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41、纠结

　　“不坐下么？”
　　没等叶云起开口邱子休便问道，挑着眉望向一旁的林纹。
　　“ 啊？”林纹有些惊讶，愣了一瞬才回道，“回邱公子，林纹不敢僭越。”
　　“有什么越不越的，你不坐着难不成站着吃吗？”叶云起干脆直接起身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摁到椅子上，“又不是还在永济，有什么关系。”
　　“可是……”林纹还想挣扎，毕竟邱子休虽然问了，但自己的询问还没得到许可，那么有可能是邱子休之前没考虑到，反正邱子休现在没点头他是绝对没这个胆子和邱子休坐同一桌一起吃饭的。
　　“再可是面就凉了，坐好。”邱子休瞥了林纹一眼，然后又看向桌子上被叶云起端到自己面前的双份浇头的面伸手把它推到了林纹面前，又把他面前的面挪到了自己面前。
　　“这，这是给我的？”林纹惊得说话又不利索了。
　　“不喜欢？不是没有忌口吗？”邱子休的理解和林纹完全不是一个位面上的。
　　“不是，不是，只是……只是没想到而已。”林纹连连摆手生怕邱子休误会。真的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会给自己这么多肉，而且……全都是自己喜欢的，真的只是没想到而已。
　　林纹此刻心情有些复杂，虽然知道邱子休带上自己开始，对自己一直就很好，可还是有些手足无措，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果然还是习惯当个下人，受不起这下关怀。
　　“哥哥你太偏心了。”叶云起感觉心都在滴血，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叶云起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邱子休对这个林纹就这么好？
　　“你自己点的自己的，怎么是我偏心了。”邱子休挑眉。
　　“我……！”叶云起想要驳斥却又没有理由，只能把气憋了回去，脸涨得跟个包子似的。
　　“我只是说说，又没不让你点。”
　　“叶公子，要不我和你换吧？”林纹怯生生地说道，他是不希望叶云起再生气了，毕竟这日子已经很难过了别再给他加难度了。
　　“倒也不必惯着，你吃你的就好。”邱子休立刻出声制止。
　　叶云起：“……”
　　完了，这，邱子休这对林纹的已经不是一壶茶能解释得了，这，哥哥不会真的是对这个家伙一见钟情了吧？
　　叶云起觉得自己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出这回事儿，虽然仔细的观察了，认真的推理了，急切地求证了，可是，他本来就不是个聪明的人，虽然在修行方面有很强的悟性，但不代表他聪明。
　　就比如现在，聪明人的推理是靠细节，他的推理靠的是对邱子休的了解……了解个鬼！但凡能了解他也不至于想破头也没想明白邱子休对林纹到底是不是喜欢。求证什么的，他也是向林纹求证的，虽然林纹目前来看对邱子休似乎确实不可能有什么意思，但是叶云起还是知道很重要的两点：
　　首先就是如果邱子休喜欢的话根本不需要林纹对他有什么意思，邱子休自己喜欢就够了，林纹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且不谈反抗不反抗，光这个可能叶云起就接受不了。
　　其次如果邱子休真的喜欢林纹，就算林纹现在对邱子休没意思，那以后呢？现在没意思是因为对邱子休的恐惧已经超过了一切，他没想过喜欢，更是不敢去想喜欢。可在以后的相处之下，林纹慢慢看见了邱子休对他的好，对他的关心，对他的心意，那又会如何呢？
　　不是叶云起情人眼里出西施，平心而论邱子休的容貌身段也已是极好的，除却如今复生身体状况有些虚弱有了些影响其余的哪怕放眼整个人间，就算不说无人能出其右这种话，但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也为数不多。若他非终年闭门不出，偶有出门也是整日面似沉霜，一派寒冷肃杀之意令人望而却步，那就是一妥妥的招蜂引蝶的主；
　　再着论身份地位，邱子休现在虽然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更多也只是喊喊，而且是在互相撑腰的情况下背着邱子休喊。叶云起估计除了幽都府的关量，再没人敢在单独对上邱子休时依旧一派大义凌然。而且邱子休只是不想，如果想，他完全可以在除幽都府以外的任何一家门派谋到一个非常不错的地位，并且不限于那个门派，只要没办法合力围剿，仙门百家任何一家遇上邱子休都得礼让三分，这地位也已算得上位高权重；
　　还有实力修为，这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邱子休的实力说是冠绝古今也不为过，若非如此，怎能有这般威慑力；
　　至于相处，虽然邱子休看着冰一样的冷，魔一样的疯，可实际上若是邱子休想对一个人好，那这分好便也是其余人望尘莫及的。原因很简单，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别人要对很多人好，再多的时间和精力也被分散了，可邱子休只对你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好，那他的时间和精力自然人要集中许多，此消彼长，焉能比呼？
　　这样一想，叶云起觉得甭管林纹是喜欢女子还是男子，都能被邱子休追到手，喜欢男子，自然是顺理成章，就算喜欢女子，那也能给你掰过来，掰得明明白白，叶云起自己就是不知不觉中深受其害。
　　所以看邱子休这样子，万一是真的该怎么办呢？是杀人灭口断其念想，还是忍痛割爱成全所爱？是哭天抢地垂死挣扎，还是心灰意冷顺其自然？叶云起觉得自己都做不到。
　　一时间叶云起又陷进了自己的幻想之中，郁郁寡欢的愣着筷子也斜插在面里，可在邱子休的眼中，叶云起这就是无理取闹地耍了一通小脾气无果之后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唉——”邱子休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把自己碗里全部的菜都挑到了叶云起碗里，“行了行了，这下不偏心了吧？快吃吧，你的是细面，不是拉面，放久了就坨成面粉团子了。”
　　叶云起猛然回过神来看去，邱子休本就有些寡的碗里现在是真的空荡荡的，除了金黄色的面汤和雪白的面以外什么都没有。
　　“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叶云起连忙解释顺手夹着碗里的肉要往邱子休那边送回去。
　　“但我是这个意思，快吃，别吵了，头疼。”邱子休根本不想听他解释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要让这家伙解释今晚没得睡了。
　　叶云起也说不上来到底是过意不去多一些还是欣慰和满足多一些，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没那么郁闷了。虽然很对不起邱子休，但他的心情就是好了很多，心情好了胃口也就来了，吸溜吸溜的唆着面，吃的有滋有味。
　　邱子休大约是真的有些头疼，兴趣平平的瞎戳了几筷子便放了碗筷，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起身回了屏风后面。
　　“哥哥？你又头疼？”叶云起见邱子休是真的不舒服一时间也顾不上吃面，连忙扔了筷子去扶着邱子休。
　　“别说话，吵。”邱子休挣开了叶云起，趔趄两步到了床边，又在床边放包袱的桌子上找了一身换洗的衣服，拿了沐浴用品起身准备去洗澡然后早些睡了。
　　叶云起不敢耽误邱子休，但也不放心邱子休，执意要扶着邱子休。
　　他是有些不能理解的，似乎从山阴镇走了之后邱子休经常三天两头的就做噩梦，头疼，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受伤的是身上，也没摔着脑袋啊。
　　邱子休大抵是头疼的有些受不住了，脚步也有些虚脱，所以也没继续挣开，任由叶云起扶着往屋外走去。
　　“哥哥，要不今天别洗了吧，明天再洗也行啊。”叶云起有些不放心，“今天早些休息吧。”
　　“不洗澡怎么上床睡觉？”邱子休振振有词，但因为头疼而有些气虚，声音有些小也有些含糊，听起来像撒娇一样。当然叶云起是不可能会说的，这是要命的玩笑。
　　听了邱子休这话叶云起也没得劝他，这人一直是这样，上自己的床十分讲究，非沐浴换睡衣之后不得上，但其它地方的床就完全不讲究。所以叶云起知道劝也是没用的，只得扶着邱子休继续去洗澡。
　　大抵是因为难受，邱子休身上的戾气也慢慢褪去了，没了那身戾气裹着的邱子休其实长得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加上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又实在惹人怜惜，再加上邱子休是在对林纹太好了，是以林纹也有些于心不忍，竟忘记了恐惧，也放下筷子来扶邱子休了。
　　叶云起是不太想林纹碰邱子休的，但非常时期非常处理。现在邱子休头疼，脚步虚浮没人扶只怕有些吃力。但叶云起只能扶稳一边，另一边因为不能抓的太用力，所以力道总有些小，总也扶不太住，林纹再把另一边扶稳，邱子休会好受很多，所以也没管那么多了。
　　好不容易把邱子休扶到了温泉池子边上问题又来了，邱子休这个样子，真的能自己沐浴熏香吗？万一不小心脱力沉在池子里去了怎么办？万一头疼昏死了怎么办？万一摔倒头加重病情怎么办？总之叶云起很不放心。
　　“哥哥，要不……要不我帮你洗吧？”叶云起对天发誓，真的只是单纯的担心邱子休而已，没有任何一点其他的非分之想，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儿不正当的想法，就让他这辈子摆脱不了邱子休！一辈子对邱子休负责！
　　“滚！”邱子休回光返照似的睁眼狠狠的瞪了叶云起一眼。
　　“那我滚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门口。”叶云起没办法，只能听话滚了。林纹自然也是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但叶云起也没真的就老老实实的回去而是就守在门口以防邱子休真的发生什么意外，只有林纹是径直回了房间。这按林纹的性子来讲已经很奇怪了，可叶云起根本没注意到，一直是人在门外，心在池中，根本关心不到林纹身上去。
　　时间过得很快，一盏茶，一炷香，半个时辰，叶云起等得有些急了，扒在门上敲着问邱子休情况，可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叶云起越想越担心，横竖实在等不及了，直接撞开门就冲了进去，顺着石阶就往下跑，可是池子里面根本没有人影！
　　邱子休不会真的沉下去了吧！叶云起大惊，直接一步跨过去，可就在冲出石阶的一瞬间，一个人影晃到面前，躲闪不及直接撞上！叶云起因为冲势太猛，加上本身体格健壮，冲势强劲撞了人也没停也没后摔，反倒是往前扑到，堪堪趴在水池边，没掉下去。
　　可被叶云起撞到的邱子休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体格本身就称得上是有些削瘦单薄，比叶云起差了太多。加上头疼未好，路都有些走不稳，此刻被这么狠狠一撞，整个人都到飞出去，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整个后背连同后脑直接撞到池子另一侧的洞壁上。邱子休连个声儿都没发出来就又听见“噗通”一声，连人带刚换好的衣服一起掉进水了。不仅如此，强烈的冲击还没让他缓过神来，连条件反射的扑腾都没有直接就沉了下去。
　　叶云起反应倒是快，爬起来就跳了下去捞邱子休，幸好他反应过来了，不然邱子休得喝几口自己的洗澡水。叶云起把邱子休捞了上来后邱子休的神识才勉强回笼，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人，就是脑中一阵剧痛，如果说之前的疼是像有一把锯子在里面锯着，那么现在就不仅仅只是锯子了，还多了一把铁锤敲着自己的头，可不是铁锤在敲吗？刚刚那一下又不是白撞的！
　　邱子休已经没办法生叶云起的气了，实在没力气了。头疼的想死，邱子休双手死死摁着按太阳穴身体也有些轻微的抖动和颤栗。叶云起轻轻地把邱子休环在怀里，明明有好多话想问，可就是什么也说不出来，问了有什么用？这时候难道还需要问一句“你还好吗”？废话，看邱子休的状况就知道不好！叶云起只是抱着邱子休，轻轻地给他揉揉头，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生怕害邱子休更加头疼。
　　邱子休也大抵是是真的疼疯了，疼的什么都忘了，连自己现在被叶云起以这种禁锢般的姿态抱着都没反应，就这样靠在叶云起胸膛上和自己的痛感较量。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邱子休才勉强缓过来，发现自己被叶云起这样抱着，顾不上疼，用力挣开了。叶云起其实也不敢太用力抱着，所以邱子休挣开的还算轻松。
　　“哥哥，哥哥，对不起，你好些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看你一直没上来，叫你也没回应，我真的，对不起哥哥。”叶云起看的心都碎了，以至于受害者邱子休还一声不吭，叶云起已经哭的涕泪纵横了。
　　“你……别吵。”邱子休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此刻头疼的像是要炸裂一般，连带着身体里那具残魂都在造次，他真的没有一点精力能够分出来留给叶云起胡闹了。
　　见邱子休真的难受得厉害，叶云起又是难过又是不敢发声，只得上前扶着邱子休出去。邱子休也确实没得反抗的精力了，能忍着疼不出声，能端出自己一贯的冰冷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了，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了。
　　邱子休走的很慢，不比王八爬的快，以至于从池子到房间只是须臾的时间今日却走了，不，是爬了半盏茶的时间。
　　叶云起用脚踹开了门扶着邱子休进门在椅子上坐下，又跑去给邱子休翻找干净的衣服，找到后又扶着邱子休到了床边坐下。
　　“哥哥，要我给你换衣服吗？”叶云起这次是真的一点坏心思都没了，这要真还能动那歪心思，叶云起觉得自己简直齿于为人，连牲畜都不如！
　　“滚！”这个字和这个气势算得上是邱子休最后的倔强了。叶云起不敢多说惹得邱子休平白生气更加头疼，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门。
　　邱子休觉得自己这复生以后隔三岔五的就回去阎罗殿外打个招呼实在是有些频繁了，也不知道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会怎么想。
　　不过这么一说邱子休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没有一点地府的印象。理论上来讲就算是孟婆汤，那也是转世投胎才会忘，他这是死而复生，应该没喝过那糟心玩意儿，可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难不成是没有地府？可是明明连神兽这种东西都存在，怎么就不能有个地府让死人有个归宿呢？不过这也就是用来分散一下注意力的想法，邱子休并未当真，换好衣服连头发也来不及擦便躺上了床，考虑到湿头发，邱子休是趴在床上的，聊胜于无吧。
　　叶云起在外面等了一小会儿，估计邱子休应该换完了才小心地推开门小心地进去。但是他发现了一个极其惊悚的事——林纹居然在房间里面！
　　那家伙正在外厅的左边那一小块地方蹲着不知道到捣鼓些些什么，看得出那小家伙极其专注，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心，哪怕叶云起已经走到他背后了都毫无察觉。
　　叶云起伸长脖子一看，似乎是在煮些什么东西。就在这时，林纹突然回头，看见了近在咫尺面容不善的叶云起，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不住往后缩了缩，眼看就要叫出来了，幸亏叶云起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小声点，哥哥头疼，不能吵，说话小声点。”叶云起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懂了就点头。”考虑到林纹刚才一直在忙自己的，可能什么也没注意到，以及要是让林纹知道了刚才自己在邱子休换衣服的时候自己竟然狗胆包天的待在房间里面肯定会更加惴惴不安，再加上邱子休也完全不知情，叶云起还是决定放这小子一马，只是避重就轻地提了下不能吵的重点。
　　尽管林纹眼睛里的惊恐还没褪去，但已经神智清醒的点了点头，叶云起便放开了他。
　　“你在干嘛呢？”叶云起小声问道。
　　林纹根本没回答他，伸出两根食指在嘴上交叉，示意叶云起现在他不能说话，叶云起见了也不强求，过去找邱子休了。
　　邱子休此刻安静地趴在床上，像睡着一般，但他紧缩的眉头还是出卖了他。叶云起知道邱子休肯定很疼，疼的有些难挨，但碍于面子又一个人端着，不肯出声。证据就是邱子休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粘成了一小束一小束的发柱，耷拉在身体两边。换做以前，邱子休绝不可能湿着头发就上床，今天估计实在是忍不住了。
　　叶云起转身拿来干毛巾，轻柔的撩起邱子休的头发，一点一点的慢慢地擦着。一缕一缕地给邱子休细细的擦干，再擦下一缕。
　　邱子休的头发很长，很柔，很丝滑也很有韧性。那一根根极细的发丝在擦干之后就在自己的指缝间流过，滑落，散在床榻之上。叶云起突然间就很害怕，这种感觉就像是捧了一捧黄沙，尽管想要留住，但还是抓不住那一粒粒细碎的沙砾，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间溜走，却无能为力，霎时间，叶云起觉得没准这就是自己去追逐邱子休最后的后果。拼尽了全力，去捧起那一捧黄沙，无论他在手上的触感多么好，无论它从指缝流逝的感觉多么难受，无论自己付出什么，终究是没办法挽留分毫。自己在那泥沙滚滚的滔滔黄河里好不容易筛出来那一捧细碎的如同星光般黄沙，终究是为别人做的嫁衣。
　　擦着，擦着，叶云起便有些陷了进去一般，沉沦在自己幻想的悲剧里。看那舞台雕栏玉砌，看那戏子水袖轻衣，可那台下少了三两的看客，可那台上少了对唱与应和，一个人纵使演的精妙绝伦，也演不出那戏里的张弛有度，进退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