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48、故人

　　婉莹！
　　叶云起猛然间惊醒！
　　“你觉不觉得他那样子很像某个人？”叶云起突然想起邱子休在永济问过自己的那句话。当时邱子休嘴边带着点浅笑，叶云起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可是仔细回想一下，邱子休当时的样子不像是在问自己话，反倒像是梦呓般的喃喃。
　　而且邱子休不记得自己，林纹既然是像婉莹的话邱子休自然不可能问自己这个问题，因为按邱子休现在的认知来说，叶云起仅仅只是知道的婉莹只是邱子休曾经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他不可能知道婉莹的样貌神态等等，所以他自然不可能知道林纹像不像婉莹。所以当时邱子休根本不是在发问，而是在自说自话。
　　林纹……婉莹？因为林纹是男生，所以叶云起在听到那句话思考的时候下意识地只会考虑邱子休认识的男生，可无一例外都不像，唯一有点像的只有自己，所以自然认为那是邱子休在打趣。可经邱子休这么一提点，叶云起便全都想起来，林纹和婉莹确实像，太像了，说是婉莹夺舍了林纹叶云起都信。
　　虽然邱子休说的婉莹一开始被收养的样子叶云起没见过，但在叶云起的印象里面，林纹和婉莹一样，瓜子脸，柳叶眉，一双眼睛款款深情，喜欢的衣服都是白底粉衫，带着少许的红，都是一样喜欢海棠花。叶云起还想起来，婉莹也喜欢茶，邱子休经常陪着晚莹喝茶，叶云起还想起来，婉莹也喜欢东安子鸡，每次出去吃饭邱子休总会把那盘菜放到婉莹面前，叶云起还想起来了，婉莹性格也是胆怯腼腆都，虽然婉莹在和他们熟悉之后活泼了许多，但在外人面前和林纹一样都有些害羞。
　　叶云起终于意识到了，邱子休看林纹的眼神，十有九悲，剩余一分全是哀悼的憔悴。
　　难怪，只是一眼，便把人带了回来。难怪，在永济总是吓唬逗他玩。难怪，因为这一个人一壶茶，放过了永济千余弟子。难怪，愿意邀他一起骑虎。难怪，可以随意出入他的房间。难怪，明明精神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挡在了荀勉随侍的刀前，不惜交恶兰陵城舍弃那唯一的容身之所，也要护他周全。难怪，百般关爱……
　　原来——是婉莹的影子，不对，应该只是差了一分影子。想想也对，于邱子休而言，放眼这世间，能有谁比婉莹更加重要？应该是没有了的。那个王座，有且只有一任主人，她死前，无人可敌，她死后，亦无人能及。那份对挚友的思念，也只能交付于林纹聊作安慰罢了。
　　原来……是因为像婉莹。所以邱子休化开的那一份心里的温柔，是惊讶，是惊喜，是波澜涟漪久久难平，是尘封在心里十余年的悲恸，是沉淀在岁月里几千日的相思，更是原本就属于那个影子的主人的意难平。
　　叶云起突然就松了好长好长的一口气，突然就感到了绝处逢生般的惊喜。原来不是喜欢，是怀念。原来不是爱人，是知交。原来不是一见钟情，是一见如故。原来是自己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原来自己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抱着自己不敢见天日的小心思对他搂搂抱抱，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失去这奋斗十年才换来的机会……
　　虽然可能比不上婉莹，但好歹，自己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上面的那个人还不是对手，四舍五入，自己还是在他心里无人能敌，挺好的，真的挺好的，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其实，明明自己也很重要啊。不然为什么只是寥寥数面之缘便能够答应一路同行，不然为什么能答应同床而卧，共枕而眠，不然为什么明明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为了自己给荀勉闹了个天翻地覆……其实他真的该知足了，他所得到的已经很不错了，“叶云起”这个才相识半年多的身份已经从邱子休那里得到了很多了。
　　“哥哥！”叶云起突然就起身抱住了邱子休的，死死地抱着一直哭，哭的涕泪纵横，肝肠寸断。
　　“放开，他们两个也没在一起，你若喜欢林纹放手去追便好！赶快放开我，别趴在我身上哭！”邱子休看叶云起愣了一阵，本没去打搅他，准备让他慢慢呆着，可谁料他才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杯子都还没放下便等到叶云起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就抱着自己哭，哭的梨花带雨的，他不得不一边嫌弃一边安慰一边想把叶云起扒拉下来。
　　“谁说我喜欢林纹了！”叶云起被邱子休一句话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干嘛哭。”邱子休也不坚持自己的观点，只是随口一提而已。听到叶云起这么激烈的反应也不反驳。
　　“我只是，只是想到一些事而已。”叶云起撒了手，撇撇嘴角有些忸怩地道歉，“哥哥，那天晚上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乱跑的。”
　　“无妨，以后注意就好。”邱子休没想到叶云起突然提到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想到那天晚上，邱子休的心却依旧瞬间提起“扑通扑通”地狂跳，甚至连呼吸都隐隐不稳。
　　他对他当时的心情真的印象太深刻了，明明只是发现叶云起没有跟上来，明明什么证据都没有，但他仿佛就觉得事情已经什么都发生一样，仿佛已经看到叶云起的尸体了一样。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那种心情，恐惧和愤怒纠缠着一起爆发出来，连带着他也说不清的东西死死的占据了所有的意识。他不记得他和荀勉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和那些人交过手，受了怎样的伤，他也不记得那时魂魄撕裂般锥心刺骨的痛，他唯一记得且心有余悸的，是当时盘旋在自己脑海中的一句话——“把叶云起还给我。”
　　邱子休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那样的愤怒，甚至，还有些无助。一如当年尸山山顶，婉莹已经临近彻底尸变了，仙门百家也已经围了上来了，之后尸变的婉莹就很被仙门百家强行带走分尸。当婉莹在仙门百家围上山之前用自己最后的意识折下自己的臂骨，并用一只手将其制成一只骨笛送给自己的时候，邱子休所有的理智也全都被愤怒淹没了。那是他第一次和仙门百家交锋，凭一柄流光伤数十百人，可最终也没能保护住自己最在乎的知交好友。而叶云起没回来的那天晚上，邱子休的心情如出一辙，可是，为什么呢？
　　婉莹是他青梅竹马，至交知己，是他幼时唯一的玩伴，也是他十余年光阴中唯一的依靠。他为婉莹怒发冲冠不算奇怪，可叶云起呢？
　　不过是才认识的一位生人，不过才同行数月，不过只是随口唤了一声“哥哥”，不过只是唤回了他的残魂。这些理由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足矣，但他不是其他人，他知道自己不会因为这些而将这人奉上足以与晚莹相提并论的神坛。可正因如此，他才愈发奇怪。
　　他当时太不理智了，根本没有思考，没有任何推测，那种反应像是身体的本能，就好像他曾不止一次为这个人拼上一切，这简直……无稽之谈……明明他们才认识不久。
　　“哥哥，你在想什么？”叶云起见邱子休在发呆，不由问道。
　　“没什么，有些累了，今天就不讲了，我再去睡会儿。”邱子休不愿深究，随口敷衍。
　　“好，我陪哥哥睡个回笼觉。”叶云起一张脸笑得比这盛夏的骄阳还灿烂。半扶半楼着邱子休，也不管邱子休说了什么，就带着邱子休回了房间。不过他倒也没真的爬上床和邱子休一起睡，只是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趴在床上一只手抓着邱子休的手腕眯着。
　　邱子休一开始是想要挣脱的，但叶云起抓的很紧，没有一点妥协松手的意思。如此一来，邱子休索性懒得挣扎干脆随他去了。不过有这么个东西抓着毕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邱子休本来就比较敏感加上叶云起的手还不太安分，手指一直在乱动，搞得邱子休睡了一半梦见被一条凶化的蛇缠住了手然后惊醒了。
　　从噩梦中惊醒可不是什么心情愉悦的事，更何况是邱子休这种起床气十分严重的人。看了一眼叶云起抓着自己的手之还在不安分的乱动，他本人还睡得那么香自己却被惊醒了很不快活。于是乎，邱子休使劲一下抽出自己的手，叶云起受惊腾的一下窜了起来四下张望，结果只看见邱子休的黑锅脸。
　　“怎么了哥哥。”叶云起大概猜到了什么，但还是想先浑水摸鱼。
　　“你猜。”邱子休的眼睛很危险的眯成一条缝，细细的盯着叶云起，像是一条吐着信子蓄势待发的毒蛇，顷刻间就能要了叶云起的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叶云起瞟见了邱子休右手手腕上的抓痕，猜到了又是自己睡觉不安分抓的，估计还把邱子休抓醒了。
　　“闭嘴吧。”邱子休翻身躺下，没再和叶云起计较。跟叶云起继续闹下去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好好休息才是王道。
　　“那哥哥你休息，我去准备午饭。”叶云起庆幸邱子休没有计较，连忙起身出去准备开始做午餐。邱子休也没搭理他，舒舒服服地蹭了蹭身子，继续睡下了。
　　叶云起出了门又在思考今天吃什么菜比较好，这是这十几天来叶云起思考的最多的问题。邱子休本来就很挑嘴，加上又在养病期，更加要求颇多，倒也不是邱子休故意刁难，而是如果没什么能吸引他的菜的话他也是真的就一点胃口都没有。
　　这可就把叶云起难到了，他一个孤儿，常常连饭都吃不上还管什么菜，有吃的就不错了。是以叶云起并没有掌握居家必备烹饪技能，为数不多的会做的一些菜都还是小时候跟婉莹学的，加上一些自己天马行空的改良，勉强凑了十几天的伙食。
　　不过这十几天邱子休真的就是动了动筷子，每天吃的东西少得可怜，养了这么十几天，本来就单薄的躯体又瘦了一圈，看着仙风道骨飘然出尘，实则瘦的只剩皮包骨，再饿下去得羽化成仙。
　　叶云起坐在院子的桌子上，头都快想破了，还是想不出要做什么菜。不能又熬粥吧，邱子休受得了他都受不了了。好难啊，叶云起以头抢桌面，脑瓜子都快敲破了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叶哥，你在干嘛？”在叶云起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之际林纹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今天该做什么菜，哥哥这十几天都没怎么进食，本来身体就不好，再饿着我担心他扛不住。”想着林纹与婉莹相似，叶云起束手无策之下只能强迫自己相信这种相似性去碰一碰巧。
　　“那要不这顿饭我来做？”林纹听了小声地问道，“我以前照顾季城……怋的时候也是经常要做饭的，还是会几个小菜，叶哥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让我来试试。”
　　“你照顾季怋的时候有什么事不做的吗？”叶云起无语极了，什么都是照顾季怋的时候学的，林纹这些天已经展示了诸多技能，无不令人瞠目结舌。最令人惊讶的是还全部都是照顾季怋的时候学的，感情季怋府上只有林纹一个人呢，什么事情他都做，端茶送水，扫地擦地，缝缝补补，洗衣做饭，什么林纹都会。
　　“理论上除了侍寝都干过。”林纹回答得很认真。
　　“你这哪是个门生啊，是个万能家仆吧。”叶云起吐槽，“苏轻尘没和你一起？”
　　“苏哥有事去了，我一个人先回来的。”
　　叶云起听完也懒得管苏轻尘的死活，反正这家伙整天来无影去无踪，神秘的要死。
　　叶云起本来是抱着一点偷师的心里来厨房的，想看看林纹会做些什么菜，有没有自己能偷学一点的。不过还是让他震惊的是林纹所谓的会一点就是什么菜都会，八大菜系的菜他每样做了一道，手法熟练的让人心疼。
　　做完午饭已经午时三刻了，叶云起叫醒了邱子休过来吃饭，邱子休带着一脸没睡醒的状态提线木偶般走到餐桌前。不过明显自己的手艺和林纹的手艺不在一个层面，邱子休本来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可上了餐桌就被食物的香气所吸引，很迅速的回过神，开始吃饭。
　　人比人确实气死人，叶云起看着平时自己做饭时有气无力的扒拉两口就不吃了的邱子休在面对林纹做的一桌子菜时竟然还换了碗！虽然邱子休能多吃一点叶云起是很高兴，但一想到自己做的惨不忍睹的这十几天又不由得郁闷。
　　“云起，有空学学，你做的那些菜除了能看以外就找不到什么能够用来鼓励你的方面了。”邱子休吃完饭很满意的起身继续回去睡觉，进门前还不忘提点一下叶云起。
　　看到邱子休进了房间关上门，叶云起又气又急。看了看桌子上剩下的菜，邱子休比较细喜欢的菜是麻仁香酥鸭、龙井虾仁、红烧大虾。没吃过的菜是白切鸡和竹香南日鲍，口味偏重，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淡口，比较喜欢虾。就这顿饭只能看出这么点东西。
　　“林纹，交给你一个严峻的任务。”叶云起一脸的严肃。
　　“晚上我尽量慢一点，你在旁边先看吧。”林纹也不傻，猜到了叶云起想学。
　　“好！”林纹的干脆让叶云起有了不少信心，“我们现在先出去买菜。”
　　林纹：“……”
　　其实他是想睡个午觉来着，算了，帮叶哥这一次吧……
　　林纹叹了口气，快步跟上了兴致冲冲的叶云起，后者从屋里面提了个青竹的菜篮，揣了个灰黑的布袋顺手从桌上捞了俩梨子扔给了林纹一个，自己拿起另一个啃了一口然后带着林纹出了门下了山。
　　其实他们是不需要自己去出去买菜的，需要什么直接和侍立在外面的兰陵城门生说一声便会有人给他们送过来。只是若是如此邱子休担心兰陵城有机会动什么手脚，所以最终他们还是决定自己买菜做饭。
　　“选菜的话有什么秘诀吗？”走在兰陵城的集市上，叶云起观察着林纹的一举一动，时刻保持着虚心求教的积极性。
　　“理论上肯定是要新鲜的，但是我不会选菜，我以前一般很少出府，做饭的菜都是厨房现成的。”
　　林纹看着两边不停吆喝的小贩还有各种各样的菜有些为难，蔬菜新鲜与否倒是不难判断，只是肉类就不太好辨别了。这一来叶云起便只能靠着自己去买菜了，毕竟买菜什么的他还是有些经验的尤其是在买肉方面，毕竟也是给邱子休买了这么久的肉了。什么五花、排骨、牛羊鸡鸭鹅，什么虾蟹鲫鱼等等，叶云起各样的肉类都买了些，就等着给邱子休喂肉补补。至于青菜……左右他们也没几个爱吃的，叶云起便随意买了些聊作安慰。
　　市场上一顿挑挑拣拣，叶云起和林纹抱着一大堆食材回了他们的一方小院，到院子的时候此时已经是未时末了。林纹跟着叶云起把食材分门别类的整理清洗好好，然后挑出晚上要做的，剩下的一点暂且放入了厨房下的冰窖。
　　“休息半个时辰，等会再做饭吧。”叶云起见林纹有些累，便让他去休息，反正剩下的事不多，他自己忙一下就可以了。
　　“没事，不用了——叶哥，我能去看看你养的那只猫吗？”林纹本来还在拒绝，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说小白啊，可以啊，但我不知道它在哪，你得自己去找找。”叶云起听了也是很欣慰，这是林纹跟他和邱子休过来以来提的第一个要求，虽然完全不像是个要求，但叶云起还是对林纹的转变有些欣慰。
　　林纹听完很开心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跑出了厨房然后在院子里轻声唤着寻小白去了。
　　叶云起扯起一个苦笑，以前在尸山的时候婉莹似乎也喜欢猫来着，只是因为阴气重的原因没能养成，林纹这和晚莹实在是……叶云起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对着厨房的剩菜或者仅存的汤汁研究起来，还用一支筷子每个菜沾了一点汤汁放到嘴里砸吧着细细尝着味道。尝完一道菜，叶云起就感受写在从乾坤袖中掏出来得符纸上记录好，每道菜一张，实在写不下就再加一张，等晚上有时间了在誊写到自己的记事书上面。
　　做的差不多了之后叶云起便坐在院子里看林纹逗着小白，然后期待着晚上林纹再次下厨。
　　不过他还是失望了，林纹说的慢一点和叶云起想象中的慢一点不是一个概念。就好像一个十万火急御剑赶路的人对一个腿部残疾地普通百姓说“我慢一点”一样。林纹手脚极快，洗菜切菜，下锅翻炒，装盘涮锅一气呵成，动作流畅至极。而叶云起看的是晕头转向，唯一能看懂的只有火候，因为是自己燃的火符，但林纹要求的火候时大时小，变得极快，以至于叶云起也不知道是哪道菜的大火，哪道菜的小火，哪道菜什么时候大火什么时候小火。总而言之，叶云起不觉得自己哪怕学到了任何一点东西。
　　“林纹，你这也太快了……”端菜上桌的时候叶云起很是难过地抱怨。
　　“对不起叶哥，我有点慢不下来，要不……我晚上一道菜一道菜的跟你讲吧。”林纹听了也意识到自己虽然想着要慢，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越做越快，完全忘了叶云起还要学。
　　“也行，有空就跟我讲一下吧，你教我庖厨之道我教你修行之法，不亏。”叶云起不想给林纹太多压力，毕竟他才刚刚放下一些戒心。
　　“好。”林纹笑着，“我去给邱公子沏杯茶来，你去叫公子起来吃饭吧。”
　　叶云起估摸着苏轻尘应该是不会回来了，邱子休应该也醒了可以去叫他吃饭了，于是进了房间去叫邱子休。本来以为邱子休会坐在书桌前看书，可进了门才发现邱子休竟是蜷缩在床上不住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