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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废物开会 ...

  •   临近毕业,赵斐的家又在本市,她便干脆从宿舍里提前搬了出来,有事再回趟学校。
      谢郁复活这件事,就像陨石砸地球,最初在全球荡起了一层巨大的涟漪,有段时间,电视新闻、公众号、微博、乃至亲朋好友的交谈,无不围绕着这个焦点,让赵斐如困囹圄、几欲自闭。
      好在,信息时代的人注意力总是很短暂的,再怎么“天大”的事情,过了一段时期,热度也就自然而然退了。
      一个月后,赵斐被叫到了系主任的办公室。头发花白的老头扶了扶银边细框老花镜,从下往上觑着眼睛敲了敲赵斐,皱巴巴如枯败虬枝的食指蜷起来,在一叠足有五厘米厚的密封材料上扣了扣,“这个学术会议,学校分配到了一个名额,委员会反复商榷之后,决定派你去参加。”
      赵斐一脸懵逼地看了看系主任,又瞧了瞧那份资料,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殊荣何德何能落到了她这么个专业生产文字垃圾的科研废物上。
      然后她看到了系主任还没来得及关的电脑屏幕:LinkedIn谢郁个人资料首页。
      桄榔一声,像是有把棉花锤子砸在了心上,有沉闷的阵痛。
      她义正言辞地摇了摇头,把材料往系主任身侧推了推:“老师,我自知知识浅薄,学识不够,如果因为其他外界因素占了这么宝贵的名额,恐怕……”
      系主任却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打断了她的自我菲薄:“行了,到你头上了就受着,知道机会难得就好好把握,别跟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还有事要忙,你先去吧。”抬手就把资料往赵斐手肘上一怼。
      赵斐哀怨的眼神瞟了瞟她,像只丧家之狗,垂头丧气地挪着步子走出去。
      隐约听到系主任在背后叨咕:“原来天才也喜欢长得漂亮的,啧啧啧,世道肤浅啊……”
      赵斐:???

      陆遥遥饶有兴致地把那份绝密档案来来回回研究了好几遍,就差把标点符号都给背下来了,楞是看不出来这个学术会议和谢郁有什么半毛钱的关系。
      “小斐,这是全球反AI协会哎,谢郁脑子抽抽了才回去参加吧!光他前几年干的那些事儿,都够被这帮老古董批斗个好几年了!”
      赵斐枕着胳膊一脸生无可恋地凝视着天花板:“没准真是把我叫去批斗他的……”
      陆遥遥眼眸一亮,一巴掌呼在她肩膀上,“斐啊,那不正好吗?正好借此机会把你这些年独守空闺的相思之恨好好倾诉一……”
      赵斐一记冰冷的眼神扫过去,陆遥遥赶紧识趣地闭了嘴。
      “我要是还惦记着他,”赵斐歪着脑袋,神色凝重,仿佛在思索什么样的赌咒才能衬托出她的决绝意志,半晌才道,“那我就是猪。”
      陆遥遥像只被绳子捆上了尖嘴的麻雀,大眼睛滴溜溜转,看了看堆砌在墙角吃土好几年却还没被扔掉的“谢郁所属物”,最后目光无声地落到了赵斐掌中把玩的指环上,憋着笑点了点头:“嗯,你是猪。”
      赵斐觉得跟此女简直没有共同语言,干脆别过头去自顾自看综艺。
      电脑屏幕里的俊男美女们看上去总是青春洋溢、朝气蓬勃,好像人世间最大的事情就是赢一场游戏,最大的烦恼就是抢不到那个玩具球,他们嬉笑打闹,似乎永远不会有伤心落寞的时候。
      赵斐看着少年们追逐打闹的身影,却觉得他们的快乐被冰冷的荧屏阻隔住了,根本无法传达到她这里。心上一个位置,很多年前就空缺了一块,后来失而复得,重新安上去,却又觉得不再是原来那块,一番别扭挣扎,只得重新取下来,任由它这么空着——反正,也早已习惯了。

      这场第十五届AAIC(Anti-Artificial Intelligence Conference/反人工智能会议)在日本京都举行。
      赵斐觉得主办方还是有些小聪明的,虽然与会者大多数是美国和欧洲的机构代表,选址却刻意定在了一个相当古朴的老城,估计是特意为了和本次会议的主题遥相呼应一番。
      陆遥遥听完她一本正经的分析,捧腹大笑到满地打滚:“没准人家只是想顺便去公费旅游。”
      这倒是给了赵斐灵感,她把回程的机票往后延了几天,可以在那多玩会再回来。
      学院给赵斐定的机票是全日空的经济舱,不过她的运气的确很好。一上飞机,有一位年过古稀但精神矍铄的老爷子走过来,说因为想和老伴坐在一起,问能不能和赵斐换一下座位。
      这样真情实感的请求,焉有不应之理?
      赵斐按着老爷子给的票找座位,一直从机舱最后面走到了最前面,赫然发现这位老大爷买的居然是头等舱的票。
      她有些良心不安地坐下,把自己的防晒服递给空姐,看着她仔细捋平整,和一堆昂贵定制西服挂在一起。
      一旁像是从一缸子香水里浸泡了一天一夜再捞出来的小姐姐笑靥如花地瞧着她:“去日本旅游吗?”
      赵斐本想说开会,但一想后面几天的行程安排确实是游玩,便也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小姐姐又道:“第一次坐头等舱吧?别紧张,一会我教你怎么点餐。”
      赵斐摇了摇头:“谢谢,不过我以前经常坐。”
      见小姐姐一脸狐疑,她又解释了一句:“我前男友是……土豪,工作性质……也需要全世界跑,我以前经常跟着他坐。”
      这番解释下来,小姐姐瞬间了然于心,一记媚眼抛过去,唇角衔笑,一副“妹妹,姐姐懂”的夸张神情。
      赵斐着实有些无语,便干脆假寐,大概是真累了,眯上眼睛,居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冗长的杂乱无章的梦。
      梦中谢郁还没有推演出费迪伽洛定律,尚未登上俯瞰凡人的神座,他和所有人17岁的叛逆少年一样,爱穿一身黑色T恤和牛仔裤,带一顶顶棒球帽,带着耳机听oasis的歌,一脸桀骜不驯。
      这样一个人,却会在周末舍弃自己所有的休闲时光,跑到城东的寿司店里,和赵斐一起打工。有一次店主家里有事,提前关门,吩咐他两个断后。
      谢郁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直到赵斐真的动了怒,他才磨磨蹭蹭的从厨房的角落里钻出来,手里捧着一条刚做好尚未切开的寿司,上面用蛋黄酱写着:赵斐味。
      那一刻眼泪就出来了,她蹲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孱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弄得面前的男孩一时间手足无措。
      “小斐,你不喜欢的话,我再也不做了。”他张皇地想要哄好她,抬手就要把浸透了浓浓爱意的寿司扔进垃圾桶里。
      赵斐握住他的手腕,眼角还挂着将坠不坠的泪珠,她眉目含情,话语里还带着呜咽的哭腔:“喜欢。”
      光是这两个字,就足够男孩雀跃上一整天了。
      他们从一出生,就站在了金字塔的两个极端,却偏偏要相遇,要相爱。但那时候,年少气盛,总以为只要有很多很多的爱,就能填满这人间阶层的沟壑,手牵手,一起走在阳光普照的大街上。
      可是后来,赵斐终于明白,他们之间所隔的,是无人可以跨越的天堑。不止是出生、家庭或背景,而是更大的沟壑——他是一个绝代的天才,而她太平庸了,她只是一个再怎么努力也总是差一点点运气的普通人。
      梦醒了之后,又是熟悉的怅然若失。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却发现不过过去了一个时辰。
      面前的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吃食,左侧的小姐姐双唇像上了弹簧似的一刻不停地开合着,看来该是她的杰作了。
      赵斐满脑子混沌,一半魂魄还被困在那个梦中,迷迷糊糊地附和了几声,吃了几口牛排,只觉得索然无味,嘴巴里还有一丝腥气,便干脆放下餐具,仰靠在椅背上兀自发呆。

      来机场接她的是一个在日留学生,男孩,名叫林冉,一样的年纪,宽松白T,浅灰阔腿中裤,一顶渔夫帽,打扮日系,眉眼也长得非常精致,按照粉圈的话来说,已经是“可以直接出道”的水平了。
      他绅士地接过赵斐的行李箱,领她去酒店入住。
      离别之际,他对着赵斐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日文,脸颊上飞染了两团粉云。
      赵斐哭笑不得地望着他:“我听不懂。说中文吧。”
      男孩笑了笑,“有些话,不一定要听懂,有些猜到,又不全然理解,不是挺浪漫的吗?”
      赵斐心想,感情这小哥还是个诗人,便配合地露出了一个赞许的表情,转身回屋了。

      第二天,又有主办方的车子来接,地点在京都大学会客堂。
      各色人种熙熙攘攘地坐满了济济一堂,学者们和主持人轮流上台,叽里咕噜说着各带地方口音的英语,赵斐听得脑袋发涨,一整个上午都在被AI和Human being两个单词循环轰炸,不由感慨国内的四六级考试委实已经非常人性化了。
      她以上洗手间的名义,偷偷溜了出去,鬼鬼祟祟地走到拐角时,一脑袋撞在了一个陌生的胸膛上。
      真是有缘啊,居然又是昨天那个叫林冉的小哥。
      他穿着一身志愿者的红色T恤,中间印着硕大的学校logo,看着倒有些幼稚的可爱,见到赵斐,也是一脸惊愕。
      “赵小姐。”林冉笑起来的时候,两侧脸颊会挤出两个酒窝和梨涡,如夏日积水的浅坑,瞬间显得眉梢眼角都柔和了起来,“你是偷跑出来的吗?”
      赵斐也陪着干笑了一声:“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好。里面的讨论……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我琢磨着,出来接受一下日月精华的洗礼,提升一下自我的精神境界。”
      林冉被她这一番自嘲逗乐了,他点了点头,又道:“那么,有兴趣到附近逛逛吗,小斐?”
      赵斐被他这突然过分亲昵的称呼吓了一大跳,但想着自己不懂日语,在这儿简直跟文盲似的,有一个人愿意作陪,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欢喜地点点头,笑道:“只要让我能逃离这满屋子之乎者也的鸟语就好了。”

      林冉带她去的是清水寺,此时临近旺季,游客很多,为了不走散,林冉便一手虚飘飘地隔着表带拢住她的手腕。两人沿着缓坡徐徐而上。
      林冉给她买了个抹茶冰淇淋,味道确实浓厚醇正,像是有一团绿色的云朵在齿间融化了。
      在闲散的夏日午间,沐着一身懒洋洋的微醺阳光,吃着冰淇淋,身侧跟着一个帅气的大男孩,没什么明确的目的性,也没有什么急迫的schedule在后边拿着鞭子死命催促,这样的场景太具有迷惑性了。赵斐甚至有那么一刹那错觉回到了几年前,她和还没有一头扎进科研、背负上改变人类改变世界使命的谢郁一起,手牵手,百无聊赖地漫步街上,虚度着少年人大把大把的青春时光。
      身侧经常有穿着和服的年轻情侣,彼此依偎着。怪不得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当神仙有什么好呢?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待在冷寂的天空,终日形影相吊茕茕孑立。妈妈常说,人生苦短,但有时候又太长,山高水远,路途险恶,得有一个人陪在身边,才不可怜。
      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想走的路,走到岔道口的时候,都不愿妥协,便只有学会割舍。

      “到了,清水寺。”林冉指着一座红色建筑说,“可以去求个御守。健康、长寿、财运亨通……姻缘,都可以求。”
      赵斐笑了笑,“灵吗?”
      林冉也笑,目光细细描绘着女孩动人的脸庞,“心诚则灵。”
      “我没什么想求的。”赵斐看了眼虔诚的信男信女们,转过身去,“去吃饭吧,我有些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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