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傍晚将近,宫里送来了赏赐。牧渊臣照例前去领赏谢恩,再让程秋裕一一分给众人。

      此次返京带回的翊安铁骑共计五千,全部驻扎在豊京城外的沧山大营。难得没有前往四境的调令,营地里比往常热闹不少。篝火伴随着吃喝谈天的声音,长期征战远行的负重感融进凛冽的风中,留下刀刻斧凿似的印记。

      程秋裕掀开帐帘,顺道捎了个手炉拿给牧渊臣。烛焰微动,牧渊臣正闭目靠在帅案前的椅子里,披盖着一张狼裘,病气沉沉裹挟着他。

      “哟,腿疼了知道找地方坐了。”程秋裕没好气道。他就知道牧渊臣不会安安分分躺着,犟起来谁的话的也不听。

      帅帐里静悄悄的,迟迟不见牧渊臣像往常那样回怼他。程秋裕顿时心头一紧,脱口一声:“王爷。”

      “嗯,”牧渊臣轻声应了一下,从昏眩里挣脱出来,迟钝地望着,“子恒。”

      他坐直身子,稍缓了口气,“安排好了?”

      程秋裕点头:“都分给弟兄们了。没能回来的——我已经差人快马加鞭去送到各自家里了。”

      “好。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告诉我,我来办。”

      炭炉烧得正旺,程秋裕几乎觉得热。牧渊臣拢紧身上的狼裘,四溢的温暖似乎仍不能近他的身。“一道出生入死这么久,和亲人聚少离多,我于他们有亏欠。不能再亏待他们的家眷。”

      “王爷于我们何来亏欠,”程秋裕无奈却不容置否,“弟兄们心甘情愿,从不后悔。”

      “倒是王爷你,是不是又有事瞒着我啊?”程秋裕神色一变,撇撇嘴指着他的腿追问,“从马上摔下来有这么严重?而且都过去四年了,以你的身手想摔都难——你不会又蒙我呢吧?正好这次回京,请信得过的人仔细瞧瞧……”

      牧渊臣含含糊糊地应了,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阿鹤离豊京还有多远?”

      得,又没戏了。

      “昨日传信说人在定安府,再过一两日就到。”

      程秋裕倒了杯凉水仰头灌下去,“我们去晚了,没捉住活口。”

      一个屁大点儿的孩子,连刀都拿不稳,无缘无故怎会来杀人。牧渊臣遇袭当天,翊安铁骑右骑营的将领的颜闻鹤便遣人去查刺杀者的底细。一路顺藤摸瓜,在来时途径的一处关隘得知了来历后,即刻启程找了过去。

      “末将就祝王爷,平安抵京,”少女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看得程秋裕情不自禁往后躲了躲,“千万别再心软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摊开在牧渊臣面前:“这小子叫李知,夏陵府濋州人,除了爹娘还有个哥哥。他爹叫李岐,早年经商,攒下点钱就开始频频进出赌场,越赌越大,前不久把地契都拿出去抵债了。”

      “阿鹤到的时候,整座宅子都烧干净了。当地衙门的仵作验了尸,的确是因吸入大量浓烟窒息而死。事发是在李知死后第二天,那晚邻里谁也没看到可疑之人,李宅也没有打斗声音传出,到现在也未能有定论,”程秋裕耸耸肩,“兴许是要以他们自己打翻烛台引起大火一类的话糊弄结案吧。”

      牧渊臣沉吟片刻,问道:“他去的是哪家赌坊?”

      “嗯——幽谒,十方阙。”

      程秋裕翻出张字条来:“王爷怀疑十方阙?”

      “不是,”牧渊臣摇摇头,“我不曾与幽谒的人结仇。单是讨债,没理由拿家人性命要挟一个孩子来杀我。”

      “说不准啊王爷。这十方阙闻名天下,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吸引的不止是赌徒——地底下那个斗兽场,次次座无虚席,”程秋裕嘴里念念叨叨,“也不知道这些王公贵族们哪来这么多奇怪癖好——”

      他一愣,对上牧渊臣幽幽的目光,尬笑道:“当然,肯定不包括王爷你了嘛。”

      “但是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十方阙的坊主神神秘秘的,一直没露过面,万一他是和谁串通好的呢。”

      “无妨,想杀我的人太多了,慢慢来吧。”牧渊臣似是不放在心上。他想活动下手脚,又被包扎好的伤口刺激得一僵,靠了回去。

      “不过倒也不像是一心置我于死地……”牧渊臣微眯起眼,似有一点狡黠的弧光。

      “王爷,”程秋裕忽然正色,“你是可以躲开的。”

      牧渊臣撑着椅子的把手站起身,昏黄的烛火明灭不定。他走出帐外,牵过白马的缰绳,忽略程秋裕想扶他上马的动作,“时辰到了,出发吧。”

      乐声婉转低回,台上一折戏尚未未唱完。远眺而去,长街坊市灯火通明,映得都城内一片繁华景象。瓦亭仙是大燕家喻户晓的酒楼兼客舍,足足五层之高,飞檐翘角,朱红阑干低接轩窗,倚天照碧云。

      一人穿过饮酒作乐的谈笑声,拾阶而上,行至四层最里间,两扇门一开一合,在周围静谧的环境中蜻蜓点水般划过一笔。

      “来这么快啊,公子。”

      来者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茶水温热,窗前静静伫立着另一道影子,漠然注视着酒楼正下方熙攘的人群,街市上热闹嘈杂的声响从敞开的支摘窗一并渡进屋内。

      巫楚尧并未看他,“坐,新沏的茶,随意。”

      “公子,李岐死了。弃楼那边逮了一伙人,也有消息了。”

      话音刚落,城门轰然洞开,深色当卢作饰的战马率先遁出黑暗。为首的人银冠束发,黑底灰纹的外袍衣袂翻飞,赫然是牧渊臣。身后一队人马跟随他疾行而过,人群自动让出了道路,探究、陌生的目光落在这股糅杂着刀兵肃杀之声的洪流上。

      牧渊臣似有所感地抬眼扫过路边,片刻后收回了思绪,肋下的伤口疼得他有些发蒙,脸色比一早出门时还差。巫楚尧的身形湮没在窗后,视线冷淡却紧锁着那一个纵马穿过的身影。

      “嗯,”巫楚尧轻描淡写道,“还有事?尉迟。”

      尉迟栎张了张嘴,又犯了难,不修边幅的高大男人经常在一些小事上举棋不定。他瞄了两眼巫楚尧,目前为止还没分出个眼神过来,深思熟虑之下决定还是等等再说吧。

      “松心契……他是程秋裕?”不等他回话,巫楚尧兀自说道。尉迟栎凑到窗边打眼一瞧,牧渊臣侧后方一年轻人手握长枪,枪身在背后烈烈卷起的披风中时隐时现,猛点头:“是他。程秋裕擅枪,这杆松心契就是因他才出了名。”

      “王爷你找人啊?”程秋裕加快速度赶上去,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问,“对了,深更半夜你救回来那家伙呢?一脸的血我都没看清长什么样。”

      牧渊臣没说话。程秋裕这才发现牧渊臣不知何时改成了单手持缰,空出的手虚握着,“前面就是皇城了,王爷还撑得住?”

      “我有自知之明,”牧渊臣睨他,脸上总算活泛许多,“这你就不用管了。”

      “…”

      沿长街一路深入京城腹地,速度逐渐放缓。遥遥望去,皇城外天子亲自相迎。

      围观的百姓只见众将士翻身下马,尽皆跪拜。牧渊臣呈上兵符,同行大礼。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巫楚尧冷哼一声,关上了窗,“吃力不讨好。”

      尉迟栎恍然他是为这事儿神色不快,抓了两粒花生往嘴里扔,稍一思索说道:“一大早的我这两只耳朵就听到处都偷偷议论着呢。怀疑翊安王许久不回京,一回来就带五千人马搁城外守着是不是想造反,还正好卡在南燕太后丧期结束不久的节骨眼上。不回是不忠不孝,回是别有用心,”他生性憨直,说话懒得拐弯抹角,“怪倒霉的。”

      “消息挺快,”巫楚尧坐在木椅上看他,咽了口茶,“继续。”

      “呃……暂且只有这么多。另外有件事,福四给我寄来样东西,说是给公子你的。”尉迟栎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巫楚尧,是个布包。

      “这玩意儿藏在个细口瓶里,塞得进去掉不出来,”尉迟栎挠头笑笑,“底下人手脚毛躁,不小心给摔碎了发现的。”

      巫楚尧掂了掂,很轻,半个巴掌大小,像是从衣角撕下来的一块布。“哪来的细口瓶?”

      “是李岐拿来抵债的。类似的东西装了一箱子,外加一张地契。近些日子刚清点完,压根儿值不了几个钱。没过多久人就死了,二儿子李知去向不明——公子?”

      尉迟栎骤然止住话头,气氛突然凝固。

      布包里装着大量被揉成团的信纸,到底有多少,尉迟栎没来得及数。他将嘴里的花生囫囵吞下,匆忙站起身看着巫楚尧。

      巫楚尧很少有明显的情绪外露,就连愤怒都是不动声色的。尉迟栎会想,他过于的沉稳克制了。天生便带着一种慑人的野性,在静默相对时尤甚。

      “你方才说,李知怎么了?”

      “失…失踪了。”

      “其他人呢?”

      “家里一妻一子,都死了,”尉迟栎迟疑道,“公子要查是谁下——?”

      “他们怎么死的我不关心。”纸团一一展开,皱巴巴地铺满案几,间或有大片的暗红色点缀。巫楚尧的手指按在杂乱的纸张上,倏忽抬起眼。尉迟栎脊骨一寒,瞬间绷紧了弦。

      “那批货的来历,经了谁的手,”巫楚尧瞳色幽深,“有劳。”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