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6、第五章

　　男人脚步一顿，他看了眼身边的女人，示意对方先走。女人虽不情不愿，却还是裹好大衣，先一步推开了夜蔷薇大门。
　　“徐叔，你认识肖牧野吗？”
　　“...”男人的眉头瞬间拧起，他转过身，目色闪过一丝异样，却转而消失。
　　“好像和您一个小区的。”封鹤漫不经心地说着，见对方迟迟未开口，她笑了，冲他摆手，“不认识算了，当我没问过。”
　　男人脊背一僵，手抵在门把上，他摇摇头，“不熟。”
　　风把夜蔷薇的门吹得直响，冷空气顺着门缝狂钻。这声音极度奇怪，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背上爬。
　　男人走之后，又只剩下封鹤一个人。
　　不过这安静没持续多久，外头的人便推门而入，嗓门扯得极大，“哎哎，那说好了，晚饭我请。封鹤明天走，咱俩一起送。”
　　“谁要送她！没良心的！”余一桉扯下身上的围巾，顺势丢在沙发上。她抬起头，直直望向周南，“周小南，你俩商量下晚上吃什么，我去订桌。”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差不多了，余一桉说她要回家放行李，点名儿让周南陪。外头冷，她还披了件封鹤的旧羽绒服。
　　周南忍不住想笑，这两人见面就呛上的劲儿，让他个大老爷们不知道说啥才好。要是往前追溯，这件事的由头，发生在余一桉出国第二年，她在外面认识了个男朋友，曾经带回国一次，就是那一个月，让封鹤撞见这男的出轨了一个淮滨市的高中生。
　　封鹤这性格，简直说干就干，直接在那女孩高中门口把那男的揍了，鼻青脸肿。余一桉就一恋爱脑，不见棺材不落泪那种，封鹤和周南一起都劝不动。听说后来余一桉回国后又和那男的好了，封鹤恨铁不成钢，恨不得连她一块儿揍一顿。
　　当然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三个人只要聚在一起，就算不说话也不做任何事情，也挺好。
　　余一桉拖着行李箱，没让周南帮着拿，她穿着长靴，走在雪地里踉踉跄跄。
　　周南虽然明里嘲笑笑这人，但还是扶了她一把，“你说说你，你老呛人家封鹤干啥？”
　　那脚直接陷在了雪地里，雪水沿着靴子侧边缘流到脚底、余一桉咬了咬嘴唇，想甩开周南的手腕，最终还是泄了气。她靠在小卖铺侧门上，用力拽着身上的羽绒服，“你不知道。”
　　“我知道。”周南侧过头，也不动了，他踩着雪，双手插兜，无奈道：“就因为那男的，叫啥来着？李乐阳？”
　　听到那个名字，余一桉表情一滞，“他对我挺好的。”
　　“...”
　　周南感觉自己被玩弄了。
　　他只想给余一桉赐名——新时代王宝钏。
　　出轨都抓了个现行，还好？哪儿好？长得好？他无奈掏出上衣口袋的打火机，转了个圈，重新握在手中，“服了。”
　　“国外没什么好的，我还是找不到家。”余一桉的眼角微垂，她鼻尖一酸，北风吹来，冷空气顿时钻入鼻腔，她猛咳嗽了两声，叹气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所以我更感觉自己...可怜，虽然封鹤的心里也有道过不去的坎，但她脑子比谁都清醒，她知道，什么东西是自己的，什么不是。”
　　周南眼睫低垂，轻飘飘道：“因为她给了自己一个家。”
　　余一桉站在原地，脊背一僵。很久，她终于抬起头，眸色中的黯淡也消失不见。她笑了，“走啊，帮我拿行李，回家吧。”
　　夜蔷薇。
　　封鹤收拾好行李，刚想坐下，门却被一群人拽开了。为首那人太阳穴青了一块，连带着左眼，看样子是被人揍了。几人推推搡搡，眼前青紫那家伙首先站了出来，“给我开一间房。”
　　封鹤正在整理桌面，听见声音，眼皮微掀。她眯起眼睛，瞥见这人羽绒服内里红白相间的校服，语气淡淡，“身份证。”
　　“身什么身份证？老子没带，赶紧的，给我开一间。”估计没想到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破旅店也能吃到瘪，这人当场恼了，“我要是带身份证了，还来你这破旅店？”
　　封鹤眼皮微垂，“出门右转，六百米，连锁酒店。”
　　这人还真给自己下逐客令？她知道自己是谁吗？王燚直接破口大骂：“我你妈的？我让你给我开，多少钱我都给你，三倍？要不要钱？”
　　旅馆内的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王燚对上前台那人平静的眼眸，下意识一哆嗦。不是别的，总感觉这眼神在哪儿曾经见过，他见过的，在哪里呢？
　　他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那处持续发痛，王燚的心里忽然一咯噔。
　　妈的，肖牧野当时也是这样看他的。
　　他是什么垃圾吗？怎么是个人就瞧不上他？
　　王燚上前一步，“我今天还偏要住这儿了。”他眉心一皱，“我还不信了！”
　　几人上前，封鹤被团团围住，她不紧不慢地把手中那一长串钥匙归位，金属相撞，发出的声音好似风铃，空气里散着一股铁锈味道。
　　有人伸手去抢封鹤手上的钥匙，她反应更快，直接上前一步，反手将对方钳制住。封鹤脚下未挪动一步，对方的脑袋却已经被按在桌面上。
　　“滚。”
　　“疼，啊，疼疼疼...”底下那人一阵哀嚎。
　　封鹤还没使上一半力，就已然见识到如此低级的求饶手段以及人脸色转变之迅速，她缓缓松开对方的手臂，岔开双腿，坐回座位上。
　　模样依旧气定神闲。
　　王燚这人脾气臭，人坏，但不纯傻。他自知硬的没用，所以换了别的办法。他前脚刚离开夜蔷薇，后脚就拨通了电话，还没等自己说什么，电话那边就已经破口大骂，“你少给我惹祸！你以为我这位置坐得容易是不是？少给我添乱！”
　　“爸。”王燚讨好似的叫着，“就这一次。”
　　对方深吸一口气：“...说。”
　　“你知道夜蔷薇吗？”王燚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淮滨市的。”
　　谁知那头忽然一阵沉默。
　　“爸？”
　　半晌，那头终于给了答复，“别招惹他们家。”
　　“爸，不是...喂？”王燚不解，还想问下去，电话却已经被挂断。
　　那嘟嘟声令人心慌。
　　走出几步，王燚下意识回过头，瞬间，却被吓得连站都不稳。只见那人正靠在夜蔷薇门前，她嘴角噙着笑，冲他挥手。
　　“出门右转，六百米，当心路滑。”
　　...
　　三人晚上吃饭的地儿定在十中附近，东北铁锅炖。周南说这天气冷，最适合几个人围在一起，吃点儿热乎的。
　　谁知封鹤往那边赶的时候，正好遇上晚放学高峰，接学生的轿车一个挨一个，堵得要命。等她到的时候，锅里的菜已经炖上了，香气扑鼻，余一桉把菜单递给封鹤，“想吃什么，再加点儿？”
　　“先这些，我看够。”封鹤边脱外套边估摸了一下铁锅里面的菜量，挂好衣服，周南才从怀里鬼鬼祟祟地掏出一瓶白酒，他眯起眼睛，指着瓶后的贴纸，“四十五度。”
　　“我靠，又来？”封鹤在靠近余一桉那侧坐下，筷子已经拆开了，整整齐齐地摆在碟子上，她手一抖，险些没拿稳。
　　余一桉幽幽开口，“哟，这冻的手都不好使了？”
　　“还不是因为你把我羽绒服穿走了？”封鹤搓了搓手，“你那衣服又短又小，明个一早你赶紧拿回去，我又穿不上。”
　　“行。”余一桉起身倒白酒，三人平分，没多少的量。她没忍住先抿了一口，被辣味儿呛得直咳嗽。
　　那热度从喉咙，心脏，一直钻到胃里。像是里面烧了一块炭，被风一吹，燃得更旺了。
　　封鹤不爱喝酒，总觉得有股苦味儿，但又喜欢醉醺醺的感觉。不巧的是，她酒量好，还没喝到自己理想的状态，别人就已经醉了，她也就不好再一个人喝下去。
　　最后那顿饭，周南先醉了，后来是余一桉，封鹤半醉半醒，所以担任起把两人送回家的工作。周南喝醉了安静，送他回去没费多大劲儿。
　　倒是余一桉，这人喝多了爱说胡话，最后直接在家楼下赖着不走。她靠在封鹤身上，眼泪一直流，还想伸手去够月亮，“封鹤，我是不是特别扭，也不聪明...”
　　“明明就知道人家不只喜欢我一个...”余一桉摇了摇头，冲封鹤摆摆手，自己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继续说着：“封鹤你真烦，真烦啊，干嘛打人啊...呜呜呜，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封鹤那件长羽绒服被余一桉披在身上，喝多了她不好好穿衣服，衣服顺着肩膀一直向下滑，衣角沾了雪水，她抬起脚，用力踢着路边的石墩子，“你要是不打他，我就可以装作不知道他心里有别人了...”
　　后来封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人送上楼的，反正余一桉扯她袖子不让她走，但封鹤还是走了。
　　她不擅长安慰人，也无法编织出让对方开心的谎话。希望大，失望就大，所以在不留神一脚踏空之前，她该尽快抽走这人脚下的木板。
　　尽管这看起来太过于无情。
　　余一桉的家位置偏僻，这会儿已经打不到车。封鹤裹着外套沿着街一直走，她记得来时的路，顺着这儿再往下走就是主街。
　　主街的繁华与郊区相差甚大，灯火辉煌，北方有个说法，过了十五才算完整的过了年。然而在淮滨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城市，更把这种说法延长了。老一辈说，正月里，都是过年，都是好日子。
　　肖牧野接过老板手里的煎饼果子，刚咬一口，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他低着头正要躲开，这人却说话了，“喂。”
　　他抬起头，对上面前人的目光，嚼着煎饼果子，吐字不清，“你...”
　　你怎么在这儿。
　　不知道对方怎么听清的，封鹤双手插兜，避开人群，“路过。”
　　肖牧野第一次靠对方这么近，也直观感受出了对方的身高，他一米八一，所以眼前这人，怎么也一米七四往上。
　　封鹤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路上吃东西灌风，会胃痛。”
　　“习惯了，还好。”肖牧野三两下就把整个煎饼果子塞进嘴里，边嚼边看她，“你没开学啊？”
　　封鹤点头，“明天走，来得及。”像是想起什么，她偏过头，盯着他身上的校服看了半天，红白相间，突然笑了。
　　肖牧野抬眼，不由问起，“笑...什么？”
　　“十中校服还没换呢，真独树一帜。”封鹤双手插兜，边走边望向道路两侧。
　　肖牧野不知道回什么，半天蹦出了句，“是。”顿了顿，他又说，“一路平安。”
　　封鹤在对方身前停下了，她转头，与他对视。
　　风继续吹，她的话散在风中。
　　“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