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岁》芋泥夹心

5、郡主

　　十五是月圆之夜，数日的连绵阴云终于得以消散，难得一见的皎月为蒙受战争荼毒的王朝增添了少许的温馨。大抵是月亮的圆满能抚慰故土的残败，望着夜空中高悬的皓月，竟然让人觉得有几分心安。

　　午后申时，容凛骐正在金龙殿处理政务，安排在苏令婉身边的眼线突然禀报，说是皇后在筹备例月饮食。他又惊又喜，以为苏令婉愿意安分守己做个贤后了，待时辰一到便起驾去了未央宫。

　　容凛骐步入殿中，苏令婉早已恭候多时，一见到容凛骐便谦恭施礼，言语间尽是小女子作态的柔媚。容凛骐忙不迭地扶她起身，笑意盈盈地说着体恤话：“皇后平日处理后宫事务已是辛苦，这些繁文缛节便免了吧。”

　　苏令婉掩面一笑，应付了容凛骐的寒暄便随着他落座。即便苏令婉内心并不认可容凛骐，但她还是将表面上应有的礼数做得面面俱到，连斟酒都是亲自为之。所谓逢场作戏，总要将戏做足了全套才能使人甘心入戏。

　　待三轮酒过后，苏令婉便率先引起话题：“陛下，按理说后宫不得干政，只是臣妾自幼受父兄教导，又久居长安，因此对前朝之事了解一二。”容凛骐闻言顿时酒醒了一半，他抬眼望向苏令婉，却发现对方正用晦暗不明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容凛骐听出了苏令婉的弦外之音，生怕她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只能强作镇定地接言：“朕早就听闻皇后才华横溢又谋略得当，若有何见解但说无妨，只当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私话。”

　　见容凛骐默许，苏令婉便继续说道：“如今前朝人心不稳，陛下若是不能尽快创就政绩，只怕会引起不满。”

　　尽管容凛骐不知道苏令婉是何打算，但是她说的句句属实，前朝中尚有世家未向他俯首称臣，有些是前太子的拥护者，也有中立者不肯表明立场，更有甚者暗中支持先帝的幼子，也就是年仅十五岁的晋王。他沉吟片刻，反将问题抛给苏令婉：“依皇后所见，朕应当如何让众臣信服？”

　　苏令婉不假思索道：“自古以来君主便以仁义律己，如今战争结束尚不足一年，陛下应当重赏伐梁功臣，一来可以安抚臣子之心，二来能向天下人昭明陛下的仁德。”

　　容凛骐点头应道：“皇后所言极是。只是朕担心大赦天下会让梁王余党再度作恶，如今诸军疲弊，恐怕不能与之一战。”容凛骐的担忧不无道理，他虽然手握皇权，但是手底下并没有多少可以调动的兵力，如果再度爆发战争，世家大族不一定会继续拥护他。

　　苏令婉自然也知道容凛骐最忌惮兵权，但是他越在意什么，她偏要一次次地提起，这样才能借助容凛骐的身份达成自己的目的。

　　“陛下若想诛除异己，不放虎归山怎能引来他的同党？”苏令婉替容凛骐斟满酒，自顾自地说道：“梁王已斩首示众，余党气数已尽，想必是不能再挑起祸端了。先帝的子嗣中只留陛下与晋王二人，臣妾认为应当迎晋王回都，方能彰显陛下珍惜手足的仁慈。”

　　晋王容劭霆自幼聪慧机敏深受先帝喜爱，十三岁时便赐了封地，府邸建在淮南最富庶的地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先帝疼爱幼子，而晋王也不负众望，将淮南地区治理得井井有条。自从容凛骐继位后便一直对这位幼弟心怀戒备，生怕他与朝中官员勾结，成为第二个不肖梁王。他处处提防容劭霆，没想到苏令婉却要反其道而行将晋王迎回长安，容凛骐不免警觉起来。

　　苏令婉显然料到了容凛骐会起疑心，她只是气定神闲地斟酒饮酒，丝毫没有解释之意。其实晋王是否回长安并不重要，对苏令婉来说只是棋局中的一步，不足以影响整体局势。

　　容凛骐却不像苏令婉这样淡然，他在心中反复权衡其中利弊，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容劭霆若是回到长安，自然会与朝中官员多加走动，朝中本就有支持他的势力，一旦结为营党，背地里指不定做出什么欺上瞒下的事。可是他分封在外也并非长久之计，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如果淮南生变，天下免不了又是一场苦战。

　　“皇后认为晋王回到长安之后会心甘情愿地向朕效忠吗？”

　　“臣妾与晋王素不相识，自然不能为他担保。”

　　容凛骐神色复杂，对苏令婉的回答半信半疑，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苏令婉了。她似乎意有所图，却又总是点到为止，悠哉地同他打哑谜。

　　“待明日早朝朕会宣布大赦天下，至于晋王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容凛骐一拂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陛下圣明，只是臣妾还有一个请求，不知道陛下能否答允。”

　　“皇后直说便是。”不知怎的，容凛骐莫名觉得苏令婉正是因为这个请求才设下此宴。否则他真的要陷在迷雾之中了。

　　“昔日先帝倡导女官入仕，祭酒楚知澜便是典例，她功绩卓著，屡受先帝褒奖，可是未曾想到遭人暗算，在战场上尸骨无存，连至亲的女儿都难逃牢狱之灾。如今陛下宽宏大量赦免天下，楚祭酒的女儿却无人照顾，臣妾与楚祭酒师徒一场，自然不忍看见她的骨肉流落在外，还望陛下恩准臣妾将她养在膝下，以报当日师徒之恩。”

　　至此，容凛骐才恍然大悟，原来苏令婉精心设计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步家的女儿求情。他一时不知道是否该感慨苏令婉的心计，对方无意间下了一盘棋，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话已至此，容凛骐不能薄了苏令婉的颜面，心底微微叹息过后便同意了她的请求：“虽然步家谋反，但是朕知道楚祭酒并无二心，自是不会亏待她的女儿。既然皇后已有打算，那就让她留在未央宫吧。过两日便封为郡主，封号由皇后来定便是。”

　　苏令婉见容凛骐如此顾大局，便起身施礼道：“多谢陛下开恩。”后者摆手示意她免礼，举起酒杯递到她面前。苏令婉举杯与容凛骐相碰，玉器发出清脆的响声，杯中清酒摇摇曳曳，映出人心的千变万化。

　　“陛下，这杯臣妾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