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借晨曦隐没》江月千里

16、林中

　　盛寻回来的时候凌薇刚吃过早饭，正像往日一样窝在沙发上看书。
　　又是一个晴天，窗外投进来的花影斑驳了书页，依稀可以看清是那本《神山与神明》。
　　盛寻笑了笑，走过去微微俯下身看着凌薇，身上还带着外边阳光的气息。他轻声道：“这书这么厚，一时半刻也看不完。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山，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离得有些近了，凌薇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视线，感觉心跳无缘无故的快了起来。她太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垂下眼答道：“好啊，正好有些无聊了。”
　　她用余光看见盛寻朝她伸出手，几乎感觉他要抚上自己的侧脸。但那只手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后向下牵住了她的手。盛寻直起身来，神色如常的笑道：“走吧。”
　　他们登上了另一座山。快登顶的时候，贡嘎雪山已经远到看不见了，密林中只有索玛花依旧。路有些难走，巨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虽是正午，林中却有些晦暗，树冠相接的缝隙处投下几束光来，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又走了一会儿，视野才渐渐开阔，隐约能听见水声。自树冠上垂下来的花藤遮挡了一部分视线，他们走近了些，就看见了崖壁上飞流而下的瀑布。周围都是繁花佳树，这一片倒是很空旷，只长着些低矮的灌木。
　　盛寻牵着她的手慢慢走着，瀑布落下时溅起的水珠折射了阳光，在半空中浮起很浅的一道彩虹来。他们穿过虹桥，没能带走一丝光彩。
　　“那是……什么古建筑吗？”凌薇远远看见了对面山头上的八角亭，疑惑道，“我们这是到了禁地边境了？”
　　“跨过这座山就算出了禁地，不过山下有彝人的村落守着。”盛寻点了点头，找了块干净的岩石示意她坐下 ，随后道，“那个不是古建筑，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年。”
　　“你去过那里吗？”
　　“去过，山的那面还有一座很大的园林，叫花洲公馆。”盛寻有些懒散的靠在一旁，虽说是在介绍那建筑，视线却始终在凌薇身上。
　　岩石边垂下来几条花藤，暗紫色的花朵很小，一枝一枝头朝下的挂在藤上，花形有些像郁金香。凌薇随手折了枝垂在身侧的花，低头嗅了一下，道：“很会取名嘛，这里确实有不少花。里边住的是什么人啊？”
　　盛寻沉默了一下，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殷家？”
　　“殷家？”凌薇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是那个家主是前任大秘书长殷华的殷家吗？”
　　“嗯。”盛寻似乎轻笑了一下。他靠着树站着，此时风涛掠起，阳光被叶子剪成碎影投在他身上，表情看不分明。他顿了顿，补充道：“花洲公馆本来是殷华为他的妹妹修建的，但是后山才刚建好一座八角亭的时候，他的妹妹就因故离世。后来没过多久他也去世了，那里就荒废了，只留下花洲公馆这一个名头。”
　　殷华这个人很有意思，编排他的书不少，凌薇还看过几本，但这花洲公馆的故事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书里只说他少时坎坷，家中变故双亲离世，一直与妹妹相依为命。但他确实是个人物，从一无所有到一步步爬上 大秘书长之位，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他当上大秘书长的时候，甚至还要比“年轻有为”的温潍锋更年轻一些。可惜人如其名，殷华，烟花易逝，短暂的绽放出光彩，却在三十岁那年就与世长辞了。
　　盛寻把玩着一片叶子，瞥了一眼远处的八角亭，道：“还有，他的妹妹叫殷蓿。”
　　凌薇猛得抬起头来：“殷蓿？！”
　　“怎么了，你认识？”
　　凌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方面，她确实认识一个叫殷蓿的小姑娘，但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另一方面……她不太想让盛寻知道新都医院的存在。
　　但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当时被殷蓿带进新都医院接受治疗时，她在半梦半醒间好像看到盛寻来救她了。不过事后盛寻对这件事闭口不谈，她也没再追究，就那样稀里糊涂的当作是殷蓿放她回来的。
　　于是她试探道：“盛寻，你知不知道……新都医院？”
　　盛寻倒是很坦然：“知道。禁地里有很多秘密，而我是负责保守这些秘密的人，我能感知到新都医院的存在，不过我进不去。”
　　凌薇暗暗松了一口气，岔开话题道：“这个名字查重率还挺高……我有一个医生朋友，他工作的地方也叫新都医院。”
　　“叫程皙，对吧？”盛寻道。
　　凌薇有些惊讶他竟然还记得程皙，就听见他叹了一口气，随后轻声道：“我和他曾经是朋友，不过他也把我忘了。”
　　凌薇记得在之前恢复的回忆里，他们三人确实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是她如今更想知道……如今的盛寻，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来看待她的。
　　这些天以来，盛寻虽然很关心她，却一直注意着分寸，甚至还有些刻意的疏离。再加上他对往事守口如瓶，要不是凌薇恢复了些记忆，根本不会知道他们曾经是恋人。
　　于是她假装不经意的开口问道：“那我们呢？我们曾经是什么关系啊？”
　　盛寻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走近岩石朝她伸出手来，道：“这也是我的秘密。好了，该走了。”
　　凌薇本来也没指望他说实话，但心里还是失落了一下，却没表现出来。
　　盛寻带她去的地方离瀑布不远，是一片被高大的树木围起来的草地。草刚刚没过脚踝，踩上去很软，躺起来大概会很舒服。间或有几丛独尾草散落其中，花开得正好，毛茸茸的像狐狸尾巴。
　　他们找了片稍阴凉些的地方坐下，阳光洒落在他们脚边，将一串不知名的紫色小花照的闪闪发光。阶沿草也有不少，偶尔会引来几只白蝶停在花上。大概是靠近边界吧，林中鸟雀翻飞，婉转啼鸣，一点也不像慈母之心那样静谧。
　　“喜欢这里吗？”盛寻偏过头看着她的侧脸，轻声问道。
　　“嗯。”凌薇摘了些藤蔓，编起花环来，“没有人，没有城市里的纷扰……虽然也没有桃树，但就像世外桃源一样。”
　　“喜欢的话，那以后常来吧。”
　　凌薇编花环的手顿了顿，她听出了盛寻的言外之意——留在这里。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温公馆里，温葳雅对她说：“这个世界是假的，盛寻也是假的。”
　　如果他真的是假的，那么让她留下，无疑是在害她。可是……可是凌薇看着眼前这个人，清楚的记得在她初来时，他曾许诺一定会送她出去。
　　她该怎么办，该把一切向盛寻坦白，然后告诉他自己其实想离开吗？还是该找个机会乘人之危，取走他的心头血去帮助温葳雅呢？
　　她还没有想清楚，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选择——她将编好的花环轻轻戴在了盛寻的头上。
　　如果回到现实就意味着要失去他，那么不管这个世界是真是假，她都想留下。
　　“是送给我的吗？”盛寻轻笑了一下，林中的树被风吹动，枝叶摇晃起来，哗哗作响，惊起一群鸟雀。凌薇感觉整座山似乎都雀跃了起来。
　　凌薇点了点头：“嗯，送给你。”
　　盛寻说自己也有东西要送给她，却带着她走进林子挑了棵树苗，一起栽在草地中央。凌薇在村子里听人说过，无论是养猫养狗还是养花养树，都要诚心诚意的拜一拜山神，山神就会一直保佑这些小生灵。盛寻听了却只是笑笑，说，山神已经知道了。

　　殷华的殷读“yān”
还有殷蓿“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