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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江槐 ...

  •   月应河醒转过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她的脑袋撕裂般的疼痛,身上也无处不在难受着。
      月应河勉强检查了下自己,校服下多了许多新伤口,伴随大大小小的青紫,不过好在没有太严重。

      看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崔宇放过了自己。

      月应河懒得庆幸。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深吸一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
      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五分,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她的养母和班主任。还有一条短信,是弟弟叫她带一包烟。

      月应河抱着胳膊,打着哆嗦往外走。
      公交车已经下班了。她没钱打车,只好慢慢地走回去。
      她的家,或者说那个睡觉的房子,离学校只有五公里的距离,也不算太远。

      银蓝色的月亮挂在半空,黑色的云缭绕在她身旁,仿佛等待着一个时机,便好将这皎洁月色吞吃干净。

      月应河一个人走在路上,路灯投影下单薄的影子。
      就算遇上个坏蛋,她也不在意了。大不了死去吧。这条路不够漫长,至少不如她期望的那样漫长,最好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她简直能够想象,当她这个时间点回去,会面临一番怎样的打骂。

      走了一会儿,月应河就被浑身的酸痛搞得精疲力尽。她就地坐下,望着遥远天幕上若隐若现的星星,还有逐渐暗淡下来的明月。

      月应河有些迷茫地问道:“为什么我的人生,会是这个样子呢?好像全天下的厄运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

      她本来是从大山里生出来的,家里人嫌弃她是个女孩,待她如同牲畜一般,非打即骂,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计。
      从她有意识开始,她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小小的手掌上已经生满了茧子和创口。

      她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哭叫着,在巴掌底下挣扎求饶,喊出“我错了”。

      在她六岁那年,她想逃出去。

      蜿蜒的道路,层层叠叠的山脉,没有尽头的奔逃。远离了破旧的村子,迎来的却是更加绝望的无边夜色。

      她不小心跌落了悬崖。

      也许是上天把她这辈子的运气全都加注在了这一刻,从百米高的山崖上坠落,竟然还完完整整地活了下来。
      月任平夫妇把她捡了回去,收养为女儿。

      他们告诉她,自己这对夫妻年过半百却依旧没能有个一儿半女。他们来到河边许愿,谁知便见着漂来了一个女孩,正好停在他们脚边。

      月应河就是这样来的。她是被河水祝福的女孩,是山神对愿望的回应。

      那一年,是月应河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父母给她温暖的床铺、干净的衣服、可口的吃食,还教她读书写字。月应河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那是住在小山沟的她怎么也无法想象的。

      谁知没过多久,一直不孕的何秀就怀上了孩子。一开始,他们还笑着告诉月应河,她是他们的福星。
      等到弟弟生下来,月任平夫妇便几乎把全部精力灌注到弟弟的身上。

      月应河不会抱怨些什么,她对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感激。

      直到月任平被公司解雇,一家的经济很快不足以支撑开销。月任平夫妇对月应河的态度发生转变,乃至开始嫌弃月应河的存在,骂她是个赔钱货。
      现在他们留着她的唯一原因,便是等着她成年了就把她嫁出去,好收一笔不菲的彩礼。
      除了养父养母,她所接触到的多数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她。

      从小学就开始被孤立,被冷落,没有一个玩伴。初中时被辱骂、被造谣,拼了命考上高中,却面临变本加厉的欺负。
      她甚至迷茫了,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原因吗?
      可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啊。

      难道这就是命运吗?没有缘由,没有道理,只会如洪流般把一切裹挟进去,一切挣扎在它面前都不过蚍蜉撼树。

      可是我……好不甘心啊。

      月应河打了个喷嚏,随即又自嘲起来。
      她有什么资格不甘心呢?没有聪敏的头脑,身体也这样羸弱。被人欺辱时总是一开头就屈服了。

      也许六岁那年,她就该死了。
      叹了口气,月应河决定继续赶路。
      往好处想,至少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了,不是吗?

      一排排路灯蜿蜒向远方,宛若落下的星辰搭就的通往彼岸的道路。晚风轻轻吹拂,虫鸣鸟叫声奏成一首浪漫的小夜曲。
      月应河脚步逐渐轻快起来,久违地感受到温柔的平静。

      忽的,她后颈一凉。
      月亮最后一点亮光被黑云吞噬,淅淅沥沥的雨滴坠落下来。
      还不等月应河反应,雨滴骤然变得倾盆。

      “真是倒霉!”月应河小小地骂道。
      巨大的雷声从远方滚滚而来,天空被狠狠撕开一道裂口。

      月应河不敢走到树下,她小跑起来,期望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可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传来密集的疼痛。但很快,疼痛就被冰冷的麻木替代。

      月应河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

      雨点花了眼睛,一不小心,月应河从不显眼的几节台阶上滚落。

      “啊啊啊,好疼!”

      月应河抽着冷气,脚踝扭成不自然的模样。
      她试着爬起来,但又狠狠摔了下去。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我很累了。
      月应河趴在地上,第三次萌生起了放弃的念头。

      虽然她知道,无论如何等她歇息一会后,她都会咬起牙,继续走下去的。

      月应河不知自己趴了多久,久到她浑身的疼痛慢慢平息,久到她感觉到一股安宁的睡意。
      迷迷糊糊间,雨好像停了。眼前似乎亮起来了一盏灯。

      灯是橘红色的,那么温暖坚定,停留在她面前,有力地呼唤着她靠近。那片亮光驱散了眼前的黑暗,冥冥中似乎传来了一丝缥缈的香气。
      月应河浑浑噩噩地爬起身,向着那道光亮走去。

      推开明净的玻璃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过后,落下的亮光使月应河几乎睁不开眼睛。
      等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月应河被映入眼帘的事物,几乎惊掉了下巴。

      这是一家书店,内部整体呈圆柱形。中心处是一张厚重的红木长桌,几乎横穿了整个直径,周围散落着高背的椅子,模样很是典雅。

      书店地面上铺就着棕色的羊绒地毯,散发着暖呼呼的气息。同色的沙发靠着墙,柔软地将整个空间底部环绕,上面布满了充满奇异美感的复杂金色纹理。

      正前方有一个大大的壁炉,由方正的灰色石头砌成,橙黄色的火焰在其中跃动。壁炉的尖顶很高,几乎要月应河仰起头才能看见最顶处的小滴水兽。

      除此之外,镶嵌在整个墙壁上,一直向上延升直到消失在黑色雾气中,也无法窥见其尽头的,是棕红色的书架和其上无穷无尽的书籍。

      每一层书架都点缀着闪烁火光的烛台,一直到深处的再深处。星星点点地布满穹顶,就像旋转的星河。

      月应河几乎要怀疑,把整个城市甚至整个世界的书都塞过来,能不能放满那些书架。
      这个书店,简直比世界上的任何建筑都要壮观。月应河不明白,它究竟是怎样隐藏在这个并不出名的城市,以及这条灰暗小巷当中的。

      它是如此不合常理的存在。

      “小客人,不进去坐一坐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月应河蹦了起来,她慌忙地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红色皮夹克的女人站在她身后,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她。

      “对不起!我……衣服打湿了,我怕弄脏了您的店。”

      女人似乎被逗乐了,她上前两步,温柔地牵起月应河冰冷的双手,暖意从指尖交汇处一直传遍全身。

      “欢迎光临小江书店,尊敬的客人,我是江槐。您想要的任何图书,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我会提供给您最好的服务。”

      女人的声音如同佳酿,便是听着就觉得起了几分柔软的醉意。月应河没喝过酒,却觉得浑身暖洋洋、麻酥酥,本能地只想多听些那醇厚的嗓音。

      可很快,令胃部痉挛的羞愧感把她拉了回来。

      “对不起,江老板,我没有钱买书。”
      江槐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小客人,我们的书店不是靠那些东西运作的。叫我江槐就可以了。”

      月应河任由江槐把自己拉到壁炉旁的沙发上,又被塞了一碗热乎乎的、叫不出名字的浆液。
      她又累又饿,嘴巴干渴得要命,于是便晕晕乎乎地遵从本能,几大口灌了下去。

      几乎是顷刻间,满身的疲惫和疼痛一扫而空。脚踝不疼了,头皮也没有了灼痛感。月应河胃部沉甸甸的,仿佛才吃过什么大餐一样,无比的心安和满足。

      “天啊,实在是太神奇了。”恢复精神的月应河雀跃地四处张望着。

      江槐的声音竟有些愧疚:“抱歉了,小客人。今天有些匆忙,没来得及给您准备更美味的食物。”

      月应河吓了一大跳:“没有没有,这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谢谢江老板。”

      江槐笑而不语地望着她。她的头发是卷曲的深黑色,如波浪般倾倒而下。两颗眼眸竟是血一样的红色,在明亮烛火下熠熠生辉。

      月应河脸红了,她低下头小声重复:“谢谢江槐姐姐。”
      随后,她又快速补充道:“我叫月应河,回应的应,江河的河。”

      “月应河,很美的名字呢。”
      江槐缓慢地念出她的名字,一字一顿,十分认真。

      月应河没有想过,她的名字能被念得这样美好。
      她听过许多次呼唤,陌生的、轻视的、厌恶的、愤怒的,大多时候,这三个字会伴随着麻烦和痛苦。但第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地念出她的姓名。
      她还夸她的名字很美。

      鼻头一酸,月应河竟又想哭了。
      不行,不能第一次就叫江槐姐姐瞧见我懦弱的模样。

      月应河试着清了清嗓子,却只发出两声小鸭子一样的叫唤。她尴尬地蜷起身子,脸颊涨得通红,用力到浑身颤抖,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大颗滚落了下来。
      完了,完了,她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怪人,然后讨厌我。

      月应河绝望地想,几乎不敢抬起头。

      下一刻,她感到温热的手掌轻柔地环住她,把她拉进一个令人无比安心的怀抱。
      她嗅到皮革、松油、书卷与墨水的味道,还有极富神秘色彩的熏香的气味。

      “恭喜小河获得一次拥抱的机会。时间期限为——小河脸上的泪水流干净。”江槐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月应河伏在江槐的怀抱中,歇斯底里却又无声地哭了起来。

      兴许是江槐的怀抱太过于温暖,又或许是长久累计的疲乏。月应河哭着哭着,竟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她几乎是睡到自然醒的,浑身充斥着一种久睡后的温柔倦意。

      为什么不能再久一些呢?她想。

      反正睁开眼的时候,那些冰冷和疼痛又会缠上。最好的情况是她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怀着各种忐忑,月应河睁开了双眼。
      她睡在一张柔软的大沙发上,面前的壁炉安宁地燃烧着。向上的依旧是一圈圈闪烁的烛火和不见尽头的穹顶。

      她有些迷蒙地坐起身子,“果然,我已经死了啊。”

      “小河客人,您现在位于小江书店。我向您保证,这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坐在桌前红眼黑发的女士戴着一副金框眼镜,她放下手中的书,温和地看向月应河。

      “天啊,对不起江槐姐姐,我一定是睡迷糊了,只是这里太不可思议了。”月应河即便已经见过一次,还是会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不过很快,她就没工夫关心这个了。月应河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两点二十八分。

      “不是吧,我是睡到第二天了吗?”可日期却显示,正是十七号。
      当雨落下时,就已经快到两点了。怎么会只过去这么一点时间呢?

      月应河有些犹豫地看向江槐。
      江槐站起身,耐心地解释道:“客人,小江书店是法则之外的存在。请别用寻常经验去解释它。”
      “时候不早了,我送您回家吧。”

      江槐抽出一把红色雨伞,优雅地缓步走来。她向月应河伸出手,温声说道:“来吧小河。”

      我不应该麻烦她的,月应河想。但她怎么能拒绝这样的温柔呢。江槐有种无法让人抗拒的魔力,月应河觉得她也是法则之外的存在。

      狂暴的雨点被一把轻飘飘的红色油纸伞尽数隔绝。江槐走得闲庭信步,没有一丝雨滴溅落在她身上。伞外和伞下仿若两个世界。
      月应河被她有力的手掌牵引着,没有一丝寒冷与喧嚣敢来侵扰这份安宁。可她的脚步却愈加沉重起来。

      “小河有什么心事吗?”察觉到她的不开心,江槐询问道。
      月应河被江槐好听的声音搅得出神,一不小心便说了出来: “我这么晚回去,爸妈会打死我的。”

      江槐捏了捏她的手掌
      “不必担心。”

      恍惚间,月应河抬头一看,家门居然就在眼前。
      月应河又迷糊了,我们什么时候上楼的?

      江槐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门竟开了。
      一个面容不善的中年妇女站在客厅,看见回来的二人,她面上诧异了一瞬,很快又变得迷茫。她转过身,慢慢走回了卧室,没有再做出其他反应。

      “我睡在这里”月应河指向客厅角落的一张小床。
      这张床又短又窄,只用几根廉价的金属架子搭成。哪怕是儿童也得稍稍蜷起身子才能睡下。

      江槐摸了摸月应河的头,“晚安,小河。”
      月应河眷恋地扯住江淮的衣袖,不舍地问道:“江槐姐姐,我还能见到你吗?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想回报你的。”

      “你会的。”江槐轻轻说。

      汹涌的睡意袭来,月应河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江槐似乎叹息了一声,但她没有听清。
      抓住美梦的余温,她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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