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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伤口 ...

  •   回到慈母之心已经是傍晚。
      黑雾从潭中央缓缓升起,吞噬了周围的光,很快就弥漫至整片海子。盛寻神色有些冷,等到凌薇进了屋子关好门窗后,又嘱咐她无论听见什么都不准出来,自己拿着刀朝黑雾走去。他一离开,金蔷薇就开始疯长,几乎形成一道荆棘墙,隔绝了凌薇的视线。但这并不代表凌薇听不到。
      黑雾里……好像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听不分明,语气倒是无一例外的怨毒。凌薇听不见盛寻的声音,但是她觉得,盛寻现在的处境一定很不好。
      她似乎知道他的那些伤因何而来了。
      但很奇怪,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腿脚也不受控制的往房间去,之后就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沉睡。直到盛寻将她唤醒,外边还是漆黑一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已经是次日了。
      见她醒了,盛寻转身就要离开。凌薇一把拽住他按到床边坐下,默不作声的盯着他微垂的眼睛。
      眼底泛着红,竟像要滴出血来。
      就这样沉默了半晌,凌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
      盛寻抬眼看她。
      “……算了。”凌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和质疑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比,于是她道:“好好睡一觉吧,今天我来准备早餐。”
      她收回还按在盛寻的衣袖上的手,起身出了房间,朝厨房走去。窗外是化不开的浓稠黑雾,那些说话的声音消失不见了,但凌薇总觉得那雾里一双双窥视的眼睛还在。
      她轻轻掩上厨房门,拿出匕首,面不改色的往手心划去。殷红的血滴落下去的瞬间,她就听见了门外的响动。
      盛寻果然再次失控了。好在凌薇早有准备,在盛寻拔刀刺来的一瞬间就闪身躲过,用那只带血的手抚上了他的侧脸。
      “好了……没事了。”凌薇的声音很轻,“你总为我放血,就当是我还你了。”
      盛寻血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但这血好像只有片刻效用,他只犹豫了片刻就再次将刀抵在了凌薇的颈上。
      凌薇怕心下疑惑,但怕刺激到他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唤着他的名字,像之前一样:“盛寻,盛寻……清醒一下。”
      盛寻并不为所动。
      凌薇颈间已被刀刃划出血来,她想到最近的异常,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于是她收回手,盯住他对不准焦的眼睛,换了一种叫法:“阿尔谦。”
      听见这三个字,盛寻瞳孔骤缩,手上的力度瞬间松了,染血的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响。
      她又叫了一声:“阿尔谦,醒醒。”
      盛寻闭上眼睛皱了皱眉,似乎强撑起一线清明在与什么东西斗争。凌薇趁机将他推搡到窗边的沙发上,按在角落里动弹不得。盛寻一开始还挣扎,最后慢慢没了动静,沉沉睡去了。
      果然。凌薇想。先前盛寻不太清醒时曾对她说过“趁我还记得你”,那时她以为他们才认识不久,却也一直有所怀疑。如今她明白了,既然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就不会允许她拥有真实的记忆。如果她记起来了,就必定有一个人要付出遗忘的代价。
      现在看来,那个人显然就是盛寻。不管凌薇得到了什么,他就会失去什么,就像世间从无两全法,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遗憾与痛苦。
      她不知道在自己来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但她猜测到阿尔谦与盛寻一定有关系,但并不是同一个人,只是借用了同一个身体。当盛寻的记忆渐渐消退,阿尔谦就会逐渐苏醒,这也是为什么她叫“盛寻”时无人应答,叫“阿尔谦”他却立即有了反应的原因。
      原来在她刚有所察觉的时候,盛寻就已经与遗忘周旋许久了,但看样子他是失败了,如今与她朝夕相处的人,叫他阿尔谦似乎才更加贴切。
      她不敢再等下去了。
      接下来一日里盛寻与她交流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他似乎也很害怕失去,怕自己一觉醒来就会把面前的人当成是陌生人,哪怕意识不太清醒也会下意识的往凌薇身边凑。凌薇没办法,只好拿了书来坐在沙发边陪着他,一日倒也不觉得长。
      黑雾散尽的时候恰是清晨,带着暖意的苍白的日光穿破云层照进窗户,窗外的金蔷薇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盛寻就在这时突然惊醒,心跳又急又重。片刻后,他看见了靠着他浅眠的凌薇,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试探着伸出手想去触碰她的脸。
      是柔软的皮肤触感,带着清晨微微的凉意。不是梦里不可捉摸的幻影。
      凌薇醒来之后照例保持沉默,对昨日之事闭口不谈,只是在吃过早饭后问盛寻有没有要么安排,没有的话,想和他一起进山。
      盛寻沉默了一会,还是答应了她。
      出门时阳光正好,碧蓝的海子反射出粼粼波光,好似会流淌一样。盛寻问她想去哪里,她想了想,说想去那片开满花的断崖。
      盛寻牵着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走得并不快。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那伤口,也猜到凌薇是为了他自己划的。但他也只是在用自己的血为她压制花瘟后,沉默着替她包扎好,眼神晦暗看不分明。
      凌薇远远看见了那棵长在崖边的树,挣开他的手上前几步,摘下一束索玛花递给他。
      盛寻看着她含笑的眉眼,接过花嗅了一下,柔软的花瓣蹭过他微薄的唇,也带着些凉意。
      他们很快穿过花丛走到了树下,席地而坐。阳光盛烈,照着崖上漫无边际的索玛花,风一吹过就摇晃起来,像一片翻滚的海。穿过树叶的光毫不吝啬的撒在盛寻身上,鸟雀不请自来,停在他的一边肩上,另一边则是凌薇在靠着他。
      他轻轻笑了笑,略微低头,就闻到了凌薇发间的洗发水香气,还有淡淡的索玛花香。
      凌薇闭着眼,突然道:“如果我离开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这片花海了。”
      她感觉到盛寻的呼吸停顿了片刻。沉默了一会后,她微微偏头,认真的看着他开口道:“作为一个外来者,我在这里停留这么久其实很不应该。一开始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像村里那些人一样怕你,怕哪天惹怒了你,你会把我杀了。但很奇怪,那时候的我除了惊慌,恐惧,迷茫……”
      “……还有什么?”盛寻的声音有些艰涩。
      “还有喜悦。”凌薇稍稍侧身,抚上了他的脸,道,“就像是……经久的遗憾终于被抚平了的那种喜悦。很多时候……你不在的时候,我走不出蔷薇花丛,只能百无聊赖的找你的书看。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过一句话——'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爱上他了'。”
      “《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盛寻沉吟片刻,轻声道,“所以呢?”
      答案昭然若揭。
      “所以我觉得,那种感觉里还包含着不舍。我那时候,好像确实不想很快和你告别。”凌薇声音很轻,尾音几乎被风吹散了,倒也足够他们二人听的清清楚楚。凌薇顿了顿,很多话看似难言于口,只要开了头,剩下的说起来倒也容易。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也知道我们总会分开……但如果说现在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盛寻攥紧了手中的叶子,呼吸有些颤抖。他别过脸去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冷淡而平静的开口道:“我并不这样觉得。上次来这里时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我们曾经或许真的认识,但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回忆,我不在乎,你也不要困住自己。”随后,他起身就要离开。
      凌薇快他一步,一把将他按在原处,随后掀开他的袖子,指着那道她在慈母之心初见他时划出来的、一直没有愈合过的伤口,质问道:“那么它呢盛寻,你怎么解释?被回忆困住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这样的伤就算是个正常人,也该愈合了吧。”
      盛寻没有听见她的未竟之言。
      除了你那道一直没有痊愈的伤,你每日为我放的血,你带我来开满花的断崖克制隐忍的向我透露一点点往事,你带我去山林里种下被山神保佑的树……还有我那些残缺不全的回忆稍一拼凑,就能凑出一个你。
      那些回忆都刻骨铭心,怎么可能无关紧要。
      凌薇突然很想质问他,问他到底在怕什么,难道一定要等到他完全忘了自己,他才能不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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