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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宫 ...

  •   步惊鸿觉得这一年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太不真切了。先是母亲突然与家中断了书信往来,随后便是父亲和叔伯跟随梁王北上攻都。她与祖父祖母在家中日夜盼望着父亲在军中的消息,却迟迟等不到任何音讯。这样的日子不知维持了多久,她甚至逐渐地适应了父母杳无音信的生活。

      可是战争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步惊鸿虽然年少,却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她想,父亲大抵是回不来了。

      庭院里的花由兴到败,一年的时间便这样过去了。步惊鸿日复一日地读书习字,只是母亲的书信断了,她没办法再学习新的权术谋略,只好翻阅着母亲曾经的书信,努力不让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变得模糊。

      平静的日子止步于一支侍卫军攻破了步家的大门,原本兴盛的家族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彼时她站在后院拨弄父亲侍养的花,耳畔边充斥着前堂的各种声音。骏马的嘶鸣,奴仆的哭喊,刀剑相碰时刺耳的金属声,她知道梁王败了,步家作为梁王的左膀右臂,自然是逃脱不了被诛灭的命运。

      侍卫军冲进后院时,她两眼仍是紧盯着那几株花,身后的兵马喧哗,她隐约听到那几个人提起了母亲的名字。未及她作出反应,便有两个军士上前把她捆了起来,随后便被送入了天牢。

      就这样,她成了步家最后存活的血脉,被新帝关押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这里没有昼夜之分,密不透风的石墙把阳光也一并阻拦在外,只有阴森森的炉火跃动,才让这寒冷的地方有了几分暖意。

      步惊鸿偶尔会想,自己会在这不见天日的天牢里度过漫长一生,还是皇帝突然降下一道圣旨,把她送到阴曹地府去与父母相会。她构想了万般可能,命运却依然让她始料不及。

      那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步惊鸿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凭借女人冠上的凤凰和九珠认定她就是新帝的皇后。虽然不知道皇后姓甚名甚,但也应该是前朝权臣家的女儿。步家远离长安多年,步惊鸿对世家诸族也不甚了解,她怎么也想不到养尊处优的皇后为何会亲临天牢,来探望她一介罪臣之女。

      苏令婉身上流露出不怒自威的庄严,使得步惊鸿不敢正视她的双眸。问及名字,步惊鸿便如实回答,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寂静,没想到下一句便是让侍女带她回宫。步惊鸿顿时惊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

      皇后气势汹汹地来到天牢,竟然就是为了带她回宫。看到狱司脸上为难的神情,她猜到皇后这是擅作主张,并未经过皇帝的同意。见皇后丝毫不理睬狱司,她也只能装聋作哑地跟在侍女身边,三人便这样无遮无拦地走出了天牢。

      许久不见阳光的眼睛一时间难以承受日光的刺激,她眼眶泛着泪光,走路的姿态都有些蹒跚。若不是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步惊鸿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皇后乃是一国之母,这天下江山有一半都是她的,与她年龄相仿又机敏聪慧的女孩比比皆是,若是想找个侍女,那些家世清白的女孩何故入不了眼,为何偏偏看中了她。尤其是在皇帝不知情的情况下,私放罪民可是要受到重罚的。

      苏令婉步履从容,一点也没有惶恐之意,这让步惊鸿更加惊诧于她的家世。到底是怎样的靠山,才能让她如此僭越,甚至藐视皇权的重压。

      宫殿建造宏伟,无论是建筑用材还是卦象风水都是宫里最上乘,远比步家的府邸恢弘壮观。令步惊鸿意外的是,殿内的陈列摆饰并不奢华,书卷与器乐的数量远多于奇珍异宝,清新脱俗得有些异于常人。

      苏令婉回到桌案前,将笔墨干涸的书卷随手扔到一边,又摆出崭新的宣纸准备誊写。拂袖研墨之际,苏令婉头也不抬地问道:“偏殿都收拾好了吗。”

      典师似乎早就猜到了苏令婉的问题,毫不迟疑地答道:“回禀娘娘,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步惊鸿察觉到皇后方才凛冽的眼神有所缓和,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再咄咄逼人,她便直了直身子,使自己不至于太狼狈。皇后抬头时正好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于是她向典师招手道:“先带她下去吧,收拾干净了再来见本宫。”

      步惊鸿被典师带到偏殿,床榻上摆着好几件衣物,看大小颜色应该都是为她准备的。典师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继而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奴婢名唤典师,姑娘不必拘束,倘若有事尽管吩咐奴婢便是。”见步惊鸿仍有戒心,典师又补充道:“往后这里就是姑娘的住处了,姑娘尽可放心,娘娘必不会亏待姑娘的。”

      步惊鸿心中有诸多疑惑,却不敢轻易询问,在一番迟疑之后,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后为何要带我入宫?”

      典师料到步惊鸿必定会问清缘由,于是一五一十地解释道:“姑娘的生母官至军师祭酒,亦是娘娘的师傅,与娘娘师徒之情笃厚。楚祭酒在战场上不幸蒙难,娘娘念及师徒旧情,便将姑娘接至宫中抚养。”

      步惊鸿知道母亲被苏家聘为权术师傅,教导苏家嫡女韬略谋计,那如今的皇后想必就是苏家那位嫡女了。

      “皇后娘娘接我入宫,是经过陛下准许吗?”步惊鸿再次发问,典师却露出犹豫之意,沉默半晌才回答道:“娘娘有自己的考量,姑娘不必担忧。”

      事实如步惊鸿所想,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后是违抗皇帝旨意接她入宫的。

      步惊鸿对这位皇后早有耳闻。当年步家一族迁往岭南,母亲作为军师祭酒留在长安,岭南偏远,步惊鸿只能靠书信与母亲联络,唯有逢年过节才能相见。那是步惊鸿为数不多觉得温馨的时刻,每至夜深之时,她便伏在母亲膝上,听她述说着长安种种情形,尤其是在提到苏家嫡女时,笑意盈盈地夸赞她天资聪颖。

      想来母亲与她应该是感情深厚,否则不会对自己出手相救。“娘娘一番美意我已知晓,可是皇权在上,我不愿连累娘娘背负罪名。”步惊鸿字字真心,每句话都让典师无法辩驳。她何尝不知道擅闯天牢私放罪民是莫大的罪过,但是苏令婉深陷执念之中,眼下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她的决定。正当典师思忖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喝令。

      “何人敢违抗本宫的旨意。”

      苏令婉不知何时站在偏殿门口,将步惊鸿与典师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步惊鸿不知晓内情,典师却明白苏令婉的用意,眼见着苏令婉变了脸色,典师慌忙叩首道:“是奴婢办事不周,还请娘娘恕罪。”

      步惊鸿也没了方才的平静,跟着典师一并跪在地上,她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仿佛做错事被抓包的孩童。

      苏令婉走到步惊鸿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本宫顾念你是楚知澜的女儿才出手相助,没想到你这般没志气,倒是与你那个无能的父亲有些相像。”

      典师听着苏令婉话语中的讥讽与忌妒,生怕她一怒之下真把步惊鸿送回天牢。苏令婉恨步家入骨,倘若不是步惊鸿的父亲跟随梁王,楚知澜也不至于失了性命。

      步惊鸿不作辩解,只是沉默地听着苏令婉的数落。她猜到苏令婉是因为母亲的事而厌恶父亲,尽管那份师徒之情对她来说很朦胧,但是她明白苏令婉的一次次失态,皆是因为母亲。

      “这种话不要让本宫听到第二次。”苏令婉冷颜离去,直到脚步声渐远,典师才敢起身。她赶紧扶起步惊鸿,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步惊鸿却不以为意地向她摆了摆手:“皇后娘娘的用意我心里清楚,姐姐不必担忧。”

      从方才的天牢对话中,步惊鸿便隐约觉得苏令婉忌惮皇帝的权力,话语间全是跋扈与轻蔑,丝毫没有帝后之间举案齐眉的谦恭崇敬。而现在自己的一番话触怒了苏令婉,一个大胆的猜想便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她虽然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惶恐,却又觉得十分合理。正所谓道不同,才会引起争斗。

      此刻的步惊鸿正如登上一艘孤舟,前方是疾风骤雨,身后是万丈深渊。倘若不想坠入黑暗,她只能向未知前行,或许可以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

      典师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楚知澜的影子。母女相像,竟连心思都是如出一辙的缜密,若是用心培养,或许能继承楚知澜当朝第一女谋士的名号。只可惜楚知澜早逝,往后的路只能由步惊鸿一个人来走。

      前路遥遥,谁也看不透未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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