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东方白鹳

3、03

　　回去的路上同为数不多熟悉的朋友打了电话。

　　“尤余，没想到啊，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

　　握着方向盘的手凝滞在原地，车窗外荒无人烟，大片的雾气笼罩在前路，似乎打定主意阻止他前行。

　　“你上次提的那个项目，我打算加入。”

　　完全不顾世界意志怎样扭曲，昏暗无光的世界里，有风缓缓，吹拂着他的心灵。那些阻碍他视线的乌云一层又一层汹涌地挤进车窗，只有手机仍旧发出微弱的光亮。

　　“啊？你不是在EN工作吗，来我这接私活没问题吗？”

　　“没问题。”踩下油门，那些灰蒙蒙的乌云四散飘去。

　　“我已经递交了辞呈。”

　　“什么！？”

　　刺耳的惊呼回荡在耳畔，他的脸色未变。依旧在匀速行驶着车辆，越来越多的云涌入又被强劲的风吹去。

　　“不是你为什么啊？那可是EN啊！”

　　“因为……”

　　车辆一瞬间冲出了乌云，时间恍惚变得缓慢，刺眼的阳光照入眼睛，疲惫的眼眶隐隐发热。他忽然明白了那些世界意志布下的谜题。

　　“我要种一棵树。”

　　一颗不论风吹雨打，不怕酷暑严寒，顶着苦难，贫穷和绝望却依旧稳稳站立的，不必费劲一切在贫瘠的土地汲取微弱营养的向上的树。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大片纯粹的蓝铺满了目之所及。一辆普通的越野车在直直的一条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再也不转圜。

　　咨询了相关疾病靶向药的研究和临床使用，尤余知道季青唯一的亲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即便是转院用最好的药物和医疗手段强行吊着一口气，也撑不过剧情里，那个重要的节点。

　　他料到了世界意识不会让季青好过。

　　检查了他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将其一分为二，一半汇入了司南提供的银行帐户。

　　很快就看见对方发来了消息。

　　「尤余，你认真的？」

　　「你种的什么树？要花这么多钱？」

　　…………

　　「他知道吗……」

　　前面的惊讶和询问都应该是当面交流的问题。他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最后一个，有些小心翼翼，像是不敢多加询问的问题。

　　「我们结束了。」

　　没有说是分手，因为从没有正式在一起。只有那一纸协议，一直把他绑在自己身旁，充当邪恶炮灰的路人甲尤余，注定和主角不会有大圆满结局。

　　司南知道他们畸形的关系，不像爱侣，不及情人，被威胁者永远高高在上，费尽心机的胁迫者沉默又寡语。

　　司南向来直白，却从未向别人提及。尤余对他印象不错，就是因为他的真诚和细心。

　　「好，我知道了，有时间来一趟‘未莱’。」

　　未莱是司南自己创立的小公司，比不过首屈一指的EN，却靠着司南独到的经营和敏锐的市场嗅觉让其发展的不错。

　　近期司南看中一个项目，已经在和政府接触，之前闲聊时和尤余提起了他的目标项目。但主要竞争对手是近年靠着新能源起步的新兴企业，按照有关政策扶持，政府会更偏向和新能源企业合作。

　　尤余对于这方面交涉有一定经验，不出意外可以为未莱争取更多可能。他目前还挂职在EN，看了看最近的项目，大多都已经脱手给其他组员，明天下午可以去趟未莱。

　　准时到达公司打卡，递交辞呈第二天，人事就招来了新的员工。他现在要做的事情不多，都是在带着新员工熟悉他的岗位和上班基本事项。

　　新员工的性格不错，工作能力处于良好的水平线上，唯一不足的是有些天真。看了对方的背调资料，双一流毕业，在校积极参加赛事，获奖无数，有过在澳交换学习经历。再看家庭住址和父母所从事工作，尤余明白了，这份天真算不上不足。

　　“尤哥今天中午吃啥？”

　　不到十点，叶宁已经打开了附近美食推荐，经过将近半个月的一对一指导，她和尤余也算是临时工作伙伴。

　　“都可以。”

　　尤余翻看着司南发来的招标文件和工程内容。这次项目对应的是中小型公司和企业，在众多竞争者里，未莱科技和飞跃新能源科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竞争对手，其余的竞争者虽然都算得上市场上不错的企业，却在规模和实力方面都稍逊于他们，目前行内和政府接触最多的也是这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请问尤余前辈在吗？”

　　爽朗的问候充盈在耳旁。办公室众人都抬头望向门口，一抹暖色映入眼帘。尤余也跟着抬头，没有调节好的视线内，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咳…”

　　叶宁轻咳一声，打破了突然静谧的僵局。

　　“你找尤哥有事吗？”

　　“那个…”青年像是有些害羞，尤余远远看见了对方迅速染上红晕的耳朵。

　　“我想请尤前辈吃个饭，上次是我太不小心了。”

　　尤余正想着如何礼貌地拒绝这位剧情主要人物。

　　却见他像是忽然看见了什么，兴冲冲朝着尤余的方向走来。那双眼睛里含着清澈的笑意，栗色的头发看起来蓬松又柔软，让尤余恍惚间以为看见了一只兴奋的金毛朝他扑来。

　　“尤前辈！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去吧！”

　　青年的身形比他高出不少，言谈间却像个期待主人丢出玩具球的温顺金毛犬，他脑回路转了方向，突然地思考，如果人类能够拥有尾巴，想必对方的尾巴已经在螺旋桨式摇晃了。

　　想到这里，尤余觉得过分贴合，遏制不住笑了笑。不常展露情绪的眼睛里泛起了波澜，似乎有温柔的海子流淌在其中，一下恍惚了眼前注视着他的两人，觉得向来淹没在人群里的面容有些不一样了。

　　叶宁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看去对方似乎又是那个对所有事情都平淡的尤哥了。

　　“好。”

　　常阳愣了会，当即反应过来拉住对方的手。

　　“太好了，那等会午间我在一楼等前辈！先回去工作啦！”

　　说完颇为好心情的向他告别，人影来得快也走得快，一瞬间已经出了办公室。

　　叶宁转过头，脸上犹豫的表情直白的袒露在尤余眼前，反复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最终还是煞有其事的向尤余吐露着她听来的消息。

　　“尤哥，这个人可不简单……”

　　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她又说。

　　“人事部的Nina和我关系不错，之前咱俩聊天，她和我透露这是上面直招进来的，还是三十层那位下的指令，这位一看就有后台，怎么会突然接近你呢……”

　　三十层是谁尤余心里清楚，不过是剧情已经开始，向来以雪山著称的主角会遇见消融他的太阳。

　　但他不知道怎么和眼前这双含有关切意味眼神的青年加以解释，意识到她不像尤余看上去的天真，是个会藏拙的聪明人。尤余心中平静，没有正面回答叶宁的问题。

　　“看看你中午去哪吃吧。”

　　叶宁眨了眨眼睛，随后挠了挠头，自然地拿起手机冲他笑了笑。

　　“多亏了尤哥提醒，不然今天中午我这个选择困难症可怎么过呀……”

　　午间休息很快到了，尤余简单收拾了桌面，同叶宁打了个招呼，不一会就到了电梯间。三三两两的职工聚集在这处天地，尤余望着一旁的窗外。

　　一朵有些特别的云出现在他的视线。

　　慢悠悠飘在空中，像是一头懒散的小羊在草地间恬然小憩。此刻云卷云舒，看了天气显示过几天都是阴雨天气，他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他用如此自在的心情在这幢大楼里看流淌的白云。

　　手机有消息显示，他打开手机，抬脚迈进电梯，回复司南关于加入投标的问题。没有注意到一同等电梯的同事们都望而却步，没有进入这趟电梯。

　　等他回复完消息，发现本应该爆满的电梯空旷有余。正是如此，往常应该混杂着各式香味的空间只有一抹特别的香气，他熟悉的有些苦涩的木质香调。

　　是他从前为对方在衣服上熏染的香味，特意请教了调制古香较为优秀的调香师，闲暇时间亲手制成的静心和气的熏香。

　　不过孟昱安应该不知道是他做的，不然也不会毫无芥蒂地穿上这些衣服。

　　继续刷着手机，心安理得当做没有发现这次偶遇。在公司几年，他知道孟昱安向来乘专用电梯，或许这次又是剧情哪个节点需要他亲自莅临。

　　时间像是被拉长的面条，此刻无线放大了一分一秒的流逝。尤余从前只觉得同他在一起的时间像被刻意的缩短，一个吻，一句情话，一声叹息，永远的背影。

　　毕竟孟昱安从不为他停留。

　　现如今却不需要了，刚好碰上下班高峰期，几乎每一层就会开门，然后无人迈进。尤余低头看着手机发呆，意识到他不应该贪图那朵云。

　　好在尽头不算太坎坷，他如愿以偿听到了电梯里播放着已到一楼的提示。

　　收起手机像往常一样走出电梯，最终如世界意识所愿，扮演着背景里的路人乙。

　　所以没有留意，总是冷静自持的身影低垂着头颅，眼中含有看不见底的深渊潭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