气将声音送出口。

　　亲爱的元聆小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