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岁》芋泥夹心

2、寻孤

　　天牢在皇宫最偏僻处，凡是宫人都忌讳此地，因此疏于打扫整理，杂乱丛生的荆棘野草更显得阴森可怖。

　　天牢内关押的大多为梁王余党，亦有前朝罪臣。这其中有多少难言的苦衷，世人无从得知，也不能还给他们一个公道。

　　苏令婉静默地立在天牢入口，不动声色地听着里面若隐若现的哀嚎惨叫，时过半晌才露出一抹尽是嘲讽的冷笑。只怕那位闻名遐迩的女谋士从未想到，纵使自己千算万算，竟也难逃皇储之争。

　　“本宫若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女儿而今刚好九岁。”苏令婉的目光望向一旁的典师，分明是一句问语，语气却满是笃定。

　　“是，前些日子刚过了九岁生辰。”典师不敢多言，只是本分地回应了一句便再次低下头默然。苏令婉口中的她便是被誉为当朝第一女谋士的楚知澜，亦是苏家重金相求为苏令婉寻来的权术师傅。

　　苏令婉仰慕她，敬重她，却未曾想到皎月般的美人最后竟在战场上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她多次派遣苏家暗卫去寻找楚知澜的遗骸，结果皆是空手而归。

　　起初苏令婉还心存侥幸，以为楚知澜金蝉脱壳，给自己谋了一条生路，只是尚未寻得机会与她相见。直到步家满门抄斩，楚知澜唯一的女儿也遭受牢狱之灾，这才使苏令婉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破灭了。她知道，倘若楚知澜在世是决不可能让年幼的女儿受苦的。

　　鲜活的记忆太过滚烫，致使苏令婉不断地被灼伤，她原本想等回忆在时间流逝下落满尘埃，或许便不会这般痛彻心扉了，可是每至夜深人静，楚知澜的面容便会清晰地浮现在她的梦中。

　　她嫁入皇宫前的那夜又做了一场梦，梦里却不是楚知澜，而是一个襁褓中的稚子在啼哭，她凑近细看，发现一枚小巧玲珑的长命锁挂在孩子的脖颈上。她认出了那是她的长命锁。

　　苏令婉七岁那年，楚知澜的女儿刚好满月，父母携她前去探望，众人寒暄之际，她趁父母不注意便把自己的长命锁塞给了孩子的侍女。对于年幼的苏令婉来说，这固然只是个美好的祝愿，但是侍女不敢贸然收下，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楚知澜。也不知怎的，后来整个苏家都知道了她悄悄把自己的长命锁送给了楚知澜的女儿，引得全家上下一片哄笑。

　　等第二日醒来时，苏令婉回忆着梦中的女婴和长命锁，只觉得宿命似乎在指引她前行。于是她戴上了凤冠，在众臣的注视下握住了容凛骐的手，就此成为王朝新一代的皇后。

　　而如今她就站在天牢入口，与那个在她梦中出现过的孩子仅有几步之遥。

　　正当她还沉溺在过往云烟时，天牢的狱司恭敬跪拜道：“娘娘，天牢乃阴煞之地，若是久留恐伤娘娘凤体。”

　　苏令婉闻言顿时理智回笼，方才失神的双眸又恢复了往日的凛冽。她不屑与狱司多费口舌，连个示意的眼神都没有，便径直走向了天牢内部。

　　整座天牢都是由坚硬的黑石筑成，为的是防止叛臣挖掘暗道逃走。这座长达百年的牢笼已然有了苍老的痕迹，石缝之间生长着湿滑的青苔，几处石砖已经出现裂痕。刚迈步进来，苏令婉便感觉到一阵阴冷的风自内向外贯穿她的身体。

　　狱司不敢再忤逆苏令婉的意思，自觉带路到天牢深处的一扇牢门前。“娘娘，您要的人就在这。”狱司露出谄媚的笑，等待着苏令婉的指示。

　　“把门打开，退下吧。”苏令婉一声喝令，原本还在迟疑的狱司不敢再有所犹豫，拿钥匙打开门后便仓皇退下。

　　苏令婉身边的侍女皆露出忧惧之色，生怕这个罪臣之女伤了皇后，可是苏令婉却毫无惧怕之意，推开牢门便走了进去。

　　女孩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秽得不成样子，露出的肌肤上还泛着青紫色，大抵是受了些刑罚。睡梦中的女孩被不速之客惊醒，她蓦然睁开双眼，看见面前凤冠霞帔的女人后顿时露出警觉的神情。

　　“看模样还算是个聪明的。”苏令婉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

　　女孩半低着头，苏令婉看不真切她的眉眼，于是命她抬起头来，不料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眸顿时闯入苏令婉的世界。旁边的典师在看清女孩的面容后，顿时感觉身上冷汗直流。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极了楚知澜，眉眼柔情却又不失锋利。

　　苏令婉挑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何用意，但还是如实答道：“罪民步惊鸿。”

　　苏令婉只知道楚知澜的女儿小名叫作阿羽，却从未问过她的本名。多年前，苏家与步家因立场不同而反目，苏家暗中用计使步家被贬往岭南，而楚知澜却因为谋士的身份留在了长安。正因如此，楚知澜才能教导苏令婉权术长达十年之久。以前楚知澜总对她说，等阿羽长大便把她接来长安，只是承诺迟迟没有兑现，没想到再次相见竟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她刚入后宫便上书请求赦免楚知澜的女儿，容凛骐却担心养虎为患而一口回绝。昔日里敦厚的肃王也变成了多疑的帝王，逐渐迷失在权力的王座上。

　　苏令婉注定要和容凛骐博弈一场，一人押上皇位，另一人赌上苏家，成者登上权力的高峰，败者的尸首湮入尘土。步惊鸿或许就是苏令婉向容凛骐宣战的第一枚棋子。

　　“典师，带她回未央宫。”苏令婉正欲拂袖而去，狱司却面露为难地挡住她的去路，卑躬屈膝地劝阻道：“娘娘，此人乃罪臣之女，陛下吩咐小的一定要严加看管，若无陛下亲谕，小的不敢擅自放行啊。”

　　苏令婉充耳不闻，径直向外走去，身后紧跟着典师和步惊鸿。狱司见劝告无果也不敢违抗苏令婉的旨意，识相地带着狱卒退下了。如今宫里已经传出苏后喜怒无常的闲言碎语，没人想成为那只出头鸟，今日此景狱司也是无可奈何，与其明摆着与苏后作对，倒不如祈祷皇帝早日忘了步家的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