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海》秦知清

5、打水漂

　　瑞斯克做了一个朦胧的梦。

　　梦中有个男孩，正背对着瑞斯克。

　　看样子并不是赛洛。

　　男孩回头，他有着引人注目的黄金般的瞳眸。瑞斯克感到这双眸停在自己身上几秒便移开了。

　　男孩转头向着远处奔去。

　　瑞斯克的腿像是被他牵引，不自觉地迈开，试图去追赶男孩。

　　男孩的身影犹如白光中晃动的黑点，越来越远。

　　瑞斯克明明有很高的个子。

　　但就是追不上一个腿短的男孩。

　　脚掌落地，他听到有稚嫩却毫不青涩的男声。

　　"你说要我做你的侍卫。"

　　"十七乾殿的台阶有627阶，我可以走528阶。"

　　"剩下的99阶，你愿意自己走下来吗？"

　　话语像一根棒槌，接连不断敲击着他的心脏。提醒他这是一个不可遗忘的人对他说的话。

　　出自谁口呢？

　　完全记不清了。

　　瑞斯克睁开眼，用冰凉的手抚上额头，这才使他昏涨的脑袋清醒。他撑着身子坐起，身子还是同刚醒那般无力。

　　他越发认为不能再躺下去了。

　　刚才的梦对他没遭成多大冲击，因为他已经忘掉一大半。瑞斯克担心自己的记忆太过于短暂会对自己造成影响，但下一秒又忘了自己在担心什么。

　　客厅翻东西的声音不大不小。

　　瑞斯克到的时候，赛洛他们正准备出门，手里提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桶里放着两把小铲子。

　　赛洛没想到他会起这样早。

　　"啊，桌上有食物和水，饿的话可以吃。"

　　瑞斯克摇头，他不饿但是口干，他拿起一碗水一饮而尽。冷水浇进喉管，冰冷的感觉令瑞斯克微微拧眉。

　　赛洛举起桶。

　　"我们要去海边捡贝壳，一起吗？"

　　瑞斯克答应了。

　　清晨的海滩非常闲静，偶尔有几只白鸽飞过，海水涨潮褪下后，鲜艳的贝壳裸露在沙粒中。

　　赛洛同莎娜在一旁收集贝壳，会比谁挖到的贝壳颜色漂亮，形状奇特。有时挖到漂亮的鹅卵石会以为是稀有的宝石。

　　瑞斯克照常望着海，欢声笑语时不时传入他的耳朵。明明是很明朗的笑声，传进他的耳朵里就像隔着一层棉花。

　　听不真切。

　　瑞斯克想起他的弟弟纳迪。

　　纳迪会在收到父亲从宫殿寄来的宝石而欣喜若狂，会举着耀眼的宝石对着他说他很开心，因为父亲给了他一个独一无二的宝石。

　　可那个宝石他也曾有。

　　那迪却无所谓道:"但这是爸爸给我的。"

　　重音落在我上。

　　他一直把那颗宝石别在显眼的衣领处，封人便炫耀，听不到一句夸赞心里便是要郁闷一天。那颗宝石闪着光，让他在人群中熠熠生辉，让他成了焦点。

　　瑞斯克的生日宴上，他被人从二楼推下。

　　人们率先发现他。

　　周围染上殷红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瑞斯克剥开人群，最先看到的便是破碎的宝石。

　　宝石染上鲜艳的红。

　　它再也不能发光了。

　　"你好像很喜欢看海。"

　　赛洛不知何时凑到他的身边，将他远去的思绪拉回正轨。

　　瑞斯克微微偏头，把视线放在这个有着翡翠般的眼睛的男孩身上。与记忆中某个举着宝石冲他乐呵呵的男孩重叠，静静地没有回答。

　　赛洛有些紧张，继续搭话。

　　"海的另一边有你的家人吗？"

　　在大海中流淌过的水，最终都会回归大海。

　　他猜想瑞斯克一定是因为思念家人才要离开，他被大海带到这个破败的渔村，又经常望着大海愣神，不是思念家乡是什么。

　　难不成大海是他的什么执念吗？

　　空气突然安静，但海浪此起彼伏。

　　瑞斯克淡然道:"曾经有。"

　　赛洛年纪小，听不透他话里意思，以为他的父母只是搬去了别处。

　　"他们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大海的深处……

　　"他们都死了。"

　　多年后，也是他醒来后第一次对别人提及他的家人。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脸庞，朦胧的声音，都宣召着他们只是过去一道抓不住的风景线。

　　他的情感都在那年被冰冷的大海冻结。

　　赛洛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面前人的所有言谈举止都不像是一个死去家人该有的样子。母亲死的时候，赛洛可是低落了整整一个月。

　　本以为瑞斯克是贵族少爷失踪，离开是要回去享受荣华富贵。结果发现他远比赛洛想象的要差得多。

　　赛洛不禁想，没有家人……那离开是为了什么？是要去干什么？路程是否艰难和危险?

　　这样的一个人可能比他们还要可怜。

　　母亲难道只是胡言乱语?

　　他既没有钱也没有其他有用的地方，真的能给赛洛和妹妹带来幸福吗？

　　"那你为什么离开这里?"赛洛问道:"你没了家人，不应该就没有回去的念想了吗？"

　　想到之前让他带着莎娜离开，赛洛感觉自己好傻，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贸然说要将妹妹托付给他。

　　瑞斯克看出他的担忧，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我要回去，会保证你们的安危，不会将你们拉入险境。"

　　"可能吗?"赛洛撇了撇嘴，打量一遍他瘦弱的身材。"你明明自身都难保，如果莎娜陷入危险，你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冲过去救她吗?"

　　瑞斯克一脸认真。"可能。"

　　赛洛暗想。口头说说谁不会啊?

　　劲头儿过后，赛洛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未免太苛刻。对瑞斯克的嘲讽中隐藏着自己的自私，不能让莎娜收到一丁点儿伤害的自私。

　　赛洛没有想要强迫瑞斯克的念头。

　　只是觉得他没有任何家人，却还要义无反顾的回去。要将他们也带去他们从未涉及过得地方，也不能留下来陪着他们。

　　…………

　　总之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赛洛突然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瑞斯克努力思索自己的名字，斟酌半天才说。"瑞斯克·那维德。"

　　"你怎么连名字都说那么慢?"

　　自己的名字也记不住!

　　又弱又笨。

　　他礼貌的自我介绍。"赛洛·查依昂，是我的全名。"

　　"我妹妹叫莎娜·查依昂。"

　　瑞斯克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出于关心瑞斯克的身体状况，赛洛提议。"你也别总是站着，多活动活动。要不要玩打水漂?"

　　"打水漂?"瑞斯克跟着念了一遍，他以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东西。

　　"你不会连打水漂没玩过吧？那你小时候都在干嘛？"

　　瑞斯克认真回忆，道:"练剑。"

　　果然贵族长大的孩子跟他们这些平民没得比。

　　赛洛小声嘀咕:"能举得起来吗。"

　　"我教你打水漂。"

　　他弯腰捡起一枚石子，找好姿势对着大海扔去。石子在海面上弹了五六下才落入海中，赛洛炫耀似的叉起腰看瑞斯克，意思显而易见。

　　到你了。

　　瑞斯克也捡起石子，学着他的样子扔去，可到底是没有经验，石子连一下都没弹。他摇了摇头，"我不适合这个。"

　　"哪有人才试一下就说不适合的?我也不是刚学就会。你刚才姿势不太对，你再向后倾一点，力气看上去也没用。不要光动手腕，要靠全身的力量！再试一次。"

　　两人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周边的石子都快用完。瑞斯克才勉强能打两个水漂，他累得喘着粗气，热汗不断从鼻尖滴落。

　　赛洛却越扔越有劲。

　　瑞斯克夸赞。"还是你厉害。"

　　"那当然，但是比起我爸可能还差得远了。我妈说他能打十几个水漂呢，我再怎么练习最多也就七个。"

　　"挺遗憾的，没有亲眼看见我爸打水漂。"

　　赛洛说着声音陡然低落。

　　他抬眼望了眼太阳，"回去吧，快中午了。"

　　瑞斯克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哽咽，赛洛喊着莎娜向家的方向去。这情绪的转变令上一秒还焦躁的海滩立马无声无息。

　　瑞斯克又望向大海，大海总是有股魔力，吸引他去注视、观望。脑海中闪过波浪冲开一对紧握的双手，将手的主人带走，随波逐流。

　　大脑猛得刺痛一下。

　　刚才的回忆只在眨眼睛就被忘却。

　　他抬脚跟上赛洛他们的脚步。

　　赛洛的情绪转化得很快，可能是不想影响妹妹。他对莎娜很好，各方面都很好。简直像是爱戴一个宝物，照顾着她所有得不开心。

　　对待莎娜，他愿意给她所有最好，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家人。所以在瑞斯克想要离开时，想要将莎娜托付给瑞斯克，让莎娜享受幸福。

　　但瑞斯克可不是他，能容忍一个小孩在身边，并且时刻关注并保护她吗？

　　一定不可能，赛洛想。

　　所以接下来几天，赛洛一直再找瑞斯克谈话。他是想让妹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但不能保证外面会不会更危险。

　　他在让莎娜离开和不离开之间做着挣扎。

　　瑞斯克的回答始终都只有一个。

　　"我会把你们都带走。"

　　实在没辙，赛洛暂时打消这个令人发闷的问题。可他们的谈话恰巧让莎娜听见，她虽然小，但也能懂赛洛的意思。就是让她跟着这个奇怪的大哥哥离开。

　　那自然是不愿意的。

　　莎娜又哭又闹。"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我要留在哥哥身边，留在这里哪里都不去!我不会走的!"

　　本来就苦恼的塞洛更加苦恼了。

　　这件事也就此没有提。

　　反正等瑞斯克离开时在决定也不迟。

　　在家里窝了两三天，赛洛认为外面的“猎犬”应该也都走了。但是他不敢再带着莎娜，也没想着带上瑞斯克，自己去了莱尔街。

　　所幸途中没再出什么问题。

　　但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赛洛回头看，什么也没有。他只当自己是虚惊一场，继续买着东西。

　　他买了一些蔬菜，准备炖菜吃。

　　饱腹而且美味。

　　主要是瑞斯克那家伙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或许热得会让人更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