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浮华之长河落日圆》苏暮泠

8、第 8 章

　　苏靖朝前走着，远远看见马球社的人员正在摩拳擦掌，准备下一场赛事，她心中痒了起来，小时候她跟着苏坤学过马球，球技也是很好，已是许多年没碰过了。
　　东都之内，女子打马球者并不是很多，而且马球对于骑马要求很高，所以京中女子多以投壶，捶丸，双陆赏玩。
　　这几场马球赛上并无女子身影。
　　想了想，苏靖还是离开了马球场。
　　这日天气极好，秋阳高烈，冲淡了秋日的萧索，反倒多了几分豪爽之气，苏靖走了一会，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她正准备回去时，却突然看见了一人。
　　李景焕！
　　只露出鸦青袍子的一角，可是苏靖就觉得是李景焕，鬼使神差般的，她走了过去。
　　她趴在树下，只听得一女声道：“景焕哥哥，你我自幼相识，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不知？”
　　李景焕道：“张三小姐，若我没有记错，你与吏部侍郎的公子石华已经定亲。”
　　“我是与他定亲，可是这是我父亲定下的，不是我自己愿意的，若……你，若你愿意与我一起，我必定会说服我父亲将与石家的亲事退了。”
　　苏靖只觉得头疼，这李景焕除了样貌不错，仗打得好，其他的不见得有多好，尤其是这脾气，差的很，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他？
　　她没兴趣再听见去，只不过此时再走，恐怕不太好，所以她又继续窝在这处阴影里，只是这脚却是麻了起来，只希望这两人赶紧结束。
　　李景焕道：“张三小姐，这嫁与不嫁皆是你自己的事，我与你绝不可能，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嫁给石华，他这人我也见过，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李景焕，你竟这样……”张若书的话中已带了哭腔，“你竟这样无情，你在边关时，我日日担心你的安全。”
　　“张三小姐，还是该关心正确的人，”李景焕道，“不要在我……”他停了下来，看向一旁的树影，“谁？出来！”
　　随着李景焕一声呵斥，苏靖从树后面走了出来，刚踏一步，已是觉得脚麻的不行，只得靠在树上，“我正在这处乘凉呢，你们俩偏偏跑到这里话诉衷肠，我这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张若书见到陌生人，也不哭了了，拿了手帕擦了擦眼下的泪，“你……你是谁？”
　　“我是……”苏靖刚要开口，就被李景焕截了下来，“她是我的妹妹，侯府的六小姐。”
　　张若书愣了一下，明白了眼前人是谁，她道：“她就是瑜妹妹说的那个苏靖？”
　　这话说的明显不怀好意。
　　苏靖听见张若书提到李瑜，自然知道李瑜在张若书面前不会说她的好话，她故意走到李景焕面前道，“哥哥，刚才我看见赵三哥在找你呢，你还不赶紧过去找他。”
　　李景焕看了苏靖一眼，苏靖对着李景焕眨了眨眼睛，意思是，我在帮你。
　　过了一会，李景焕似乎终于肯卖苏靖一个面子，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去找赵均，张三小姐，我就先走了。”
　　张若书还想跟李景焕说话，可是看着杵在她眼前的苏靖，气不打一处来，但面对着李景焕，她又不想在他面前表露不满来，是以她只是狠狠的瞪了苏靖一眼。
　　那一眼苏靖自然是感受到了，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张若书道：“张小姐，我跟二哥就先走了，恭祝张小姐喜得良婿。”
　　这话自然是暗讽张若书，直到苏靖与李景焕走了一段路，苏靖还是感受到背后那股灼灼的目光。
　　不过她并不在意，以牙还牙，是她的强项，她可不会坐等着别人欺负。

　　与李景焕并排走在草场上，苏靖见李景焕并不说话，自己也不好主动说，所以两人也只是默默的走着，苏靖咽了咽口水，想着该找个什么话题，不然他们就这样走回看台？
　　不想李景焕先开了口：“你还是半点亏都吃不得。”
　　苏靖头一杨，愤愤道，“明明是她先瞪我的。”
　　李景焕停了下来，他的后背是西沉的金色太阳，从苏靖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他如同沐浴的日光下的神明，她有片刻的失神，她忽然就想起来他们初见时，也是这般的秋日天气，他于千军万马中御马而来，灼灼日光照在他银色的盔甲下，他出现在她的身前，替她挡住了那些人。
　　“你在想什么？”李景焕的话打断了她的回想，苏靖的思绪一下子清醒了，面前的李景焕与那日的人重叠在一起，她道，“我在想二哥果然是少年英雄，不知有多少女子爱慕你呢。”
　　李景焕冷淡一笑：“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苏靖心道，这人果然冷情的很。
　　李景焕又道：“今日你倒出门了，往日不见你参加这些活动。”
　　苏靖本想说是为了陪兰青姐姐散心，可一想到方兰青是因为李景焕而沉郁，话到嘴边就给咽了下去，只道：“我与珣姐姐，兰青姐姐一同过来的，我不过是凑数。”
　　听见苏靖提到方兰青，李景焕并无半点异常，他道，“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苏靖不明所以，眨着眼睛无辜的看着李景焕，“二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未来过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跟着珣姐姐，兰青姐姐来见见世面。”
　　李景焕道：“我不是李珣，也不是方兰青，这里也不是侯府，所以不必装出这副模样。”
　　李景焕的话如同当头一棒，苏靖的伪装在刹那间就要爆发出来，她咬牙切齿道：“二哥，你真会说笑。”
　　“是不是说笑，”李景焕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景焕留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气的苏靖狠狠在地上跺了几脚，就如同跺在李景焕的脸上。
　　与李珣，兰青汇合后，苏靖便有些意兴阑珊，李珣与兰青玩了半晌，也有些累了，遂说道：“也该回去了，这后面虽还有一场马球赛，我可是再提不起兴趣看了。”
　　方兰青本就是身子刚好，这时候便有些撑不住，道：“那便回去吧，我也累了。”
　　苏靖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现在的她可是连最感兴趣的马球都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了，一想到这李景焕就在看台上，她就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到了侯府，三人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这一日下来腰酸腿痛的，苏靖回去时才发现，脚底早就磨的起了泡，怪不得在马车上时，就觉得脚底痒得很。雪梅将一盆放着草药包的洗脚盆放在苏靖脚下，将苏靖的脚泡了大半个时辰，泡完脚后，苏靖总算觉得舒服了许多。
　　躺在床上的时候，苏靖的眼睛还睁的圆鼓鼓的，丹青见苏靖还没睡，道：“小姐，你怎么还不睡？”
　　苏靖转过身，丹青正在床下的小榻上看着她，“丹青，如意楼的账目都看的怎么样了？可有不明白的？”
　　丹青想了想，道：“如意楼的账目我都看了一遍，这周掌柜的登记虽有些繁复，但还是能看出章法来，不明白自然是有的，可是我还未正式入账，就是现在与奴婢说，奴婢可能也不太明白。”
　　苏靖道：“学了这段时间，也该有所实践了，过几日，我让周叔将如意楼的一应账目都交予你，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问周叔，或者问我也行。”
　　丹青有些迟疑道：“可是……小姐，我才学习账目没多久，我怕我胜任不了。”
　　苏靖挪到了丹青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没有人一开始就会的，你若是一直不上手，你又怎么能真正的学会。丹青，要相信自己。”
　　苏靖的眼睛在黑暗中透着光亮，丹青感激的看着她，点点头道：“小姐，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过了几日，苏靖带着七香去了李珣的揽月阁。
　　苏靖去的时候，李珣正在绣一副鸳鸯戏水图，她伸头过去看了一眼，只见这红色锦缎上一对鸳鸯快要绣完了，苏靖心中了然，道：“姐姐实在绣大婚的盖头吗？”
　　李珣将针线插在鸳鸯头顶，而后起身坐了起来，道：“是啊，我娘说虽然这婚服有府内绣工完成，但我还是要自己绣点东西，好叫杨家知道我是个大家闺秀。”
　　苏靖啧啧两声，叹道：“这刺绣我可真是一点都不会。”
　　玉珠将茶盏放至苏靖面前，道：“六小姐，请喝茶。”
　　李珣对着苏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这是雪山蒙顶，喝喝看。”
　　苏靖将茶端起，只轻轻掀开盖子，就觉得扑面而来一股清香之气，及至喝了一口，顿觉醇厚甘美，咽下之后犹有回甜，当真是极美。
　　“姐姐，这茶可真好，我今天算是沾的姐姐的光，能喝到这般好的茶。”
　　李珣轻轻一笑：“不过就是一杯茶。”
　　玉珠机灵，道：“若非是六小姐过来，小姐可舍不得拿出来呢。”
　　李珣瞪了玉珠一眼，“就你多嘴。”
　　苏靖笑道：“姐姐待我亲厚，我自然是知道。”
　　李珣朝着玉珠扬了扬手，示意她出去，玉珠见此，知道是两人必有话有说，朝着她二人福了福身子，便退出门去。苏靖想了想之后要说的话，也让七香出了房间。
　　房间内只剩下李珣与苏靖二人。
　　李珣看着面前的绣台，却忽然道：“阿靖，有时候想，若我是男子便好了。”
　　苏靖不明白李珣为何这样说，问道：“为什么是男子就好了，做女子不好？”
　　李珣摇了摇头，极为认真的说了一句：“不好。”
　　未等苏靖开口，李珣接着道：“身为女子，到哪都是桎梏，处处身不由已。”
　　李珣所说，苏靖亦是感同身受，她看向李珣，只见李珣神色并无悲伤，又见她眼神落在鸳鸯上，“姐姐是否是不想嫁了。”
　　李珣笑了一下，轻声道：“嫁给谁不是嫁，这婚事早就定好，又岂能是我能够左右，不是杨家，也会是别家。”
　　苏靖道：“或许你可以跟你父亲母亲说，也不必这么着急着嫁，再等着一两年也可以。”
　　李珣摇了摇头，“我父母都希望我早点定下来，即便是拖了一两年，最后不还是要嫁，又有什么不同。”
　　苏靖沉默了下来，李珣今日对她说如此之言，让她心中有些惊讶，李珣与杨凌本是天作之合，那杨凌她也曾远远看过一眼，长得一表人才，在朝中也是清流之人，日后前途必不可限量。李珣往日里都是高门贵女的风范，可没想到她亦有迷惘之时。
　　李珣耸耸肩，略作轻松道：“他其实很不错，父亲定亲前跟我说了他的为人为官，说他日后必有作为，可是……”李珣闷声道，“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些淡淡的伤感，觉得好像人生就这样了，成婚嫁人，生几个孩子，让孩子健康长大，教他们读书，夫妻之间亦是相敬如宾，”她看向苏靖，似乎在问她，“这样不好吗，似乎是很好的人生，我出身不算低，左右家里都是朝中重臣，婚后他必不敢轻待我，可是，我总觉得，好像心中还有丝丝的不愿意，不愿意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交给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或者是女人的一生难道仅仅只是嫁人，生子，她们的一生都仿佛系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苏靖默默的听着，李珣的话中夹杂着对未知的恐惧，这恐惧不仅是对未来夫婿的恐惧，也有对女子命运的质问，苏靖无法回答她。
　　过了片刻，苏靖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她顿了顿，“女子也可去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
　　李珣盯着苏靖看了半晌，却笑了起来，“与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我自己的瞎想罢了。”
　　苏靖摇头，道：“不一定是瞎想，你没有去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能？”
　　李珣苦笑道：“阿靖，我与你不一样，我没有见过这世界，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如此，我从小就知道，我是府中大小姐，我得是表率，我会嫁人，嫁一个不错的人家，然后做一个当家主母，至于其他的，我一概不会，我没去过东都以外的地方，我的人生也只能如此了。”
　　苏靖看着李珣，这是一个自小被培育成的人，她出身显赫，一言一行皆是典范，她代表着家族，代表着李家，却唯独不是她自己。她又想到自己，若不是父亲身亡，她与母亲流浪，或许她也如同李珣一般。
　　她忽而道：“姐姐，这般也不错，安安稳稳，平平静静也是一种福气。”
　　李珣道：“阿靖，你去过边关吗？”
　　苏靖点点头，凉城离瓜州太近，近的经常能看见那些柔然人的军队穿城而过，所到之处一片废墟，那般动荡与不安，与东都简直是天壤之别。苏靖感叹道：“姐姐，其实东都已是极好。”
　　李珣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靖摇了摇头，道：“并不是，只不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姐姐的困惑我无法解答，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
　　李珣道：“我也曾想过，若我是男子，这边关我也是去得，柔然人欺我大盛已久，杀几个柔然人也使得。”
　　苏靖笑道：“姐姐，我看你倒像是二哥的亲妹妹。”
　　李珣叹了一口气：“哎，可惜我不是男子，不过我们大盛朝有镇国将军定远侯跟神武将军李景焕，这柔然之灭也必将不久。”
　　苏靖见话题扯到李景焕，她心中想到一处，瞥了眼李珣，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她一心虚便便会不自觉的摸头发，“珣姐姐，你说这二哥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李珣不可思议的看向苏靖，眼睛眯了起来，“阿靖，难道你……”
　　苏靖赶紧打断了她，“珣姐姐，你想什么呢？”
　　李珣见苏靖一脸的清明，并无半点害羞模样，不是她以为的那般，问道：“你问他做什么？”
　　苏靖叹了口气，故作可怜道：“姐姐，你也知道我本不是府中的小姐，能来侯府也不过是因着我母亲的缘故，府中之人多有看我不顺眼，我心中其实都知道，而李景焕身为我名义上的二哥，又是神武将军，我见他对家人一向照拂，我若有他的几分照顾，”苏靖故意顿了顿，仿佛与李珣推心置腹般，“我也好为我以后的人生打算。”
　　李珣刚才将心里话说与苏靖，本就是当她是好友，见苏靖此时将她以为的“心里话”告诉她，她也感同身受，道：“你的处境我清楚，你如今也到了婚嫁的年纪，早先我娘跟你母亲商议时，寻得那几户人家虽说是家底殷实，但到底上不得台面，”李珣以为苏靖是为着以后在嫁人上有所依托，才与她说了这些，“你为着自己以后的人生，我也能理解。”
　　苏靖见她理解错了，也不纠正她，只道：“我在这府中也只有姐姐能明白我。”
　　李珣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阿靖，我会帮你的，虽然二哥看着刚硬冷漠，其实他心中对家人可是极为看中，若是能让他对你有瑜妹妹的三分照拂，那于你也是很好的。”
　　苏靖赞同的点起头，催促道：“姐姐，你给我说说二哥吧，我来了侯府一年多，还只见过他几次。”
　　李珣道：“那便从二哥的母亲乐安郡主说起吧，乐安郡主是太后的养女，深得太后喜爱，后被赐婚于二叔，我小时候也见过她几次，当真是风华绝代，只可惜乐安郡主在二哥十五岁时便故去了，乐安郡主在生下双生子时，就是李瑜跟李景焕，那时候我就经常见她生病卧榻，当时边关的战事很激烈，二叔一直在外打仗，所以一直都是二哥在身旁侍药，那时他不过才十三岁。”
　　苏靖默默的听着，没想到李景焕的母亲是这样去世的。
　　“李瑜跟景烽也不过八九岁模样，他既要照顾乐安郡主，又要照顾弟弟妹妹，想来那时日子过的极为煎熬……”
　　苏靖终于找到一丝重点，她问道：“那叔叔是一直没有没回来吗？”
　　李珣想了想，摇头：“在我印象中，一直没有回来，边关战事紧张，我记得当时二叔回来时，已经是二婶去世之后。”
　　苏靖道：“想来家事与国事终究是难两全。”
　　李珣认同道：“二叔也有二叔的难处，不过从乐安郡主故去后，二哥的性格也变了许多，你可能都不相信，二哥以前是多明朗的人，他自小便天资聪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家里人本是想让他从文，也料定他可以登榜，但是十五岁那年，他却义无反顾的去了边关，甫一入军，便立下战功，连陛下都惊动了，说二哥不愧是乐安郡主与二叔的儿子，自此二哥便一直在边关与二叔一同作战。”
　　苏靖没想到李景焕竟然还有这般曲折的过去，道：“二哥不愧是二哥。”
　　李珣一拍脑袋，“可是你刚才问我他现在喜欢做什么，我可真是不清楚，他往日都在边关，便是爱好也有可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