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岁》芋泥夹心

4、谋划

　　回到主殿后，苏令婉余怒未消，心中暗骂步家见识短浅，竟然将楚知澜的女儿教养成逆来顺受的羔羊。当年楚知澜有意将女儿留在身边亲自抚养，步家人却要求步惊鸿与步家其他子弟一同入私塾读书，步惊鸿的父亲是家中庶子，不敢违拗长辈的意见，这才说服楚知澜将步惊鸿留在家中。

　　仅仅半日功夫，苏令婉便察觉到步惊鸿心思缜密，颇有谋士之风，可是这般聪慧的孩子，在步家却怎么也迈不过嫡庶有别的天堑，她是如此，她的父亲亦然。说到底，苏令婉哪里是怨步惊鸿不争气，不过是替她的境遇感到心疼。

　　可是苏令婉深知自己断不能将怜爱之意溢于言表。后宫风云暗涌，若是没有自保的手段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即便苏令婉背后有苏家作为靠山，却不能保证步惊鸿毫发无损。她怎会不知容凛骐对梁王一党的忌惮，若不是梁王起兵谋反，先太子绝不会投井而亡，而他正是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世家支持坐上皇位。

　　原本不是自己的东西，即便得到了却依然心有不安，人之本性如此。容凛骐娶她为后正是因为苏家坐拥西北边陲，手下精兵数万，能帮他这个原本无权无势的肃王坐稳皇帝之位。苏令婉看透了他骨子里的自卑与贪婪，却不能轻易与他反目。毕竟容凛骐是先帝的血脉，是当朝贵为九五之尊的帝王，是世人眼中名正言顺的统治者。百姓看不到朝廷的尔虞我诈，他们只在乎谁能予以他们太平安康，谁在此时发动叛乱，谁就是天下的罪人。

　　苏令婉早已没兴致再舞文弄墨，眼下最重要的是给步惊鸿一个正统的身份，让她能在宫中立足免受旁人议论。

　　这件事只有容凛骐能做到，即便他不能因此要挟苏令婉，但至少欠下了一个人情。苏令婉不喜欢受制于人，更不喜欢有把柄落在他人手里，因为那随时会化作一柄利剑刺向自己。

　　楚知澜曾教导苏令婉，所谓谋事者，谋的是江山安定，天下太平。可是当苏令婉跟随苏家回到长安时，昔日的故土却物是人非，楚知澜的府邸早已被梁王的手下放火燃为灰烬。至此，苏令婉才明白自己做不到楚知澜那般心怀苍生，她谋的是心上人长命百岁，可偏偏唯一的心愿落了空。

　　楚知澜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步惊鸿作为她唯一的血脉留在世上，苏令婉不惜一切地想要保全步惊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留住楚知澜的残影。她只能向容凛骐低头，以一个下位者的姿态向他讨要一个身份。

　　檀香燃了半盏，苏令婉的内心稍作平复，她吩咐侍女道：“今日是十五，按惯例陛下该来未央宫，让尚食局的宫人们多烹制几道陛下爱吃的菜肴。”

　　侍女忙不迭领命，在去尚食局之前先把这个消息传到了金龙殿，苏令婉知道那是容凛骐的眼线，让她办事正是刻意为之。容凛骐一直在找机会示好，借此拉拢苏家的势力，可是苏令婉冷淡的态度让容凛骐不敢贸然拜访，他不想在苏令婉的宫门外吃个闭门羹。

　　如今苏令婉主动准备起膳食，容凛骐得知此事后以为苏令婉想清楚了其中利弊，便欣然准备晚间赴宴。

　　此时未央宫里，步惊鸿适才收拾妥当，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后跟随典师去主殿拜见苏令婉。面对步惊鸿的局促，不苟言笑的女人只是轻掠一眼，便将话锋转向了一旁的典师：“今晚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回禀娘娘，一切安排妥当。”典师从容的仪态中闪过片刻犹豫，她正要出言提醒，苏令婉却自顾自说道：“有些事宜早不宜迟，你从小侍候本宫，是最清楚本宫脾气的。”

　　典师不敢迟疑，迅速应道：“是。”她当然知道苏令婉说一不二的性格，凡是做好决定的事绝不会因他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

　　苏令婉的目光又重新回到步惊鸿身上，对方的眼神中仍然留有提防之意，她知道自己没有完全赢得女孩的信任，但是当务之急是保全性命，而非培养感情。多少世家大族对梁王余党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若是让他们知道步家尚有血脉存活，必定要对步惊鸿赶尽杀绝。

　　“今日是十五，陛下按例与本宫共进晚宴。”苏令婉漫不经心道。

　　步惊鸿知道苏令婉这是在提醒她，于是施礼回应道：“民女明白。”

　　还算有点眼见，苏令婉内心满意道。她随手一指桌案上的砚台，示意步惊鸿过来研墨，又借着这个楔由询问读书习字的事宜。步惊鸿只当苏令婉是随意闲谈，便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一旁的典师却在努力地将步惊鸿提到过的书籍记清楚。她知道苏令婉这是打算为步惊鸿添置藏书纸笔，只是没想到九岁孩提读过这么多书。

　　苏令婉起身从书柜里抽出两本藏书，看也不看书名便丢给了步惊鸿。“若有空暇时间便多读些书，往后本宫会给你安排教导师傅的。”

　　步惊鸿应了一声，低头看向书名时，发现上面赫然写着兵书权术几个大字。她心中一惊，眼前人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步惊鸿猜不出她是不是有意为之，脑海里仔细联想着种种细节，最后还是半信半疑地认为她另有深意。

　　在步惊鸿眼中，苏令婉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看似是无意之举，实则可能是棋盘中制胜的关键。她不知道是谁在与苏令婉对弈，但是那人必定是输家。并非苏令婉救她一命，她就会死心塌地相信苏令婉的一切，而是凭借冥冥之中的直觉认定取胜者注定是苏令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