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5、第四章

　　寒假过得飞快，高三又向来开学早。赵鹊炎和肖牧野开学日期刚好重合，只不过一个大学一个高中，一个大三，一个高三。
　　火车站偏僻，距离市区有段距离，那年淮滨市还没通高铁，来往的人已经习惯了送站接站。新年过后，就意味着返程旅客踏上了归途。车站人挤人，门口立着的告示已经明确说了送站止步，人们还是拼命向内挤，仿佛多出的这一段送别的距离就能化开思念。
　　没人送赵鹊炎，他说家里那几人过了十五才回。
　　肖牧野盯着他眼睛看了半天，“你...”
　　对方笑着抬起头，眸色深深，从中瞧不出任何情绪。他抿起唇，隔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在肖牧野眼前晃了晃，“我有钱。”
　　赵鹊炎明明知道自己想说的不是这个。
　　肖牧野被身边的人挤得一趔趄，开口的话也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他也不想说了，只是站在“送站止步“的红色立牌前，取下双肩包，塞进对方怀里，“暑假见。”
　　车站大门始终合不上，路过的人见到杵在这儿不前不后的肖牧野，忍不住骂了一句。
　　“奶奶的，这是进还是出？别挡道儿啊！”
　　两人被冲散，赵鹊炎隔着四五米冲立牌边的人挥手告别，“快走吧，上课去。”
　　人影越来越小，逐渐看不清。肖牧野离开车站，北风打在脸上，树枝像是被抽干了生命，萧瑟站在道路两旁，上面刮了几个色彩斑斓的塑料袋，风一吹，哗啦啦响。
　　肖牧野双手插兜，裹紧大衣，刚好搭上前面的416路公交车，直接回了学校。
　　从后门走进教室，这个时间班里正在收寒假作业，学委收作业路过肖牧野的座位，没停。他没写，准确来说，是老师没发给他。肖牧野回到座位，轻抖着背上无意蹭到的粉笔灰。因为这一轻微动作，兜里的打火机顺着大衣口袋掉了出来，他去捡，却被过道的人抢先一步。
　　王燚踩着他的打火机，鞋底混合着未化开的泥水，眉心不自觉拧起。
　　他这一动作，身边几个男生下意识明白了，瞬间跟着起了劲儿，连连吹口哨尖叫，“呦，我们东大保送生还抽烟，可了不得了。”
　　“我可要拿去告诉主任了哈哈哈哈哈哈。”
　　“别啊，人家跟校长关系好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妈以前也跟校长有点儿什么见不得人的...”
　　空气在那瞬间安静，后排没人再敢说话。
　　班上同学没有不怕的，一是怕王燚，二是怕肖牧野。前者是淮滨的富二代，仗势欺人也是真的，不过他针对的对象向来只有一个，就是后者。后者...谁不知道肖牧野家里的情况，他妈早死了，至于他爸...根本不知道是哪个。
　　肖牧野盯着他，没说话，如同在看一个死物。王燚心下一凛，但那紧张感几乎瞬间消失，他吃准了肖牧野掀不起风浪，这人除了成绩好点儿，就再没别的优点。唯一被众人认可的那张脸，一听说他那可怜得不能再可怜的家庭条件，就再也不敢想了。
　　哪还有人喜欢肖牧野。
　　没人敢。
　　打火机在王燚手里转了几圈，身边几人跟着拍手附和，尖叫连连。
　　肖牧野心下烦躁，他只是摊开手，语气平静，“我的。”
　　后排同学纷纷转过头，窃窃私语。还没等王燚说话，身后的人更来劲儿了，尤其是赵远刚：“哪儿有你的名儿？哪儿呢？谁说是你的。”
　　肖牧野没给身后那几个多余眼神，只是死死盯着王燚，又重复了一遍，“还给我。”
　　王燚似乎终于被惹恼了，避开肖牧野灼灼的目光，借这机会，他一个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耳边传来身边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他目色颤抖：“不还。”
　　他咽了口唾沫，又重复着：“我说不还，听见了吗？”
　　“没有。”
　　王燚大概也没想到这人突然来这么一句，他瞬间愣住。忽然之间，肖牧野起身，将对方按在课桌上，他单手揪着王燚的领口，另一只手将其双手反扣。动作连贯，对方还未来得及思考，打火机已经重新回到肖牧野的手中。
　　人欺软怕硬，几人之前压根没见过这样的肖牧野，都傻眼了，不再敢向前，全然失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只愣愣站在原地。
　　王燚的呼吸还未平静，他捂着脑袋，那里刚才遭到重击，这会儿还没完全缓过来，只留下隐隐作痛的某处。他的太阳穴狂跳，胸前那股火儿没地儿发，只低声骂了句脏话，紧接着脚一蹬，踹倒了好几个凳子。
　　身后叮咣一阵巨响，肖牧野坐在座位上，用纸巾擦着打火机上的脏污，没再说话。
　　“哥，不用管他，他他妈脑子就有病。”说话的人声音颤抖，鼓足了勇气，才决定要骂出这么一句。
　　这句话明显是在挑战对方的底线，王燚与身边的人面面相觑，他眼眶发红，似乎已经做好随时要与肖牧野干上一架的准备。
　　谁知肖牧野却只是抬了抬眼皮，没动作，也没说话。他把打火机塞回口袋，单手拖着下巴，随手从桌面上堆得高得不能再高的习题卷中扯了一张，抬起笔，开始做试题。
　　周遭气氛诡异，只能用一句恐怖来形容。这也是班上同学不敢和肖牧野讲话的原因，这人从头到脚都在诉说“离我远点”。他不与人交往，不爱说话，浑身散发着这个年龄段不该有的阴郁气息，再加上家庭的原因，久而久之，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
　　唯独一次，有人无意撞见肖牧野跟一个高挑皮肤白皙的女孩儿走在一起，看见肖牧野笑了，还挺开心。
　　后来又有人说，性别搞错了，那个“长发女孩”是个男的，叫赵鹊炎，以前也是十中的，当年的文科状元。
　　他们说变态和变态在一起玩儿，没错。
　　肖牧野听过不少次这些话，他变态，有病，疯子。这个世界上，“变态”与“正常人”之间的争论永无止境，肖牧野决定一条路跑到黑，他从来不需要别人认证，不需要陪伴，同样也不需要被理解。
　　手机亮起，微弱的光透过碎裂的屏幕闪了闪，随即又熄灭。
　　是赵鹊炎发来的短信。
　　“133xxxxxxxx”
　　肖牧野拧起眉，缓缓敲下了个“？”
　　发送成功的同时，那头又发来一条消息，用来解释那串莫名的号码，“封鹤的。”
　　看到那三个字的瞬间，肖牧野嘴角一抽，他想都没想就站起身，推开后门离开了教室。在走廊上停留的间歇，电话刚好拨通，“给我封鹤电话做什么？”
　　火车咣当咣当，赵鹊炎的声音时断时续，“存着呗。”
　　也许刚进隧道，那边信号极差，还没等肖牧野说下一句，通话已经被强行挂断，手机屏幕逐渐暗下去。走廊窗户漏风，肖牧野搓了搓指尖，一抬头，瞥见了走廊上随处可见的光荣榜，每一届的优秀毕业生照片都贴在这儿，这也是为什么肖牧野说自己见过封鹤的原因。
　　已经过了三年，学校也没舍得摘下这人的照片。
　　那张放大的二寸照片被高高挂起，每一届的优秀毕业生都会留下一句“个人宣言”，以此鼓励后面的学生，可唯独那人下面是空白。
　　肖牧野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存上了那串手机号码。不过他没备注“封鹤”，一般来讲，这种关系是建立在互相认识，且互留联系方式的前提下，但很不幸，他们的关系是单向。
　　不过倒也好认，他手机里联系人不超过十个，封鹤是唯一一一串数字。
　　...
　　“封鹤！”
　　夜蔷薇的大门被推开，封鹤收拾行李箱的手顿住，瞬间抬头，“住...”店字还没说出口，见到来人，她忽然停住了。
　　余一桉看见角落的人，眼睛不自觉发亮。不过转眼就瞥见了前台附近早已整理好的行李，脸色立马垮了下来，“我这刚回来你就要走？”
　　封鹤靠在沙发边上，无奈笑道：“开学了，不然你替我上课？”面前的人身高只到她肩膀，听她这话，脑袋直接耸耷下去，丧气极了：“都没人陪我玩了。”
　　封鹤叼着根烟，没点，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瞥向门口：“找周南，他可无聊了。”
　　封鹤，周南，还有余一桉都是这片儿生意人家的小孩，年龄相仿，从小玩到大。余一桉家里有工厂，条件好，她爸她妈早些年就离了，她妈嫁了个有钱人，她爸这些年也搞了些生意，钱赚了不少，也又成了家。所以余一桉“理所应当”成了没人要的小孩儿，自打高中毕业起，就被送去了国外，一年能回来一次。
　　余一桉爸妈刚离婚的时候，她抱着封鹤哭了一晚上，大鼻涕蹭了周南一身。后来，用余一桉的话说，就是习惯了，她爸妈为了弥补她，钱给了她不少。
　　没人问余一桉开不开心，也没必要。在这地儿，谁会和有钱人共情。
　　余一桉把包扔在夜蔷薇的沙发上，赌气似的接过封鹤手里的打火机，摊开手，“喂，给我一根。”
　　“不给。”封鹤没搭理她，余一桉耍无赖的模样她见过太多次了，她压根儿不怕。
　　“你看看你，就你这样脾气，不是我说你...”
　　余一桉还想说什么，余光就瞥见有客人从二楼下来，一男一女，男的把房卡递给封鹤，说要办退房。
　　“张姨，去看看3001。”封鹤接过房卡，冲里面的人喊。
　　一个没留神，余一桉人就不见了，估计去隔壁找周南了。
　　封鹤没管她，自顾自绕到电脑前帮人办手续。房间号，姓名...她抬起头，瞬间与男房客的目光相撞，眼皮不自觉跳了跳，“哟，徐叔，好久没见了。”
　　这是个常客。
　　虽然在她店里这么说不大好，但事实如此。
　　封鹤拨通电话，按下免提键，笑着同电话那头说：“张姨啊，不用去看了。”
　　男人从头到脚没个不邋遢的地儿，他冲封鹤点头，搂着怀里的女人，道了句谢。刚想走，却被后面的人喊住了。
　　“徐叔，跟你打听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