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39、求解

　　对于邱子休的决定，叶云起不会说不，林纹不敢说不，于是三人就这样跟着老板娘上了三楼。一到三楼，确实有些被震撼到了，老板娘所言非虚，这一对比，一楼与三楼服饰简直云泥之别，反方才还觉得一楼那些衣服足够巧夺天工的叶云起和林纹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三楼的衣服了。
　　毕竟两人中叶云起是个孤儿，林纹最多不过是家境富裕，但寻常百姓的富裕与修仙世家的富裕自是不可比拟，而林纹加入兰陵城后就这剑也不能御的可怜的修为来说，也不像是有什么地位的，自然也没见过这等场面。三人之中也就邱子休镇定点，毕竟是云门泽这种顶尖仙门的少主，叛逃之前锦衣玉食，穿的也基本是这种衣服，最多可能款式没这么繁杂。
　　“几位仙君，这左手边是适合仙君的衣服，右手边则以仙姑的衣服为主。几位可以慢慢挑选，前面有试衣间，看中哪件尽管去试试，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唤奴家，这上边也有几个丫头和小子候着。”老板娘带着几人上来之后便也没去帮忙挑选，其实她也只敢做到这份上了。
　　她也并非不怕邱子休，只是看邱子休衣着气量绝非常人，想着毕竟难得一见，总要捞一笔这才硬着头皮把人给带上来。现在上来了，他也不想和邱子休打太多交道，毕竟他见过的人也不少，也会识人，邱子休的样子摆在那一眼就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叶云起和林纹看着这些衣服，也不敢去挑，没吃过猪难道还没见过猪跑？这些衣服什么价位他们大概都有个数，不是他们消费的起的。叶云起稍好一些，毕竟让邱子休花钱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是从苏轻尘那边要来的，只是他艰苦惯了舍不得而已。
　　林纹就不一样了，别说三楼的衣裳，就是一楼的他现在也买不起，杵在这儿木杆似的，又尴尬又窘迫。幸好以前在季怋手下也没少丢人，历练多了终归站得住一些。
　　呵，这也算是一种经验吗？林纹哭笑不得，‘百炼成钢’这东西可真是为脸皮量身定制的词语，太贴切了。
　　“怎生不去？”因为邱子休的衣服需要是法器这种特殊性，他没准备给自己买衣服毕竟除了挑选款式还要注意材质，一面回去炼制麻烦。于是他索性寻了张茶桌，坐了下来，看着两人半天没有动静才出声问道。
　　“哥哥，我觉得反正我是贱养长大的，没必要穿这么好的衣服，花这冤枉钱多不值得。”叶云起如实回答，主要也是因为没什么多余的思考能力留给这种问题的搪塞了。
　　“回，回邱公子，我，我只怕，只怕买不起。”林纹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硬着头皮说了，一张脸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样。
　　“都去！磨磨蹭蹭的，没说要你自己花钱。”邱子休闭着眼睛养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可是，邱公子——”林纹还欲辩解什么。可是这时邱子休却睁开了眼，虽然只是眼皮抬了一下，但林纹却还是怕得要死，立刻就焉了。两人寻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叶云起选了套白底蓝纹的轻纱薄衣，看着造型和配色倒有些像是云梦泽的本家弟子的弟子服，林纹则是忸怩的拿了一套黑色的潜行服。
　　两人带着自己选好的衣服来到了邱子休面前却发觉邱子休似乎睡着了，他一手支在桌面上撑着，头就靠在手背上，眼眸轻轻瞌着，呼吸平稳缓慢看上去似乎睡得还不错。
　　所以——要不要叫醒邱子休呢？
　　叶云起的直觉是不要叫醒邱子休，上次邱子休没有睡好发狂的景象历历在目，如今在这人多口杂之地只怕十分得有十一分的不方便。更何况如今他们也不是很急，邱子休小憩一般也不会很久，倒不如等他醒来。
　　这样想着，叶云起便又转身去挑衣服了。叶云起不去叫醒邱子休，林纹更是不敢，于是也只好继续磨蹭回了琳琅满目的衣海里逛着。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反正他也不会真的买什么。林纹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挪动着步子，最后还是去了一件衣服面前。那是他方才就看见过的一套十分好看的十分喜欢的衣服。
　　那是在这层楼男款服饰最中心的一看台上，像是幽都府、青枫道那边的园林工艺中的假山池沼之景一般布了个场景。中间摆了一座假山，还有一株盛放的花树和一片花草，树旁是澹澹的流水和飞舞的彩蝶。一个一看就是仙家手笔的人形木偶穿着那身衣服盘坐在花树下朝着右边望着，他左手握着一卷书，右手则是轻轻抬起，四指收拢只留食指微微曲着伸着，一只彩色的蝴蝶不偏不倚就落在他的食指上，而他似乎也正好瞧见放下书看了过去，正巧对上了那只蝴蝶。
　　林纹其实不太说的出来缘由，之是本能地觉得真的很好看。他也说不清楚好看的到底是那身衣服，还是那个场景。
　　他在那边看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其他地方继续慢悠悠的打发着时间。
　　约莫着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邱子休这才醒了，他和叶云起便带着选好的衣服过去了。
　　他去的稍稍迟了些，到的时候叶云起选好的衣服已经在老板娘的监督下从衣架子上面取了下来，折叠整齐包装好了。而
　　看到他手里的黑色潜行服时邱子休眉宇间闪过了一丝疑惑旋即便开了口：“我记得方才你看上的不是这件，怎么我才眯了一会儿就换的这么难看了。”
　　林纹愣了一瞬，却又不知邱子休什么意思，只能好低着头默不作声。
　　“怎么，我说错了么？”邱子休抬手指向了中心的那个看台，说道：“你方才看的该是那一套才对，换成这件是嫌贵么？”
　　“不……”林纹眼见邱子休发现，有些窘迫又有些恐惧，开了口却又没有下文，最后仍是沉默地站着却把头埋得更低了，一张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
　　顺着邱子休指的方向，叶云起看到了那件衣服，就是林纹在邱子休睡觉时在面前愣了很久的一套。
　　那衣服里外有四件，雪白的里衣，外面是一件如轻纱般透明却并非纱的中衣，也是白色为主，部分地方隐约有些淡粉色的痕迹为整体平添几分朦胧的美感。再往外就是一件轻纱外衣，粉底白心，轻盈而柔顺。最后是一件白底彩绘的大袖衫。腰封是残霞一般的鲜红，发冠是彩蝶细舞，配一根碧玉海棠花的发簪。一整套下来说不出的诡异，但又是一股说不出的朦胧的美。
　　只是叶云起总觉得这配色应该怎么都是女装，可偏偏放在了男装这边，还是在最显眼的位置，老实说刚上来的那会儿他也注意到过，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喜欢。
　　林纹被邱子休拆穿本是很尴尬的，但是他不想花邱子休太多钱，毕竟两人根本没有交集。可邱子休自己指出那套衣服还是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那一套他确实太喜欢了，从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被那一套牢牢地锁住了心。但他也知道，那一套的价格肯定是他这辈子都买不起的，所以也藏得很好。除了邱子休睡着之后没忍住又过去看了半天外，他根本没有表露出过任何意图，所以他是真的没想到邱子休能发现。就最开始邱子休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林纹是真的不知道他是在怎么看出来，待到如今这局面他是真的有些手足无措。
　　“哎呦，仙君真是好眼光！实不相瞒，这套衣服是我们这儿的镇店之宝！别看这颜色像是姑娘家穿的，可这货真价实的是各位仙君穿的，我们也不能光看颜色就说这是姑娘穿的对吧。人千妍谷也有仙君，不一样全是红粉相间的衣裳？您说是吧，这衣服啊，穿上后适不适合主要看气质对吧。这虽然颜色是姑娘家一些，可我看这位仙君穿上后啊那是顶好的，一片温婉，两抹谦逊，三分飘逸，四度英武，不正是个十全十美的凡尘谪仙吗？”在林纹为难的时候老板娘挺身而出，大肆夸耀起来还吩咐着几位侍女立刻取了衣服过来介绍，“再说这材质，里衣是九重天关外的长绒棉，经九重天炼制后纺成的布匹，夏日透气，冬日保暖，这中衣是锦官运来的春花精华与青枫道的灵蚕丝绸炼制的材料，轻盈……”
　　“行了，既是仙门中人，这些个东西倒不必提点。”邱子休很随意地打断了掌柜的话，带着一丝笑意看向林纹，“看你的表情，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没，没有，真不……不是，这样的。”林纹张口欲辩，却又无话可说，对上邱子休的眼光更是不敢造次，声音一点点的小了。
　　“掌柜的，烦请这两件包好。”邱子休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指着叶云起的衣服还有他刚才介绍的那套衣服对老板娘说道，随即又问林纹，“这套黑色的可还想要？”
　　“不要，不，不要。”林纹就定定地站着连连摆手，原本雪白的脸已经全部变了色了，红的不忍直视。
　　叶云起本来进门前就嫉妒，上楼后听到邱子休要给他卖这么贵的衣服更嫉妒，然后邱子休又暗中留意了他喜欢的那套衣服又更加嫉妒，现在叶云起还发现邱子休似乎看着林纹那张脸痴了一瞬间。其实哪里是脸，林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原本就没有邱子休高，如今低着头，根本连脸都看不清楚，之看得清一点两边的情况，可就是这样，邱子休居然还痴了一下？叶云起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只觉得自己手上这件衣服，这件本来很有意义的衣服，现在连破布都不如！
　　叶云起突然就不想待着这里了，他想要扔了这块破布，然后拔腿就跑，跑到邱子休永远的都找不到的地方！可是他又觉得邱子休肯定不会来找他，巴不得自己走了。想了想叶云起还是狠不下心来走了，可是原本高高兴兴来买衣服的，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可是他还必须笑着，不能让邱子休知道他又闹脾气了，一来不知道怎么解释，二来他生怕邱子休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所以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忍着心如刀绞的疼笑颜如花。
　　“仙君，这套白浪寒雪服是一千九百金，这套西府海棠服是三千八百金，共计五千七百金。”掌柜的已经装好了衣裳，递给邱子休。
　　“这些够吗？”邱子休从乾坤袖里摸出一个锦囊，从里面抓出一把金叶子，一把金叶子！问道。
　　“哎呦！仙君可真是折煞奴家了！”那掌柜的见了眼睛都亮了，笑得合不拢嘴，“这何止是够啊！再拿两套都绰绰有余！”
　　这金叶子可不是一般的黄金，可是在仙门中流通的精金，本身就带有很强的灵气，虽然对普通店家没什么用，但像纤云阁这样和各个仙门有往来的大商户，这一片金叶子可以去仙门换到一千金！邱子休这一把少说也有十几二十片金叶子，两万金啊！何等巨大的数目！抵得上整个纤云阁正常情况下两个月的收入了！
　　“你们还要再选两套吗？”邱子休听了转过身问两人。
　　“不不不不不！”两人一起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就这两套吧，您看几片。”邱子休索性摊开手掌，让掌柜的自己去拿。
　　“五千七百金，取您六片金叶子，再找回您三白金。”掌柜的从邱子休掌心小心地练了六片金叶子，每一片都用两根手指仔细地搓了搓以防贴的太紧把两片当作一片。
　　“不用找了，叨扰许久，平添麻烦，余下的权当是一点赔礼。”邱子休将剩下的金叶子放回去又丢入乾坤袖里，接过打包好的衣服递给两人，转身就要下楼。
　　三百金，说不要就不要，换平时叶云起肯定心疼的要死，只可惜现在心疼不到那地方去。
　　林纹接过那身衣服提在手里，却像捂了个烫手的山芋似的不停的换着手，不停的往邱子休那边瞟，但彼时的邱子休俨然没有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漫不经心地往回走着。
　　“好生休息，酉时起来准备赶路。”邱子休站在门外说了一声，便兀自推门进去了。林纹其实是想去找邱子休说一下的，但邱子休已经进去了，也不敢打扰，只能进了自己的房间。叶云起看了邱子休一眼，又看了林纹一眼，像是放弃一般也进了门。
　　叶云起一进房间便锁上了房门，同时施了个隔音的法阵，然后将手中提着的衣服狠狠的砸到地上提脚便要去踩，可脚还是在离衣服一尺的距离停了下来，还是——舍不得。
　　叶云起狠狠的拍了自己的头几下，不过瘾又继续砸！砸的疼的了，也就不那么恨自己这么没出息了。可尽管如此，心头的郁闷还是浓雾一般笼罩着，挥之不去。叶云起想起季怋还在自己手上呢。于是把他从桌子底下翻出来，疯狂地拳打脚踢用以泄愤，可越打心头的那股愤恨越发明显，非但没有使自己冷静下来，反而越来越上头。邱子休烦闷，反手一掌扇在自己脸上，一瞬间痛感压过了所有的感觉，那阵剧痛感过后脑子反而冷静下来。可也只是冷静下来，叶云起一点办法都没有。
　　“叩叩叩”房门轻轻响了三声，接着一个带着些稚嫩的声音有些迟疑地问道，“叶公子，请问，请问我可以，和你谈——打扰你一下，问几个问题吗？”
　　叶云起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烦，本想赶他走却还是鬼使神差的开了门。林纹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了了两个茶杯一壶茶，壶口还冒着些白花花的蒸汽，见了叶云起开了门，便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可我，可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叶云起本想着开了门一样可以赶他走，可还是侧身让他进来了。
　　林纹进了屋，走到桌边将端着的托盘放下，自己却不坐下。然后拿出茶杯替叶云起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就这样站着，将茶递给叶云起。
　　“谢谢，我不喝茶。”叶云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他进来，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生怕自己一激动就……
　　“不好意思，我见邱公子喜欢，以为你也喜欢。”林纹有些愧疚，声音越来越小。
　　“坐吧，你找我是有什么问题？”叶云起走到桌边坐下，也叫了林纹坐下，他觉得要是自己不开头，他能一直站着，虽然他并不想，但也不希望对林纹这般态度恶劣，毕竟——是邱子休要带回来的人。
　　“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们带我走，到是为了什么？”林纹声音很小，“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带我走，我本来想问邱公子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怕他，我不敢问他，我想之前在永济你对我还算和善，我就想，能不能问问你。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惹得你也生气了，可是我想了好久也没想没想明白，我只能先跟你道歉，不管我做了什么，我都不是有意的。我只是真的好害怕，我要是惹你生气了，你就告诉我，我会改的！我保证，我真的只是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林纹说着，突然就开始哽咽，尽管他一直克制，可还是从哽咽成了抽泣，桌面很快湿了一片。
　　“你害怕什么！哥哥明明那么喜欢你！会带着你走，会邀你骑他的鬼魇虎；会请你到他的房间！会把自己最喜欢吃的东安子鸡推给你！会带你去买衣服，会注意你最喜欢那一套衣服！你有什么好怕的！”叶云起突然吼道，所有的嫉妒和不甘在这一瞬间统统爆发，压抑的委屈和难过都在这一瞬间重见天日。
　　“可……我真的，真的好怕。”林纹被叶云起突如其来的爆发给吓到了，他也没想通到底怎么又惹到叶云起了，可是他真的好不安。尽管叶云起说的是真的，邱子休对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反而称得上是体贴照顾，可是，为什么体贴照顾自己呢？他与邱子休不过刚刚遇见而已。
　　“有什么好怕的，你说，你进了哥哥的房间后有发生什么吗？你现在不照样好好的？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你觉得想要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还需要这么遮遮掩掩吗？”
　　“我，我进去之后，邱公子就让我带上了门。里面好黑，没有开窗帘，也没有点蜡烛，邱公子就坐在里间的桌子旁，要我去沏一壶茶。我说我没把茶叶带过来，他说房间里有，随便沏一壶，我不敢忤逆他，就随便用茶叶沏了一壶端给他。可是他就那样支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我怕了，想走，他突然叫住我，要我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我好怕，但是我真的好想走，我好怕跟他待在一起，可是我又不敢走，我只能听他的坐好，然后他又支着头睡了，我不敢动，就一直坐着，我腿一直在抖，我身子也一直在抖，可是我又不敢抖，我怕把他吵醒了。我真的好怕……呜呜……我真的好怕，能不能放我走……呜呜……”
　　那半个时辰的回忆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纹这一天来所积压的所有的恐惧全都爆发出来了，他从椅子上滑落，就蹲在桌子下面，背靠着奄奄一息的季怋一直哭，他也不敢哭得很大声，其实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想哭。
　　他在季怋身边活了那么久，什么都没学到，除了眼力。他看出来邱子休不喜欢吵闹，现在邱子休房间就在隔壁，不知道叶云起设了隔音法阵的他生怕自己哭着哭着，这面薄薄的墙就会被撕碎，邱子休会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他不敢去想，努力克制自己的哭泣，可怎么也受不住，他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可越是强压，越是压不住，叶云起说了什么他也听不到了，恐惧如潮水一般将他完全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