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67、云起

　　首先就是叶云起是荀信的儿子这一点应该是没错的，除了叶云起没人能召唤冥夜剑就连荀勉这个亲侄子都不行。
　　可叶云起之前说的话也不像是在骗自己，叶云起似乎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对于自己父母亲的印象不仅模糊而且有一点错乱，和自己之前对于叶云起的印象一样，虽然自己可能严重一点但情况该是差不多的。
　　邱子休仔细想了想第一次遇到叶云起的情形，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主要是在山阴镇走过一遭之后邱子休对于寻常百姓的了解也更深了一点。
　　如果把山阴镇的寻常百姓还有飞柳镇的那些人和当时遇到的叶云起的父亲相比，叶云起父亲的言谈举止和谈吐气度根本就不像是个普通人，像他们这种世家大族的子弟，从小就接受礼仪教养，等到长大成人之后几乎都是已经刻入骨血的习惯，再怎么伪装都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来。
　　可荀信为什么突然退位？而且荀勉说过荀信退位前连婚约都没有，那他们见到的那个病危的女子是谁？
　　邱子休仔细地回想想要在脑海里面勾勒出那个女人的样子，可时间太过久远，他根本记不清那女人的样子，更何况当时他心烦意乱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情。
　　还有荀信的这个密室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他豢养这么多邪祟镇守？还有那群尸变的凶狼？这东西是荀信自己炼出来的还是他捕获来的？不管是怎么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难怪荀信的房间里面这么多关于邪术的古籍。
　　还有苏轻尘，在看到叶云起之后发出了一声惊呼，回来之后着急忙慌的就跑了，这又是为了什么？太过于反常了。
　　邱子休躺在床上，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事情，感觉来这兰陵城一趟本来是躲麻烦的，但现在却让麻烦越来越多。而且，邱子休不得不认清一个他不愿接受的事情——叶云起的父亲——荀信很有可能也是研究尸毒的成员之一甚至可能是领军人物，这样的话，他该怎么面对叶云起。
　　一提到叶云起邱子休感觉自己的思绪又开始混乱了，叶云起居然是叶子？可是为什么之前他不说呢？偏偏让自己到现在这个样子才知道，真是讽刺极了。
　　而且，他和叶云起的这种情况是为什么呢？他出现这种情况还可以说是长时间修习禁术，而且最初接触的还是一些反噬极强的禁术，加上死而复生魂魄混乱才出现这种情况。可叶云起呢？叶云起只接触了他所创造的共生术，在魂魄上身之前几乎没有什么危害，可叶云起为什么也出现了这种情况？就好像是某一片魂魄被割裂出来再洗去某段记忆之后再重新拼接回去，导致那段记忆丢失甚至残缺，就像他梦里出现那个人，可记忆里面始终没有过那个人的身影，就像叶云起记得自己的父母，却始终想不起更多关于父母的事情，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父亲喜欢吃面，而且做面很好吃。
　　不对劲儿，邱子休思附片刻总觉得蹊跷，他总觉得自己以前似乎看到过一点相关的记载，但也隐约间记得自己当时根本没在意，得回尸山一趟了。
　　不过自己现在的身体似乎真的有些乏力，至少要休息个几天了才能启程，这几天看看能不能要到兰陵城的那些禁术密卷看看。
　　问题应该不大，荀勉对于突然蹦出来的叶云起这个堂哥似乎并不排斥，而且还有些喜欢，甚至更加积极的劝说叶云起回兰陵城，就这看来问题应该不大。
　　想了许久之后邱子休终于也有些倦了，侧了个身习惯性的往里面挪了挪准备睡了，却猛然想起来似乎不用了。真是——笑话。邱子休轻嗤一声，不去理会了。
　　……
　　兰陵城内荀勉自己的寝殿内，他看着坐在桌边的叶云起十分无奈。自邱子休这次醒来并且恢复记忆之后他这堂哥的心情就越来越糟了，面目之狰狞扭曲简直让人望而生畏。这倒也不怪他，毕竟就荀勉来看，以前叶云起天天哥哥长哥哥短地黏着邱子休跟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而现在邱子休对他是退避三舍，整天呆在藏书阁的密室里面，只允许林纹进去照顾，叶云起是几天见不上一次面，这可把他憋得厉害。
　　“哥，你真不考虑回来？兰陵城可是你的家啊，就算伯父当初退位归隐，但还是兰陵城的人啊。”荀勉看着郁郁寡欢的叶云起心里其实不是什么滋味，作为过来人他也知道总有这么一段路要自己走过去、甚至爬过去。
　　“不了，已经谈过很多次，你让我静一静。”叶云起一点也不想谈其他的事情，现在满脑子都是邱子休和林纹的一百零八种可能，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找季怋麻烦的那段日子，“去给我拿两坛素雪金安来，陪我喝两壶。”
　　“不可以，家规第三百二十一条规定了弱冠之前是不能喝酒的，我现在才十九岁，你应该也还没弱冠吧。”荀勉很干脆地拒绝了叶云起的要求。
　　“十九，过两个月就弱冠了。”叶云起也没坚持，毕竟待会儿要去找邱子休，一身酒气的去只怕更惹邱子休不开心。顿了一下叶云起又说，“那茶可以喝吗，叫人上壶茶吧。”
　　荀勉看着叶云起一副有气无力懒懒散散的样子有些无可奈何，吩咐了门外的门生去沏茶，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叶云起一个手势止住了。
　　“别再说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会跟着他的，若是跟兰陵城扯上关系只怕对你们不利，所以还是不回来了。”叶云起突然很严肃很认真的对林纹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一个人支撑着整个兰陵城很辛苦，我作为你的堂哥理应回来帮你一起打点兰陵城，但是我真的放不下他了，所以真的很抱歉，这个家我回不来了……”
　　“不是的。”荀勉突然出声打断了叶云起，“我知道你喜欢邱公子，我也能明白你的意思和决心，但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我并不是想要你回来代替我做这个宗主，代替我扛下兰陵城的负担。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选择什么样的路，会有什么样的风险，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兰陵城永远是你的家，我和兰陵城永远是你的依靠。以后你要是和邱公子遇到什么麻烦的事随时可以回来，兰陵城当倾全力护你们周全。”
　　“别，兰陵城这么多年的基业，别为了我而葬送了。”叶云起苦涩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荀勉的肩膀，“你会是一个比关量更优秀的宗主，要带着兰陵城走向更辉煌的未来，所以哪怕真有你说的这么一天，我也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以兰陵城成千上万的修士的性命为重，为了我真不值得。”叶云起叹了口气，起身出了门，“行了，我去找他了，不打扰你了，你慢慢看你的卷宗吧。”
　　“哥，你大概不知道兰陵城的家训是什么吧。”荀勉起身追到门边，叶云起却背身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跟来，于是荀勉就站在门边一字一句的念到，“兰陵祖上有训：亲者，当‘生死相依，荣辱与共’，共承兰陵辉煌。”
　　“确实不知道，我在云梦泽待得比较多，只记得云梦泽的祖训。”
　　叶云起头也没有回，出了院门理了理心情往藏书阁走去，但是半路上荀勉还是跟了上来了，叶云起倒也没说什么只问了一句“卫叔呢？”
　　“任务去了。”
　　“难怪。”
　　“……”
　　快到藏书阁的时候叶云起又感觉到了之前在剑冢里面的那种不适感，不过这次感觉没有上次那么强烈，虽然离藏书阁越近感觉越强但就算到了门前那股感觉也还在忍耐范围之内。
　　两人到了藏书阁发现苏轻尘不知道是那么时候回来了，此刻正在里面和邱子休说着什么。一看到叶云起进来苏轻尘两眼放光的跑出来，手里面还拿着一柄造型很古朴的蓝色的轻剑。
　　“叶云起，你试试这把剑！”苏轻尘很激动的看着叶云起，弄得叶云起和荀勉两人迷惑不已。
　　叶云起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接过剑，邱子休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叶云起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握着剑柄，可手刚摸上剑柄身体里那股感觉却成倍增长，但只是短短一瞬间就又平息下去。叶云起缓缓拔出剑，露出的剑刃是黑色的，上面泛着幽幽的黑光。
　　“这是‘蚀骨’！”荀勉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这柄名剑，不由得惊叹出来。
　　蚀骨剑，当年在仙门百家里面也是一柄威名赫赫的奇剑，不仅因为剑身锻造时就融入了数块带着天然奇毒的晶石，淬火更是用的各式各样的毒液以至于蚀骨除却灵力强劲还带着剧毒以外，还因为它的主人——苏清颜，邱子休之前的百家公敌，被仙门通缉之后便杳无音信，至今下落不明。
　　“难怪你，难怪你会……”苏轻尘看到这一幕着魔似的喃喃着。
　　叶云起看着周遭状况不明所以，环顾一周感觉只有自己一个人一头雾水。
　　“叶云起，你之前住在哪里！你在遇到邱子休之前住在哪里？”苏轻尘回过神来双手抓住叶云起的肩头摇晃着很急切的发问。
　　叶云起被晃得有点晕，但那时候的事他记得不太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记得一点点什么也没想就告诉了苏轻尘。
　　苏轻尘得到答案也没管信息并不是特别准确立刻飞奔出去，留下叶云起不明所以。
　　“这是怎么了？”荀勉代替叶云起发问，目前的情况确实有些迷糊，苏轻尘的身份他是很早之前就猜到了只是一直没戳破而已，所以对于这种举动不太能理解。
　　“没什么，就是蚀骨剑和他产生了呼应。”邱子休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样一来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当年那个濒死的女人——叶云起的娘亲应该就是苏清颜了，心肺溃烂应该是禁术反噬导致的。
　　荀信的密室很有可能是苏清颜被通缉之后藏身的地方，所以里面才会有那么多邪祟。而荀信之所以退位归隐大概也是因为苏清颜时间不多了，想多陪陪自己的妻子吧。
　　唯一有些惊讶的是荀信和苏清颜到底是怎么相爱的，但这就不是邱子休该考虑的事了。
　　不过苏轻尘的举动倒是有些奇怪，但苏轻尘和她姑姑的感情似乎还可以，加上一直都是这么个急性子，倒也不算奇怪。
　　“所以我娘亲是苏……”叶云起的声音有些颤，大概是激动吧，那么小父母就全都离去一个人流浪十几年连父母的名字都忘了之后居然还能再知道自己的父母的事，尽管不是什么好事。
　　荀勉对于自己伯父的事倒是表现出了极大的惊讶但也是很快平息，只是准备完成自己父亲的遗愿去接回自己的伯父——不管生死。
　　不过叶云起告诉荀勉，父亲当年是死在一场邪祟的暴乱里面，什么都没留下，气氛逐渐凝重荀勉哑然半响最后默默离去。
　　猛然提起的旧事让叶云起的心情一点点沉了下去，站了半响也没什么动作。大抵是气氛过于压抑，林纹总有些不适应，轻声向邱子休告了辞也退了出去。
　　“你在兰陵好好待着，我要去一趟尸山。”邱子休翻完手上的那本书又放回原处起身装模做样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准备出门去了。
　　“我也去！“叶云起回过神来立刻拉住邱子休的手腕。
　　“放开。”邱子休皱了皱眉头脸一下就冷了下来。
　　“哥哥，你又要丢下我吗？”大抵是这几天情绪积压的太多了，叶云起这话里的委屈全是满满的真情实意，一点杂质都不含。
　　叶云起真的怕了，他最怕的就是尸山，当年邱子休就是在骗了他一次，然后他花费了数十年才把这个人找回来，那个场景成为他这些年挥之不去的梦魇，困扰他整整十年。而现在邱子休身体还远不如当年，他是真的好怕还要等上十年。
　　“什么叫‘又’？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又不是小孩子了。”邱子休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是叶子还是叶云起，都是他完全应付不了的角色，一看到这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就真的下不了狠心。
　　可下不了狠心又能怎么办？他已经没得选择了，不能再继续折进去了。
　　叶云起就立在他前面，低着头，眼泪一点点的往下掉，落在地上，溅在心头。
　　邱子休想了想看了一眼四周，抬手落下一道隔音法阵，掏出手帕替叶云起擦了擦温声说道：“我就去尸山找几本书，很快就回来，你自己在这里好好修炼。你体内不只有我一个人的金丹，你父母应该也用了相同的禁术将自己的金丹和修为渡到了你身上，形成了假丹，虽然现在复苏了，但里面的灵流还没有完全和我的融合，更何况以你的资质你自己还会结丹，到时候四股不同的灵流在你体内你会受不了的。你现在好好炼化体内的三股灵流，等我回来再去其他地方。”
　　邱子休发誓这绝对是他这辈子，不对，是他这两辈子最温柔的语气了，尽管还是冷冰冰的但他已经尽力了。
　　“那——哥哥你要快点回来。”
　　邱子休的语气确实给了叶云起不少安慰，而且邱子休说的很对，他现在确实能感受到自己体内三股不同的灵力乱窜。尤其是这三股灵力的来源都是最顶尖的高手，如果不能炼化好压制住，很有可能爆体而亡，最次也是修为尽失再不能有所作为，虽然他不求有什么作为，但他绝不想再成为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邱子休自刎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叶子。
　　邱子休应了一声，转身推门离去。叶云起默默跟上，虽然被邱子休看了一眼但什么都没说。他看着邱子休径直来找到荀勉，想借一匹仙草喂养的灵马，毕竟现在他还是需要休息不宜耗费太多精力。
　　荀勉爽快的答应了邱子休的要求，让他挑了一匹白马，易容，又带上兰陵城的高阶弟子令和一点干粮，披上斗篷就上路了。
　　兰陵到武陵还是有些距离，虽然灵马跑得还算快，但也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到武陵。又小心行了半日就已经快到尸山了。
　　到了尸山境内各大仙门安排的盘查就多了起来。邱子休找到了兰陵子弟看守的关口，出示了弟子令之后很轻松的就进去了，末了他还不忘告诫他们不可以传出去。
　　上了尸山阴气就变得极为浓郁，虽然常人会感觉不舒服但对邱子休来说，适量的阴气不仅能平息摄魂幡内魂魄的躁动，也能稍微缓解自己残魂的狂躁，虽然对身体也有害，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这次邱子休小小施了个法诀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密室，一阵翻天覆地的乱找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纵灵》。
　　那是他所搜罗到的最古老的一本书籍，当时找到的时候已经破碎不堪了，甚至部分竹片已经被侵蚀了，但所幸里面的内容保存还算完好。
　　因为这里面所讲的全都是和尸傀术一脉相关的所以他根本没认真看过，只是大致浏览了一遍，但就是浏览的那一遍让他记住了一个关键。
　　邱子休解开系带，仔细地看着里面的内容。
　　……修道深者，傀线之利甚于刀剑，削铁如泥；更有甚者，傀线生于灵脉，可撕裂魂魄而使人不自知……
　　找到了！翻译了一个通宵，邱子休终于找到了那个关键，尸傀术的傀线除了操纵和近战肉搏果然还可以通过切割魂魄来达到消除活人记忆的效果，而且因为是有关于那一段记忆的魂魄都被切除了，所以相比起寻常法咒来说更无迹可寻，而且几乎无法可解，除了——执念。
　　邱子休看到后面那两个字心间都颤了一下，叶云起根本没有想起他的父母，只是知道了他的父母是谁而已，可自己却是真真正正地想起了叶子。
　　执念？自己对那个孩子……有什么执念吗？
　　邱子休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七天后，在兰陵城金光璀璨的主殿里面，荀勉坐在宗主的位置上面面色极为凝重的看着下面仙门百家的各位仙首，而以幽都府的关量和锦官城的李魁磊为首的一众仙首集聚兰陵城为的就是一件事——再度联盟出征尸山。
　　荀勉坐着听着各家互相讨论着各家领地上面的遭遇，无一例外全都是邪祟暴动作乱，这几天各家都收到了大量百姓的求救，更有一些中小仙门连仙府上都遭到了大量邪祟袭击，而且各个种类的邪祟都有，而且袭击仙门的邪祟像是有指挥一般相当灵活。
　　这事情的始作俑者基本就指向了一个人——邱子休，更要命的是昨天晚上还有锦官城的修士称在尸山腐海附近看到了邱子休。
　　荀勉不太相信邱子休这么快就有动作，毕竟他有伤在身。可是邱子休的禁术又太过离奇诡异，尸山腐海又是邱子休绝对的主场，说不定真的就有办法短时间内治好自己？
　　但是就算邱子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他敢在这种情况下真的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各大仙门吗？荀勉又想了想，嘶——好像真的敢。
　　依荀勉来看，在邱子休的意识里面可能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可尽管如此荀勉还是不相信邱子休会这么做。毕竟在这几个月的相处里面他总觉得他看到的，他从叶云起口中听到的邱子休和传闻中的邱子休有着天差地别。
　　传闻中那个凶残狠戾，冷血无情的邪魔鬼使在他看来其实只是性格傲了一点，脾气差了一点，嘴巴硬了一点，除此之外和人们口耳相传的混世魔王完全不沾边，至少——绝大部分时候是不沾边的。
　　荀勉不是很相信邱子休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至少他不相信邱子休对在这种情况下对无辜的平民百姓动手，这种事他上辈子都没做过，这辈子又缘何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