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68、落网

　　七大仙门如今找上门来只是找荀勉要一个答复，一个是否与他们一同上山征讨的答复，所以关于邱子休的罪状说的也不多。
　　荀勉迅速在脑海里面把各家所讲的事情过了一遍，希望能找出一些破绽来拖延一些时间，可怎么想都发现没有什么有说服力的破绽，甚至可以说时间完全对的上。
　　七天前邱子休借了马出了兰陵城离开他们的视线，第二天武陵城就遭到大量邪祟袭击，幸亏九重天的苏轻尘一行人就在武陵城内这才保住了武陵城。
　　自那开始，各个地方都开始出现大量邪祟袭击村庄的事件，而且有不少赶去各个地方镇压的修士看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先是云梦泽辖区的武陵城，然后是碧山郡辖区的青峰镇，接着是青枫道辖区的磷脂镇，再是千妍谷辖区的百蝶镇……
　　直到昨天锦官城的一名修士在看到各家传言中那个披着黑斗篷的身影后奋不顾身地上前察看，确定了是邱子休，这才由李魁磊找关量商议，由关量找到各家联合准备上山。
　　大殿里面人声鼎沸，群情激昂，事已至此荀勉没什么转圜的余地，只能先答应围剿再做打算。可荀勉怎么也没料到关量的动作是这么迅速，将围剿日期订到了后天。
　　按关量的意思，不能久拖，自武陵城出事之后各家都派出了大量修士镇守在可能会遭受袭击的各个镇子和城市里面，这才使得在面对邪祟袭击的时候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拖得越久邱子休造成的危害就会越大，必须将邱子休再度捉拿剿灭。
　　所以关量计划的是今天各家先回宗门召集修士，明天在云梦泽会和商定围剿方案，然后直接上山。
　　这个方法得到了一众仙门的支持，不少宗主都称赞关量的雷厉风行，果敢决绝。
　　唯有楚江和苏永昼面色不太好。
　　各家走后，荀勉连忙去后山顶找了叶云起，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可好巧不巧的是叶云起这几天几乎是废寝忘食的在炼化体内的三颗金丹，此刻大概是到了要紧关头，周身布满了法阵与外界完全隔开一时间荀勉也没有办法。
　　“卫叔，你在这里守着我哥，等他醒来后把事情告诉他，我先带人跟着关量他们去看看。”荀勉权衡一下，觉得这一趟自己还是要亲自去，毕竟围剿尸山是仙门百家联合商议的大事，不管怎样他这个宗主都得到场，不然对于仙门声望影响颇大，以后就算想帮邱子休说话也没有说服力。
　　“阿勉，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卫叔眉头锁的很死，满满的都是担忧和无可奈何。
　　卫叔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虽然不放心但还是阻止不了，“邱子休这个人我们都不太了解，他是好是坏，对我们的好又能做到什么地步你都不清楚。等看到你带着兰陵城的人跟在围剿的队伍里面要对付他的时候，他能不能猜到你的用心，会不会把你当作那些仙门的人一样同等对待谁也说不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卫叔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成为宗主的荀勉心里面总有些感慨，自己第一次看到荀勉的时候还只有八岁。老宗主挑选了他作为荀勉的侍童，负责陪五岁的荀勉读书写字，修行打坐。
　　那个时候的他又是惶恐又是激动，小心翼翼地侍奉着那个荀勉，生怕犯一点错误。
　　毕竟是家风一贯骄纵的兰陵城，而荀勉又是几兄弟里面年龄最小，最受夫人喜爱，天赋最高，最受宗主器重的一个。
　　当时他生怕侍奉的不好，摊上莫大的麻烦，可令他意外的是一向以骄纵跋扈出名的兰陵城，他们的小公子居然是那样的天真善良，面对自己一点架子都没有，十分好相处。
　　十五岁那年，修为大有所成的他成了荀勉的暗侍，成了荀勉绝对的亲信。但却因为年纪太小了总容易被轻视，害的荀勉也在背地遭受议论，他嘴上没说但心里总是很烦。
　　那年除夕夜，荀勉偷偷取了兰陵城珍藏的一张画皮亲手为自己做了一副人脸面具，称呼也从“卫哥”成了“卫叔”，又请求父亲把那些知道他真实年龄的人调配到了其他城池，再然后他有了一个新的年龄。
　　虽然平白无故老了十来岁，但他还是很高兴，这样的自己站在荀勉身边再不会让荀勉受到任何议论。他可以就这样巍峨挺拔的站在荀勉身后，然后等到荀勉继位，看着他坐上那高高在上的宝座，这样他就可以安心赴死，以宗主少年暗侍的身份葬入兰陵城的宗族墓地。
　　可没想到，荀勉忤逆了父亲的旨意，违背了兰陵城历来的传统，仍旧把自己带在身边随侍左右还让自己与他一起共执兰陵城的千年的辉煌。
　　“卫哥，把面具摘下来我再看看呗。”荀勉听着卫叔的话，看着卫叔的表情，总有些想笑。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个人装作老成的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很想笑，每次看到这个人，看到这个人的影子就会觉得很安心。
　　“这面具摘了就戴不上了。”卫叔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不明白荀勉在想什么。
　　“那就别再带上了。”荀勉抬手覆上卫叔的脖子，一点点向上在下颚处找到面具与皮肉间那根本看不出来的接合处，用指甲轻轻抠了抠一点点撕了下来。
　　褪去那具有些沧桑的面具之后，那个人原本俊逸、锋利的脸便暴露出来，和自己小时候看到的样子出入不大，还是那么好看。
　　“卫顷，卫梓申，三个月后的十五，是我的生辰也是我的冠礼。”荀勉轻声说道，“你可以开始准备了，等忙完了我堂哥的事之后我就要为自己打算了。”
　　“宗主，你把我面具撕了，这兰陵城的人都不认识我自然也不听我的话，我要怎么行动呢？”卫顷有些无奈，似乎自从与叶云起相认之后荀勉就开始变得十分活泼而随意。
　　“带这个吧。”荀勉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碧绿的玉佩，系到卫顷腰间，须臾，荀勉又笑了脸上也是红丹丹的一片，“先给你吧，不等生辰了。卫哥，你听好了，从你戴上这块玉佩开始，你随我姓荀，清楚了吗？”
　　本来这块象征兰陵城四成权力的玉佩就已经足够使卫顷震撼了，可荀勉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卫顷几乎是呆楞在原地，过了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年不是自己的错觉。
　　想到这里，卫顷突然就笑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很突兀的盘踞在那张刀削斧劈般锋利的脸上，却平添了不知多少温柔。他伸手搂住荀勉的腰把他拉到自己身前，低下头贴近那张面若飞霞如缀桃花的面庞，轻声说道：“荀顷荀梓申——谨遵宗主成令。”
　　……
　　云梦泽，演武场。
　　偌大的演武场上此刻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各大仙门的修士。尽管有不少修士都被派往了各个城镇镇守防止邪祟入侵，但各家还是聚集了五千余修士到了云梦泽演武场准备待会儿的尸山征讨。
　　关量、楚江、苏永昼、荀勉、花傲、佘承恩、墨螭、李魁磊八位宗主站在演武场高台之上，看着各个仙门方阵。
　　各家的方阵前都立着自家的旗帜，数百只大旗在风中招摇着在阳光下翻飞着。
　　一大批云梦泽修士端着酒坛走出，为每一个方阵的每一位修士都湛了一碗酒，所有人神色肃穆的端着酒，看着台上的八位仙首。
　　台上八人举起海碗，遥遥对着众修士敬酒，然后一饮而尽，再将碗砸碎在地。一众修士也饮尽碗中清酒，摔碎手中海碗。
　　“出发！”
　　在一片碎裂声和高亢的讨声中关量在台上以扩音术厉喝一声，率先从高台跃下，领着幽都府八百余名弟子御剑向尸山前进。
　　其余七大仙们紧随其后再然后就是其他仙门，一只长龙似的队伍自云梦泽为始浩浩荡荡开往尸山。
　　武陵边缘的尸山脚下依旧空无一人，和十余年前一样没有一只邪祟看守。但没有人会为此掉以轻心，所有仙首都心知肚明，这叫请君入瓮。所有的埋伏和危险都只会在他们上山之后才会显露出来，待到他们完全踏入这片受制于邱子休的死地之后，待到他们深入尸山完全陷落于邱子休的包围进退两难之时，邱子休所有的布置才会一并爆发出来，将漫山遍野的阴邪祟物尽数化作他无坚不摧的锋芒。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后也不会改变。
　　关量还是一马当先，没有丝毫畏惧，像是一根旗帜般走在前面引领着所有人。其次便是花傲楚江等一众宗主，荀勉跟在楚江身边，想看看邱子休的这个哥哥会不会有什么动作，可楚江却只是和关量一样稳稳的行进着。
　　卫哥，我哥醒了没？荀勉悄悄给卫顷发了道传音，继续不动声色地跟着众人。
　　山腰之上，两块几丈高的巨石依旧矗立着，隔空相望。上面那鲜红的字迹历经了十多年还是依旧鲜艳夺目——“尸山有路血为径，腐海无涯骨作舟。”
　　那是当年邱子休占据尸山时以自己的鲜血为墨，以流光剑锋为笔提下的，以此巨石为界，山下是锦绣山河万里，山上是残肢枯骨一片。
　　所有妄图踏入的生灵都要抱着必死的决心，身入尸山腐海，命便不再由你。
　　关量抬头望了一眼山顶，十年前那座高耸入云的主殿此刻早已不见，曾经那坐在瓦檐上怡然自得地吹着笛子的天之骄子回去也只能面对现在这般断壁残垣，所以今朝他又会在哪里等着他们呢？
　　如果你不曾自甘堕入魔道，不曾为了那一阶女流与这世界为敌，该多好，若是如此关某还可以于那一柄惊世奇剑作一番较量。
　　关量轻声叹了一口气，心里惋惜归惋惜，可该走的路该做的事他一点不会忘记。没有一刻的停留，关量带着自己的弟子，一如既往的毫无惧色地踏上了那片令人闻之色变的禁地。
　　花了一个时辰，一众人才来到山顶，原先那座恢弘的主殿遗留的废墟已经腐朽不堪，可地面上的残肢断剑却历久弥新，像是早上才遗落下的一样，毕竟是尸山，不奇怪。
　　各家方阵迅速集结整好阵型，可迟迟没见到邱子休现身。
　　怪了，所有和邱子休打过交道的人都觉得奇怪，他们已经上了山，邱子休没理由还躲着他们。在他们的印象里面，邱子休与关量总有那么些相似，不屑于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总不至于是复活一趟，性子都变了，变得这般胆小了。
　　关量也是皱着眉，仔细地打量着四周，山顶阴气浓郁，邪气四溢，比起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说明邱子休的实力应该远胜于当年，可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出来迎战呢？难道是去了其他地方没在？这也不应该啊。
　　八位仙首齐聚讨论，底下众人也议论纷纷，一时间尸山山顶竟然比兰陵集市还要热闹。
　　“关宗主别来无恙，今天这阵势怎的比之前小了。”须臾，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骤然间响起，虽然不大，但修道者的感官又何其敏锐？几乎是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严阵以待。
　　声音的源头是那片废墟，一个身影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手里把弄着一支笛子。
　　那身影像是不想见光似的，站定在一片阴影里面，只有那只转着笛子的手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面。那只手白的像是枯骨一般，没有任何一点点的血色，五根指头纤细的像是没有血肉只剩一层皮包裹着骨头，尽管这样那只手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活，那只碧绿的竹笛在他手中不断的旋转，可始终不被吹奏。
　　一看到邱子休，所有人都戒备起来，但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只是运足了灵力严阵以待。
　　双方对峙着，场面一度只剩下沉默，仙门百家几千修士每个人在旁人面前都骂过邱子休无数次，都叫嚣过无数次要如何对待邱子休，可真当邱子休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站在他们面前，云淡风轻地玩弄着手里的笛子一言不发的时候，他们都怕了。
　　阴影使得本就冰冷的邱子休更显几分阴鸷，没有任何人敢在这种时候上前挑衅，除了——关量。
　　“阵势大小，有何关系，对付你总归够了。”
　　关量的声音很沉，很稳，稳住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稳住了仙门百家的决心。
　　不可否认，他原本也是忐忑的，对于凭借不足十年前一半的人手是否真的能拿下邱子休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尤其是在山顶感受到比之前更为浓郁的邪气之后，他原本就不足五成的把握更是降到不足三成。可在看到邱子休之后，看穿这个即使浑身锋芒却仍然掩盖不住那股病怏怏的孱弱的邱子休的时候，他突然就有了绝对的胜算，或许还有更多的惋惜。
　　原本这个少年可以带着那股锋芒扶摇直上，问鼎仙途之巅，可偏偏……
　　“试试吧，谁知道呢？”邱子休随手抛下那只竹笛，凭空凝出数张魂符，率先朝众人发动攻击。
　　关量狂锋横扫，却发现这几张魂符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又中计了！关量暗叫不好，连忙跟上，可邱子休虽然看起来虚弱的像个只剩下一口气日薄西山的老人，可一旦开始战斗身手之敏捷全不逊当年。几个后翻跳到几丈开外的一个较高的废墟上站稳，下一刻地面再度裂开，十年前的悲壮似乎要再度上演。
　　可地面才刚刚裂开一半就没再开裂，不少符文堪堪现了丁点儿就没了动静，废墟上的邱子休身影摇摇晃晃，最后像是断线的风筝搬跌落下来。
　　一道人影闪过，稳稳地接住了掉落的邱子休，带着他翩然落到地上。
　　楚江！剩下七位宗主连忙上前，却发现邱子休像是没了声息一般被楚江抱着，七窍不断地涌出了极为浓稠的血，只是这短短的几秒钟就已经把楚江上半身染得鲜红。
　　“花傲……宗主，请你……”楚江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错，望向了千妍谷的花傲。
　　花傲皱了皱眉却并未多言，伸手从乾坤袖里面掏出丹药准备上前救治，可却被一旁的佘承恩和墨螭阻止了。
　　“花宗主可是要施救？这是为什么，我们来尸山不就是为了剿灭邱子休，此刻他遭到反噬不是正合我们心意吗？为什么还要施救呢？”
　　“楚宗主还是要以天下大局为重，这种时候切不可惦记一点兄弟情深，十年前的大局为先切莫到此刻忘了。”
　　“你们……！”楚江又气又急，又急又气，平日一贯的斯文到此刻是半点不剩，眼里全是从不曾曝露的暴戾。
　　“烦请花宗主先救人，再以结界术锁了邱子休带回去，不日送百家公审。”关键时刻关量还是出声了，“楚宗主以为这样如何？”
　　“行。”楚江拼尽了这辈子的修养把怒气憋回心里，从牙缝里面挤出这么一个字。
　　“我觉得可以。”荀勉见关量松口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表示同意。
　　“挺好的。”苏永昼也表示了同意。
　　花傲也开始上手救治，见此情形佘承恩和墨螭默默对视了一眼，都懒得去看没有发表意见的李魁磊了，这五家都决定了他们也只好作罢，只能看着花傲为邱子休治疗。
　　说是治疗，但也只是暂时吊住了邱子休一条命，毕竟邱子休的伤是禁术反噬，花傲研究也不深，就算研究的极为透彻那也不可能就这么把人治好了。万一人醒过来再咬你一口你上哪说理去？
　　处理完邱子休的伤势花傲袖中抖出一条极细的银链，细的差不多就只有一条棉线那么粗，花傲默念催动法诀那银链便缠上了邱子休。
　　不过众人都知道这是人花傲宗主法宝，看似一扯就碎实则坚不可摧，光是结界术这链子就占全了千妍谷全部结界，还有其他各种封制，总而言之，目前还没出现被锁的这么死之后还能逃脱的人，邱子休也不会是例外。
　　“既然这样，那就先回去吧。”关量说了一句，转身先走了。可刚踏出一步他又转身补上了一句，“关于关押邱子休的地方楚宗主怕是要避一下嫌，云梦泽就不太方便了。”
　　“送兰陵城这边吧，离九华山也算近。”荀勉不动声色地提了一嘴。
　　“兰陵城不是前阵子遭受大量邪祟袭击了吗？要是有漏网之鱼怕是给他可乘之机。”关量想了一下还是否决了荀勉的提议。
　　“送千妍谷吧，千妍谷的地牢布了大量的结界看押也算方便，再者若是邱子休伤势恶化花宗主那边也好派人稍加照看。”苏永昼看了一圈众人斟酌了一下开口提议，“不知道花宗主可否愿意。”
　　“无妨。”花傲淡淡的应了一声，“千妍谷定不负众望。”
　　商量完之后花傲便派人把邱子休带了下去，关量以扩音术稍稍把事情给来参与围剿的修士交代了一遍之后，一众人才下山返回。
　　谁也没料到这场围剿竟是这般令人啼笑皆非，多少人参与围剿就有多少人安全回去，连根汗毛都没掉，围剿的对象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有效的攻击，讲了几句话就倒了。甚至队形方阵排在后面一点的仙门都还没来得及看到邱子休，就匆匆开始返回。
　　但再怎么说，没有人员伤亡总归是好的，各家虽然打心底有些遗憾但总还是庆幸的。匆匆回了各自仙门都开始准备一月以后九华山的百家公审了。
　　自仙门混战结束仙门百家开始和平相处之后，为了能够应对某些仙门之间的小摩擦而避免重蹈覆辙，百家公审开始登上舞台。不过审人倒是少见，理论上在邱子休之前就审过一个苏清颜，但当时苏清颜早就跑路了，根本不在，所以邱子休算是第一个被审的人。
　　如此一来各家肯定还是要先准备一下的，毕竟要审的是邱子休，那怕他如今看上去似乎只剩了一口气可也难保不会恢复过来。无论是安保还是其他都值得商议和准备。不仅如此，他们也需要为邱子休的罪状找到足够的证据。
　　不过主要准备的还是八大仙门的人，其它小仙们很多时候只要跟风就好了，并不十分需要什么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