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66、神佑

　　对于自己的结论天南长老自己也是匪夷所思，可他反复确认了许多次了，邱子休的魂魄如今确实没什么大碍。
　　当初救回一众人之后邱子休是受伤最严重的，由他和另外几名长老带着亲传弟子十余名抢救了十多个时辰才勉强吊着邱子休一口气。明明当时邱子休的魂魄已经基本碎了，可能只是由于执念深重加上修习禁术许久魂魄异常强大的原因还没能消散，但估计最多过个几日就该消散了，可几个时辰之后就在他们在商量着怎么和叶云起解释准备安葬邱子休的时候，守着邱子休的弟子突然来报说邱子休魂魄有好转迹象。
　　他们像是见了鬼似的跑回去查看却发现邱子休的魂魄确实隐隐有聚拢的迹象，但却怎么也没成功，就像回光返照的挣扎一样是执念的徒劳。
　　可就是这样叶云起还是不肯死心，他们也没办法，想着等邱子休已经出现尸体迹象了叶云起就该放弃了。
　　可偏偏邱子休的身体在没有任何灵力和药物作用下就是什么事都发生，明明没有气息，明明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明明连魂魄都是碎的，可就是没有腐烂，只是正具躯壳都很冷，比冰块还冷，怎么也暖不起来。
　　今天也是，他正在修炼呢，弟子就突然来报说邱子休似乎醒了，魂魄似乎聚拢归位了。这更是见了鬼了！几个时辰前还什么变化都没有，这才多久就要醒了？怎么，难不成阎罗突然抽风手抖把人名字不小心划了，还是女娲现世神农显灵？
　　到了这边一看，好嘛，人是真的醒过来了！一查探，魂魄还什么事都没有！除了冻了这么多天身体冷似玄铁，饿了这么多天身体有些虚弱以外没什么大碍，简直匪夷所思！
　　一众人都不信，叶云起更是掀开了天南长老直接自己上手查探，但仔仔细细查了一圈确实没什么问题，真的就是天南长老说的身体会有些虚弱，毕竟这会儿邱子休眼眸都是半阖着的。
　　“哥哥，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点粥喝吧？”想到邱子休身体虚弱叶云起就觉得该给邱子休弄点吃的了，毕竟邱子休这次醒的突兀，他们全都措手不及什么都没准备。
　　“嗯。”邱子休低低的应了一声，显然实在敷衍着。
　　叶云起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邱子休，给邱子休调试好枕头位置，又盖上被子，这才一步三回头三步一废话地出了门。
　　“邱公子倒真是天之骄子，能得到神明这般庇佑，换做他人此刻只怕早已魂飞魄散了。”尽管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卫叔对邱子休的抵触情绪已经不剩多少了，但说话倒也还是没那么好听。
　　“怎么出来的。”邱子休闭着眼，懒得浪费口舌。此刻荀勉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面，不用太大声也能听见。
　　“唉——大概真是神明庇佑吧……”荀勉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
　　苏轻尘一手扛着叶云起，一手拉着卫叔在狭小的甬道里面拔足狂奔。他从小便有一股奇力，加上夜以继日地锻炼和修行，看似并不粗壮的手臂却有着千钧的臂力，尽管扛了个叶云起，但卫叔也根本挣不开他，只是好不容易跑到了之前的那个圆形的穹顶时却生了变故。
　　半死不活的叶云起已经恢复过来，凭着从邱子休身上学来的巧劲，趁着苏轻尘不备猛然挣脱了，跳下落地后转身就往回跑。
　　“你干嘛！”苏轻尘倒也反应神速，反手拉住叶云起。
　　“放手！”叶云起突然爆发出一股灵力，再度挣脱，不给苏轻尘任何反应机会继续飞奔，“要走你自己走！我再也不要一个人逃走了！”
　　苏轻尘没能拦住叶云起，心里急得要死，可光凭他们在那样的地方怕是没办法救出人来。
　　“你先出去叫人！这里之后应该没什么机关了！我去帮他们！”来不及思考其他办法，苏轻尘心一横决定回去拼一把。
　　卫叔皱了眉权衡许久才起身往出路跑去：“保护好宗主！否则你们没机会活着走出密室！”
　　看着卫叔答应并且已经离开，苏轻尘也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叶云起强压着身体的不适拔足狂奔，不知道为什么，离那个剑冢越近他身体里不适的反应似乎就越大，但是时间刻不容缓，再难受，他也得去把邱子休带出来。
　　离着剑冢还有一段距离就已经闻得到极重的血腥味儿了，再近一点，隔着黑暗深邃的甬道，看见前面的那一片光晕里面有一道挺拔的身影跪坐在地上。血红的身影飘扬着血红的长发，身下是一片血红的血潭，看过去，像是一朵从血池里面昂扬出来的一朵血色的莲花。
　　“哥哥！你不要死扛着了！你会……出事的，打不过就算了，没关系的！”叶云起拼尽全力地嘶吼着，可他的声音却根本
　　难以穿过这沉沉的黑暗。
　　终于，那朵昂扬的血莲缓缓地倒下，跌入了一片血泊之中。
　　哥哥！叶云起召出流光，想要赶去扶起那个身影，可在流光召出的一瞬间，那股撕裂的窒息感再度蜂拥袭来。
　　密密麻麻，如遭蚁噬，痛彻心扉，却远远不够绝望，远比不上那如十余年前倒下的身影所带来的痛，不过如此痛楚这具血肉之躯还承受得起。
　　流光出鞘，流光四溢，一道淡金色的剑气带着无坚不摧的凌厉斩落，将一只扑向邱子休的黑虎拦腰截断，叶云起一路飞掠到了邱子休身边，从鲜血里捞起邱子休，揽在怀里。
　　四周的凶兽再度袭来，叶云起左手搂住邱子休绵软无力的身躯，右手持着流光抵挡。
　　只凭他一个人单打独斗肯定是出不去的，叶云起一边打一边往荀勉的方向靠过去，尽管荀勉已经被凶兽淹没的看不见了，但零星的从兽群里面溢出的剑光却指明了位置。
　　凶兽一波又一波的袭来，根本杀不干净，况且叶云起手里还有失去意识的邱子休，身手根本施展不开。
　　一只利爪向着邱子休而去，叶云起侧身将邱子休带到另一个方向，而那只兽爪却撕裂了自己的后背，鲜血再一次奔涌而出。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周转尽量避免硬撞。不知为什么，在受伤之后之前心里面的那股痛感反而在消逝，更多的是来自于伤口的痛觉，而且隐隐约约脑海里面总回荡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诡异的招式。
　　叶云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画面，他确信自己从未涉足仙门，唯一的接触就是邱子休，小时候邱子休确实教导过他一些剑法让他耍着木棍玩，而且在邱子休复生之后也把他自己记得的所有的剑术都给叶云起演示过，教导过，可现在脑海里面浮现出的这一段绝对不是邱子休所施展过的。尽管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但邱子休的剑法更为凌厉，果决，一招一式都好似劲风掠过，而这一套剑法虽然也讲究快但进退之间却充满了一股水一般的柔软，而藏在柔软下的确是一招一式的阴毒。
　　叶云起不自觉地用起了这套剑法，在不断的闪避间找准时机一击必杀，少了许多硬碰硬之后确实轻松不少，灵力的消耗也少了很多。
　　好不容易来到了荀勉旁边，此刻荀勉浑身上下已经完全被血污沾染的看不清原来的样子。可看到叶云起折返回来救到了邱子休眼神里面闪出了一抹极为出彩的亮光，可四周的凶兽并没有给两人询问的时间，仍旧不停的扑杀上来。
　　虽然叶云起和荀勉从未配合过，但毕竟修为和理解力都摆在这里，配合起来到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自己脑海里面的这套招式似乎和荀勉的招式莫名的能呼应上来，根本用不了太多刻意的修改和迎合。有了对方的帮助，在这一波又一波的围攻里面两人都算是稍微松了口气，但也真的只是稍微。
　　凶兽一波又一波不断地扑杀上来，像是潮水般怎么都杀不完，这样下去他们两个总有精疲力竭的时候。
　　“叶云起你……！”
　　两人不知拼杀了多久终听得一声惊呼，是苏轻尘来了！
　　“谢公子！卫叔呢！”看到苏轻尘荀勉下意识地觉得卫叔也跟来了但却根本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大概是心急过头了，根本没反应到要控制自己的语气。
　　“出去找援兵了！坚持一下，你们的人马上就……”苏轻尘没有和荀勉计较，毕竟正在和围攻上来的鬼面蛛缠斗，没那么多功夫。
　　本来以为苏轻尘来了之后目前的状况能够好转起来，至少能等到援兵到来，可事实却远非如此。苏轻尘一进入剑冢那条沉寂许久的尸蛟突然开始暴动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就向苏轻尘袭去，本来要与两人一起抵挡的苏轻尘不得不拉开身距应付尸蛟。
　　因为尸蛟的加入，原本应对的还算从容的叶云起和荀勉压力都跟着大了起来，虽然尸蛟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他们一眼一门心思地对付苏轻尘，可尸蛟时不时喷出的尸水的溅射总让两人有些猝不及防。
　　又僵持了一小会儿之后尸蛟突然扬起头颅撞向一旁的墙壁，那堵石墙看起来十分厚重可在尸蛟面前总归还是脆弱了一些，仅仅一下就轰然倒塌。
　　众人不明所以，但都十分警惕地看向那堵墙后面，仅仅一眼几人的瞬间都不淡定了，尤其是叶云起，脸上全是不可思议。
　　石墙后面是一个大厅，虽然灯火微弱看不清有多大但按荀信这个密室的风格来说应该不小。尸蛟撞塌墙壁的举动显然吵醒了里面的某些东西，几人看过去的时候在那一片黑暗里面睁开了一双双墨绿色的眼睛。
　　随着尸蛟的嘶吼，那些东西也慢慢向几人走来，一点点暴露在火符的光芒之下——是一群狼，半边身子都已经烂了，有些身上还挂着没有完全腐烂的肉，一大群狼就这样朝着几人逼近，领头的那只尸狼弓着身子低吼着，似乎随时可能扑杀上来。
　　荀信疯了！他到底在自己家下面养了多少邪祟，还全都是这种尸化的凶兽，简直丧心病狂！而且这个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怎么至于养这么多东西，难道荀信也是和邱子休一样在修习什么禁术？退位之后就躲在了自己家的地基下面几十尺的地方研究这些东西？
　　作为和邱子休生活过许久的深知这种鬼东西恐怖的叶云起脸色可以说是十分分难看了。邱子休曾说过，野兽里面凶化后最可怕的就是狼群，因为凶化的狼身体里面所有的凶性和野猛全都会被激发出来，加上凶兽本身的凶残和狼群的互相配合，一只十余只凶狼的小队伍甚至能猎杀鬼魇虎，而这里的狼不仅是凶化的，而且还尸变了，恐怖程度更上一层楼，叶云起曾亲眼见到尸山围剿的时候邱子休召集而来的百余只尸变的凶狼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撕开了一个中上等仙门的阵型，那个仙门甚至没等到邻阵仙门的救援就被屠杀干净了。
　　两边对峙许久，头狼一声长啸率先冲上，后面的狼也是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几人当机立断结符阵御守，尸狼蜂拥而至扑在守阵上面，强大的冲力逼得几人倒退几步，守阵上面几乎是瞬间就出现了裂痕。
　　几人连忙灌输更多灵力以维持，可另一边的尸蛟也开始撞击守阵，面对这样的压力三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又是一次冲击，叶云起单手运力稳度明显无法与其他两人相提并论，这一次冲击直接震得他倒飞出去，手里的邱子休也摔在地上一骨碌滚出了守阵。
　　叶云起借势翻滚飞身掠出冲出了守阵想要捞起邱子休，可那只尸蛟竟然聪明异常而且反应也十分迅敏完全不像尸类那般愚笨。一条巨尾向邱子休横扫过去逼得叶云起没有办法只能抱着邱子休生生扛下这一击，一下被击飞数丈远，也只是瞬间那群尸狼也都扑了上来将其团团围住。
　　眼看群狼就要扑杀上去，一张符纸落地，以叶云起为中心圈了一小块地方，不知道是什么法咒，却让那群狼全都后退数尺不敢上前，只是依然死死盯着叶云起。
　　苏轻尘松了一口气正想和荀勉上去帮忙可却被拦住了去路，尸蛟一条巨尾横亘在两边中间，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彻底送葬了所有的希望。
　　大量灵力的消耗使几人已经不足以维持剑冢里面百余张火符了，原本明亮的剑冢也陷入了黑暗里面，就像是山峦吞噬夕阳，漫漫长夜湮没最后的一道辉光。
　　哥哥，叶子好像真的是有些没用呢，总是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保护好你。
　　叶云起微微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轻轻拥起邱子休在其唇间浅浅落下一吻。须臾，叶云起解开邱子休的腰带和发带，却是将邱子休绑在了自己身上。
　　可就算这样，我也想带你出去……
　　流光召出，叶云起冲出了苏轻尘给他的画地为牢的符阵，舞着一柄流光向着出口杀去，只要是不会伤到邱子休的攻击，只要是不会让自己失去行动能力的攻击叶云起通通忽略，带着飞扬的血花，拼死的往出口冲去。
　　可——还是徒劳，一匹尸狼扑出撞在叶云起手上，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再没能握紧流光，叶云起那唯一的倚仗飞出好远，落在地上带起一串脆响，又一只尸狼从背后扑来，利爪撕开了邱子休的后背，叶云起也在这一扑下趴倒在地。
　　哥！叶云起想喊，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倒地的叶云起翻起身来将那只尸狼一拳锤到地上，然后捞起伤痕累累的邱子休继续死命的跑，只是终究跑不过四条腿的狼群，前后左右再一次被包围，而这一次苏轻尘远在另一端，流光也不知所踪怎么也召不回来，好像真的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身体里面那一股躁动的东西再一次沸腾起来，像是要烧穿叶云起的身体，沸腾中叶云起感觉到一股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灵力在体内重新翻涌起来。
　　“冥夜，召来！”
　　那是在记忆里沉寂许久许久的声音，浑厚雄壮、铿锵有力。叶云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喊出这句话，更令他惊奇的是那柄属于荀信的冥夜剑真的瞬间飞到自己手上，并且爆发出一股强悍异常的灵力与自己身体里面的沸腾呼应着。
　　一声既出，四下皆静。那群尸狼，尸蛟，黑虎鬼面蛛……所有的邪祟全都停下了动作，对着叶云起匍伏下身子，低垂下头颅，一点点后退直至全部消失在黑暗里面。
　　……
　　“哥哥，粥熬好了。”叶云起端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小心地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进了房间。可那脸在看到邱子休没有好好躺在床上反而是下了床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喝茶的时候立马就带上了一点关切和愠怒，“哥哥，你现在身体虚，还是躺着休息比较好。”
　　叶云起端着粥放到床边，又走到邱子休边上不由分说抱起邱子休给人放到了床上。
　　邱子休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极了，周围一圈人吓得全都背过身瑟瑟发抖然后默默出了门，只有卫叔和荀勉一副鄙夷的“没眼看”的表情盯着两人。
　　“叶羽，你放肆！”邱子休暴怒，这种情况让他觉得十分丢人。
　　“哥哥，你都恢复记忆了，为什么不叫我叶子了？”叶云起无视邱子休的诉求，反而委屈巴巴的撒娇。
　　叶云起……是叶子。
　　邱子休被迫再度想到这个问题，叶云起居然是叶子，是那个自己养了那么久的小孩子！
　　“好好说话，又不是小孩子了。”邱子休迅速清理干净自己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东西，重新拾起自己从前所在乎的一切，叶云起是谁都不重要——不重要。
　　“邱公子，那我们先告辞了，有什么需要和以前一样唤外面的门生就好。”荀勉作为唯一一个看到叶云起在剑冢里面色胆包天的行为的人，思附片刻觉得他和卫叔也差不多该走，不然待会儿可能会有一些在他弱冠之前不该看到的事情。
　　“劳烦给叶云起安排一个房间，这边住着太吵了。”邱子休整理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总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折了，便想要和叶云起保持距离。
　　？？？？？？？？？
　　荀勉一头问号，卫叔也是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叶云起则是一副五雷轰顶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哥哥明明恢复记忆了为什么还生疏起来了？居然赶自己走？难道当初他说过的话就这样不作数了？
　　“哥——”
　　“别吵，出去。”没等叶云起继续说话，邱子休一脸严肃的下了逐客令，荀勉看了看邱子休的样子弄不明白邱子休在想些什么，但也不好推脱便吩咐了门外的门生去安排。
　　叶云起还想说什么但邱子休的表情却很明确地表示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只想安静一会儿，无奈之下叶云起只好妥协，想喂邱子休喝了粥再走。可没想到邱子休这也不干，目视着叶云起离开关门。
　　“哥哥，我不搬出去，苏兄回九重天了还没回来，我就在苏兄的屋子里面。你——有事就叫我。”叶云起在门外郁闷了好久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可里面却什么回应都没有。
　　怎么也想不通却又不敢打扰邱子休的叶云起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安静下来从长计议，可他又能计议出什么呢？
　　屋子里面的邱子休也根本没有那个心情去喝什么粥，他现在脑子里面一团乱，就荀勉在叶云起熬粥的这一个时辰里面所说的一些事情还有他记忆回复后想起的这些事情全都搅在了一起，感觉完全理不清楚。
　　到也不怪他思维混乱，主要是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带给他的信息量实在是有些惊人了，无论是在荀勉的描述里面叶云起突然从一个孤儿变成了赫赫有名的兰陵城的上上任宗主的儿子这件事，还是跟了他一路的孤单困苦的叶云起突然变成了他曾经一手养了许久的叶子这件事都让他很难消化，而其中的弯弯绕绕和杂乱的牵扯更是让他烦躁不已。
　　邱子休怔在床上愣了许久才开始重新理起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