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49、姐弟

　　叶云起心下一惊连忙上前查看邱子休的情况，可是邱子休整个人虾米一样缩成了一团，双手死死地摁着头，无论叶云起怎么叫都不搭理。叶云起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他实在不明白邱子休怎么又这样了。
　　不过好在叶云起没担心太久，大约不到半炷香之后邱子休就慢慢松了手，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深深的呼了几口气之后邱子休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才把手彻底拿开。
　　“哥哥，你这又是怎么了。”叶云起有些担忧地问道，此刻邱子休眼中尽是血丝，眼尾带着点薄红，眉目间的戾气还没完全散去。
　　“没事，只是突然间魂魄不太安稳，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邱子休揉了揉太阳穴，尽量消散眉宇间因难受聚集起来的怒气，“可能是回魂那天出了点什么意外，没够七天就醒了。”
　　“哥哥……”叶云起听了恍然间想起那天邱子休何止是没满七天，估摸着也就三个多时辰，一时间眉头也皱了起来，“其实你那天……只花了三个多时辰。”
　　三个多时辰？
　　邱子休大为震惊，三个多时辰！这什么速度！理论上讲他的魂魄被叶云起从地府召回人间是要有时间的，而那之后和自己的身体也是会出现排斥的。三个时辰？笑话，三个时辰连魂魄都不一定回来了，就算回来了也还什么都还来不及发生！
　　不过想想邱子休觉得可能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导致加速了这一进程，或者说打乱了回魂的节奏，所以这些天的不适应该就是排斥反应吧。不过邱子休也不确定，毕竟回魂的这一套法诀古籍上记录不完全，有很大一部分是他自己钻研之后修改甚至重新创造的，尽管自己做了充分的推论和验证，但毕竟没有真正实行过，所以出现什么状况都不奇怪。
　　“哥哥是因为受到这个的影响吗？”叶云起看邱子休的表情有些奇怪便猜测道。
　　“不一定，五成吧。”缓了这么一会儿邱子休感觉好多了，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便准备去吃晚饭了。
　　“还有五成呢？”叶云起不依不饶，邱子休现在的状况让他非常担心，“总不能一直这样，还是要想办法解决啊。”
　　“还有五成可能是附近有什么大邪祟现身或者我的魂魄受到了人为的破坏，也有可能是我的魂魄吞噬的其他的残魂与我产生了排斥，也有可能是魂符禁术的反噬……可能很多，都说不准，解决什么的还是算了，至少目前来说不现实——去吃饭吧，饿了。”邱子休稍微推断了一下可能的情况，但确实如他所言有什么可能都说不准，回魂的影响是最大的可能，但也是最棘手的可能，不过问题不大，反正一具残躯而已，用不了多久的……
　　邱子休穿好靴子下床出门，叶云起在后面呆呆地跟着，一整顿饭他都吃得心不在焉的。叶云起在想邱子休的问题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疗，但他以前还是看过邱子休不少手稿和古籍翻译，对这些还是有所了解，但也只是有所了解，连专精于此道的邱子休都没什么办法他又能有什么招数？
　　闷闷的吃完一顿饭，林纹注意到了邱子休眼尾的泪痕也把邱子休的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吃饭饭后他先去给邱子休沏了一杯有一定安神作用的“冷原雪芽”，然后知会了一声便去调之前邱子休喝的安神茶了。
　　叶云起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索性先去收拾桌面清洗餐具了，等他做完了一系列的事出来的时候邱子休还是坐在桌边像是等着他似的。
　　“来了？好久了，去审审季怋吧。”邱子休见叶云起出来便站了起来，轻轻掸了掸身上的衣服。
　　你终于想起来了。叶云起对邱子休的记性很是无语，这人脑子就不记事，除了书本古籍上面的见闻和符咒，他什么都记不住。默默吐槽了邱子休一句话，叶云起带着邱子休回了房间后面。
　　季怋就被倒吊在房檐下面，只用了一根普通的麻绳绑着，因为他的筋脉在永济那天晚上就已经被震碎了，哪怕身上还有一点灵力能爆开绳子也没办法逃走。
　　邱子休走到季怋面前隔了两步蹲了下来，伸出手想要拍醒季怋，但手在半空中还是停住了，四下打量一下捡起一根断落的树枝往季怋那张布满了污渍和血迹的脸上拍了拍。
　　拍了几下，季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到邱子休的一瞬间瞳孔都被恐惧撑大，身体似乎也颤了一下，但也只是刹那便也归于了平静。也只能平静了，季怋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就算不死，浑身筋脉寸断，连自己在地上像条蛆虫一样地爬都做不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他颤抖的那一下只是对于面前的这个人发自内心的恐惧。
　　“季城主，许久不见，在下甚是想念。”邱子休见人醒了嘴角挂上一抹甜腻的微笑，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不知这些日子城主过的可算舒心。”
　　“不舒心，不舒心，什么时候杀了我？”季怋的嗓音十分沙哑，像是用指甲划过干枯的树皮一般。他既不想激怒邱子休让自己死的难受，也不想让邱子休太过顺心让自己死了也难受。
　　“城主不急，城主应该知道在下是什么样的人。”邱子休依然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在落到我手里之前，求死是最简单的事情，但到了我手里之后，就不一定了。城主若是想要走的舒服一点，那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城主若是想要拼了性命给在下找一点不痛快，那在下也愿意陪城主玩一玩。”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条件。”季怋不傻，他自然知道邱子休留他这么久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想知道还有哪些人参与了上古尸毒的研究和撒播，还有哪些直接或间接参与了杀死那个女孩的人尚且逍遥自在。季怋这辈子修为没能登顶，但眼光着实毒辣，看人奇准，他敢断定邱子休会答应他的条件，只要自己熬得住，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
　　邱子休的微笑更加灿烂了，寒光一闪，吊着季怋的绳子断裂，季怋一下子摔在了地板上。他目光瞬间变得凶狠无比：“条件？你哪来的资格？”邱子休足下用力生生踩断了季怋的左腿，一时间血花四溅。
　　“我当然有这个资格。”季怋皱着眉极力忍耐着痛苦，但却是带着些笑，“邱公子，我看人，从未出错。”
　　“是吗？”邱子休抬起脚再度用力，季怋的右腿也应声断裂，整块石板上面尽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之景。
　　“当然，只要我熬得住，邱公子就一定会答应。毕竟……是为了那个女孩，邱公子敢于天下为敌，季某小小条件而已，不足挂齿。”季怋像是没有痛觉一般，非但没有疼的面目狰狞，反而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邱公子身上没带止血的丹药吧，两条腿就够了，再踩下去，季某一个没抗住，公子怕是功亏一篑啊。”
　　叶云起看见邱子休淡淡的瞟了季怋一眼，似乎思考了什么，也没再继续踩断季怋的手去逼供。片刻，邱子休像是懒得去浪费这个时间了同意了季怋的话：“行吧，你说。”
　　“季某谢过公子，第一个条件是林纹，我想再看看他。”季怋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垂下了眼眸。
　　“他已经死了。”邱子休面无表情的说道。
　　叶云起是真的很佩服邱子休，这种谎话他居然面不改色，叶云起心里默默给林纹点了根蜡，太可怜了。
　　“公子，季某的时间不多了，浪费不起。”谁知季怋根本不信，叹了口气说道，“公子身上沾染的菜香，还有萦绕在呼吸之间淡淡的茶香，都是林纹的手艺。季某尝了十多年了，错不了的。”
　　“茶你是喝不上了，见它有什么用。”邱子休被拆穿也不气恼，不知为什么周身的那股杀气也渐渐淡了，反倒是从容起来。
　　“没什么，就想看看他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季怋的话让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叶云起十分不信任季怋，觉得季怋肯定在耍什么阴谋，反倒是邱子休，他神色凝重地看了季怋一眼说了句：“如你所愿。”随后叫叶云起去把林纹叫了过来。
　　“季城……怋？”林纹到的时候看见血泊之中的季怋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置信看着季怋，眼中全是狐疑，但似乎又有很多……别的东西。
　　“看来你活得很好，比在我身边好多了。”季怋看见林纹的那一刻，眼中居然泛起了盈盈的光泽，充满了——爱，慈爱，关爱，喜爱。但叶云起很不能理解，他眨了下眼再看过去的时候，季怋的眼神又变的充满了无奈。
　　“嗯，邱公子，叶公子待我很好。”林纹的语气没怎么变化。但，也只是没怎么，毕竟是小孩子，叶云起明显的听出了林纹语气中的一点，似乎是不舍？
　　“那很好啊。”季怋很淡的说了一句，便不再对林纹说话反而转向了邱子休，“谢邱公子，可以带他走了。”
　　邱子休对叶云起挑了挑眉，叶云起立马会意，带着林纹离开了。林纹走前似乎还回头望了一眼季怋，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第二个条件也是林纹。”季怋躺在地上，望着邱子休，“季某乾坤袖中有一张血符，是镇压林纹的金丹用的。之前为了能让他安心当个茶童，季某用邪法压制了他的金丹使其无法结成，但他其实是有一颗虚丹的，解了这张血符，再修炼一定时日便能从虚丹变为真正的金丹。”季怋一边说一边看向邱子休，他如今是一分也动不得，要拿这张血符只能是邱子休或者叶云起去拿。
　　邱子休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地准备去拿。其实如果只是季怋地条件的话，邱子休绝对不会搭理他，但毕竟是对林纹有极大的好处的，邱子休还是有些动心。但叶云起还是怀疑，他觉得季怋很可能藏了什么杀招准备拉邱子休下水，这是很有可能的，所以叶云起上前拦了邱子休一把。可邱子休根本不以为意，皱着眉摸索片刻掏出一张血红的符篆，随手引燃烧成了灰，然后掏出手帕使劲儿擦手。
　　“邱公子不怕有诈？”季怋也是很佩服邱子休的胆识，竟然这么随随便便就伸手去拿了，万一自己真的藏了一手怎么办？
　　“有又如何？不过蝼蚁垂死挣扎，何以惧之。”邱子休还是一脸的风轻云淡，满不在乎。言语之间尽是鄙夷与高傲。季怋其实心里很羡慕，有些人生来天赋异禀，生来便能傲视群雄，他们屹立于天地之间俯瞰万物，有恃无恐。
　　“公子好生令人艳羡。季某的第三个条件，也是最后一个条件，还是林纹。”季怋半真半假的慨叹一句，说出了最后一个条件，“季某希望两位，至少邱公子能好好对林纹，好好照顾一下他。”
　　季怋的三个要求匪夷所思，叶云起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能说完全不能理解，只是说完全没有想到，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林纹的反应也不对。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季怋最后一个字出口的那一刻邱子休沉在眼底的杀气瞬息之间燃烧上来。
　　这个叶云起倒是能理解，季怋算什么？也能用这种语气和邱子休说话？季怋确实是邱子休的长辈不错，但此时此刻两人何种身份地位？季怋能用这种长辈对晚辈托孤般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吗？不能！不仅如此，邱子休更讨厌有人对他要做的事指手画脚，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叶云起甚至怀疑要不是林纹确实太像婉莹了邱子休不会对她做什么，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被牵怒而导致下场凄惨。
　　“邱公子勿要动怒，季某告诉公子一个秘密。”季怋看邱子休生气并没有害怕，反而是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像是计谋得逞一般，“我保证公子听了或有所改观。”
　　“秘密？”邱子休冷笑一声，凝出一张火符掷在季怋的胸口，“在你烧成灰之前，你应该能说完。”话音落，火符在季怋身上烧了起来，火焰不大且由于季怋身上那破布一般的衣服原本是有一定的抗火抗邪气侵蚀的能力的，所以暂时季怋不会有性命危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就没那么好说了。邱子休的魂符之法是常人所无法揣测的，有些咒法看起来声势浩大极其骇人但实际上只是一个用来玩笑的戏法，有些看似极不起眼的符纸反而有着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不过就目前季怋的表现来看，邱子休应该该不是跟他开玩笑的。
　　“其实也没什么大秘密，不过吧，对邱公子而言倒是很重要。”随着火焰一点点由橘黄色变成幽蓝色，又从幽蓝色转为青紫色，再从青紫色变成黑紫色，季怋的面部表情也开始变得扭曲，但声音还是极力控制的平稳，“毕竟在乎那个叫婉莹的女孩的，也只有邱公子一人了，对吧。”
　　“你说谁？！”季怋身上的火猛地暴涨在瞬间将季怋整个吞没，但又是瞬间，火焰熄灭，燃起来的是邱子休的双眼。
　　“还能有谁？邱公子在乎的人不就那么一个吗？不对，应该还有个小家伙，是她的另一个弟弟吧。”季怋见到自己身上的火焰熄灭，却在邱子休眼中冒出，的尽管伤痕累累但却勾起了一抹微笑，濒死的，欣慰的。
　　邱子休死死的盯着季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叶云起却激动起来，虽然不知道季怋是怎么知道邱子休之前身边的人的，但他敢确定季怋说的小家伙，就是他。季怋的话极大吸引了邱子休的注意力，说不定能迫使邱子休记起来自己。
　　“另一个弟弟？”邱子休沉默很久，吐出这么一句话。
　　“这个我不清楚，但是婉莹小姐确实有一个弟弟。”季怋的回答很快，就是等着邱子休发问然后再回答。季怋在赌，尽管看到林纹现在的情况季怋知道自己的遗愿有七成机会，但他还是有些担心，毕竟——那是邱子休。
　　他季怋这辈子看过无数人，能坐到兰陵城第二大长老全凭这一双眼睛，他看人，几乎从未出错。唯一看错的一个就是兰陵城新上任的城主荀勉，因为这一错，他在劫难逃，可除了荀勉，邱子休他也看不懂了，或者说在那个叫婉莹的女生死前，他尚且能看懂邱子休，可在她死后，邱子休他就再也看不懂了。
　　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邱子休可能是修那邪道入了魔，被一些厉鬼邪煞附了身，有些时候邱子休和之前他所了解到的样子判若两人，就像——这次他看到的邱子休，总是喜欢笑，笑的很灿烂，怀着那些怒气与恶意，笑得灿烂，看着阴险。从邱子休少年九华山大会注意到开始，邱子休一直都是一个和关量相似的爱憎分明，光明磊落的人，笑着捅刀子的事是绝不可能做出来的。可现在，邱子休就是在笑着试图凌迟他。
　　“弟弟？”邱子休的神情变得很恍惚，婉莹刚来的时候确实说过自己有六个哥哥姐姐和一个弟弟，她也一直试图去找她的那个弟弟。可是天地之大，邪祟侵扰不断，对于寻常人来说，失散也就意味着永别。
　　“算了，还是我直接说了吧。”季怋看着邱子休的表情，心里有了底便也不想继续纠缠，早些了却遗愿，早些脱离苦海，
　　“林纹，就是婉莹小姐的弟弟。当年我外出上山巡猎之时遇上几只低阶凶兽正袭击三个流浪的孩童，准备去救人的时候迟了一步，他们被邪祟逼到一处高坡滚落。三个少年我只救下来了一个，就是林纹。另外两个一个是林纹的一个哥哥，生死不明，另一个我后来得知是婉莹小姐，受了云梦泽的搭救。”
　　林纹是婉莹的弟弟？怎么会！时间完全对不上！婉莹年龄与楚江相近，将近是林纹的两倍，而当年婉莹被救回来的时候才七八岁，林纹根本还没出生！可是，可是，这两人真的好生相似，言行举止，行为习惯，性格爱好，口味习性……太像了，如果真是姐弟的话，按照林纹和婉莹的描述，林纹这个“弟弟”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姐姐”婉莹的影响，所以确实会十分相似的。如此一来，这就说得通了，可是，明明，明明没有可能……
　　“婉莹被救回来的时候十岁不到，林纹怎么可能……”邱子休眼中寒光乍现，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戏弄我，季怋，你怕是觉得自己死的不够舒服。”
　　“林纹怎么可能出生？邱公子，你觉得林纹多大了，十岁？十三岁？十五岁？我告诉你，他今年虚岁二十六了。”季怋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是觉得好笑，“我来告诉你真相吧。”
　　季怋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
　　当年我救下他之后很久才发现他中了毒，我寻遍了衣官药师，甚至是荀觅我都请他来看过了，可没人知道是什么毒。我兰陵一脉本身就是用毒的行家，对于药理和毒理研究颇深，而永济又是兰陵一脉的佼佼者，我费尽心思研究许久也没完全弄明白那种毒。可林纹快扛不住了，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救他的方法就是让他的血亲染上同样的毒，以此为引，将林纹身上的毒引渡过去，并且用那位血亲身上的血肉，为他填补中毒后溃烂的身体。一如后来您亲身经历，婉莹小姐身中尸毒，仙门百家也如我所谋划带走了婉莹小姐意欲将其挫骨扬灰，我诱导荀觅以兰陵城的名义但下了焚化超度的任务，趁机利用婉莹小姐救活了林纹。只可惜，林纹虽然被救活了，但还是受到了影响，记忆发生了混乱，身体也收到了不可逆的伤害，但至少活了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