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有疾》苏十一娘

8、父亲的支持

　　回到家中的顾青姝自责的哭了一场后，又琢磨起如何同父亲说要离开金陵的事。

　　若冒然说起，父亲非但不会同意，多半还会训斥她一番。

　　另外有一件事得考虑，离开金陵后，他们一家子依靠什么养活？

　　父亲可以教书，兄长可以走镖或是给人做个武术先生，她则可以做妆点娘子，妹妹继续上学便是。

　　但这些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父亲一心想要为朝廷，为百姓奉献自己；兄长想要成为大将军，为大原守护边疆；就连妹妹都有自己的追求，想要成为一名夫子。

　　难不成就因为那些人渣，他们一家人就得被迫远离？

　　难不成就因为他们位高权重，他们顾家就得卑躬屈膝，就得家破人亡？

　　不甘啊！

　　顾青姝躺在床上，看着陈旧的青色幔帐，心里的酸意慢慢被恨意所占满。

　　她不能就这么放弃，总能找到办法。

　　但在这之前，她还是得同父亲说。

　　晚上顾海明在书房内看书时，顾青姝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顾海明看向探出一颗小脑袋的二女儿，放下手中的书朝着人招了招手。

　　顾青姝打开房门，朝着父亲浅浅一笑。

　　昏暗的烛火下是挑灯看书的父亲，他的身后是一道书墙，一册放着喜爱的书籍，一册放着笔录。

　　父亲有着真才学识，却因着为官清廉，一直未得重用，在灵台郎一职上一待就是十八年。

　　在顾家被抄家时，父亲的书籍全部被充了公，而父亲的笔录则被用来证实他参与“谋反”一事的罪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在一日，顾青姝竟然在姜河逸的书房中看到父亲一部分的笔录。

　　起初顾青姝只当是父亲从前送给姜河逸的。可在德明十三年，父亲被判流放，兄长死在乱葬岗上，妹妹不知所踪之时，父亲曾为改田制写下来的政策出现在了百姓的谈论之中，而关于此政策的推行者正是姜河逸。姜河逸也因此升了官，得了太子的重用。

　　因着这件事顾青姝开始对姜河逸起疑，不过她没来得及查证姜河逸与父亲的死是否有关系，就被宋雪妍淹死在了荷花池中。

　　“阿爹，我今日去公主府上应聘了妆点娘子。”顾青姝说着，视线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父亲的神色。

　　顾海明今年不过四十三，他素来心胸宽阔，又有文人风骨，看起来最是和蔼不过。他听着二女儿的话，只是眉头一蹙，没有生怒，神情中是透着对女儿行事的不解。

　　在繁华的金陵城中顾家就如一只按部就班的蚍蜉，曾经他也觉得自己能在那金銮殿中站一站，挤进内阁之中与一众重臣辩一辩是非，为天下百姓付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如今，顾海明逐渐不作他想，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缓慢地加入了金陵官制下那一批注定默默无闻，似可缺少又需要的官位上做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女儿的这番举动，让他心中起了一点涟漪。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顾海明。

　　顾青姝在书案右侧方的松木交椅上坐下：“算不得吧。只是女儿近日想了些事。父亲想要做为民请命的清官，兄长想要成为守护疆土的大将军，妹妹想教书育人，那我呢？”

　　大原的风俗对女子并不严苛，开商铺，做手工坊，小摊贩......，一一有知。

　　“从前我的心思不是在家中，便是为着姜府转。”

　　这般话若是放在从前顾青姝定然是开不了口的，她一面履行着作为姜家儿媳妇的职责，一面将照顾着家人的责任放在自己身上。说来是不曾怨言，可心里倘若真没有半分，她岂会在与姜河逸婚后对兄长和妹妹少了关心。

　　顾青姝如今想来，姜家人是从未把她的付出放在眼中，而家人里或许是因她不曾说出过自己的想法。

　　顾海明听着她的话，神情中透着几分诧异，却也想到了一些他从前忽略的事。

　　与姜家的婚事是他同意的，他虽有几分瞧不得刘慧的做派，但姜河逸是他看着长大的，知人心性不坏，又颇有才华，为人也卑谦。

　　两家人又相识多年，在他心头算得上一家人。那么两姓一家人是谁在操劳着？

　　二女儿平日里稳重，家中大小事基本由她操办。细细一想，她不过十七，还是个小姑娘。他作为长辈，作为父亲为何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家中所有事都该由她来操持呢？

　　既然他会忽视到在下意识中认为二女儿应该做，那么素来爱使唤人的刘慧是否对二女儿也是如此？

　　一番想来，顾海明心头满不是滋味。

　　他曾向已经逝去的夫人许诺，他定然会照顾好三个儿女，显然他没有做到。

　　顾青姝并未察觉到父亲心中已经百般转载的心思，她道：“如今我却在想，我可有自己的追求？我喜欢妆点，但父亲为官，兄长来日会走上武举，我自然不可行商。刚巧听闻恭华公主府上在聘请妆点娘子，我几番思索下来，未与父亲商议擅自做了决定。在今日去了公主府参加聘请，可惜我手艺不精，殿下瞧不上。”

　　顾青姝自当不会真觉得萧宁宁只是心情不好才不想要她，而是纯粹觉得她的手艺不够罢了！

　　顾海明这皱起的眉头就未再松开过。

　　一面愁自己对二女儿的忽视，一面为恐二女儿的胆子。

　　可这位恭华公主的名声可算不得好啊！

　　说个不好听的，清高傲慢，显然是一个被宠坏了的。

　　不过，好在“她”没有瞧上自家女儿的手艺。

　　“若是阿姝当真想做些什么，为父是支持的。”顾海明有些事确实没有想到，但他绝对不会拦着自家女儿追求自己的想要的，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顾青姝要的就是这句话。

　　公主府她打算再闯一闯，若真的没了机会。那她再想想其他法子。

　　“多谢阿爹。”顾青姝给了一个大大笑容：“那阿爹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顾海明点了点头，目送女儿出了书房，心下不由对自己多加反思。

　　*
　　翌日。

　　顾家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顾青姝仍旧是家中起得最早的，送父亲出门口，再是兄长，最后是妹妹。

　　但今日顾海明却一直等到兄妹几人都汇集在一道时，还未离去。

　　“我同你们说一件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几日家中会多两个人，届时阿姝就不必再如此辛苦了！”顾海明垂眸喝着粥，说得甚是随意。

　　兄妹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顾青善先沉不住气，道：“阿爹还在外头还有孩子，要领回来了？几个，是男是女，年纪多大了？”

　　“咳咳咳~”

　　顾海明被粥呛到，顾季堂和顾青姝瞪了妹妹一眼，顾青姝忙上手为父亲顺背。顾海明顺过气来，也瞪了眼小女儿。

　　顾青善讪讪，不敢再开口。

　　“父亲的意思是家里要买两个婢女？”顾青姝。

　　顾海明点了点头：“从前是父亲忽略了，现下想来总不可能一直让你围着家里转，何况郎中也说让你多注意身子。好了，事情就这样，我要去官署了。”

　　这件事说来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做好，二女儿一直没有说过自己的想法，他也理所当然把家中的事情全部都给她去办。

　　愿意待在宅内的女子自有，乐得去外面忙活也有。

　　他虽然给不了三个孩子大富大贵的生活，但他会给他们最大的选择。

　　“阿爹今日倒是开了窍，去年我就说过家中可以买两个丫鬟，阿姐就不必这么辛苦了！”顾青善在父亲离去的座位上坐下，吃着芝麻葱花馅大饼，看着坐在对面的姐姐道。

　　“就你话多。”顾青姝心里明白是她昨夜的那番话让父亲有了想法，也是父亲在告诉她，家中的事她不必操心，可以放心大胆的做自己的事。

　　“父亲说得也没错，交子务处的欠款已经尽数还清，家中的负担轻了不少，现在不仅父亲有俸禄，我也有，再养两个婢子也是够的。阿姝不必为此多虑。”顾季堂顺手洗了自己的碗筷，从厨房走了出来，同顾青姝道。

　　他怕顾青姝心里多想，不愿父亲买两个丫鬟回来。

　　顾青姝的心里一暖，家人都在想着她：“阿兄，我省得了。”

　　“阿兄的意思是，这个宅子已经完全是我们家的了？”顾青善抓住了兄长话语中另外一个重点。

　　顾季堂点了头。

　　金陵遍地黄金一话并非玩笑，一座四进五出的宅子可卖至上千金，更不用地皮。

　　顾家上金陵得早，宅子也早已经买下，只需要每月往交子务还上一笔钱。

　　还得不多，但对于收入算不得太好的顾家来说，这确实是一笔负担。

　　前世也是在这个时候，家里还了全部的债款。父亲也曾提起过要买丫鬟的事，但被顾青姝拒绝了。

　　等顾季堂和顾青善先后出门后，顾青姝洗好碗筷正准备回西厢房，就听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

　　她眉头微微一簇，倒是想不起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家中。

　　顾青姝没有着急开门，她透过门缝看向外面，只见一个有些面熟的穿着藏青圆领长袍大肚便便的男子站在门口。

　　公主府的人？

　　顾青姝打开门，不等她说话，吴琦已经推着她往不远处的豪华马车走去：“姑娘，奴可算是找到您了。殿下那边在等着您，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吴琦劈头盖脸的一通话，搅得顾青姝一脸懵。

　　“殿下在等我？”顾青姝。

　　“自然是。”

　　吴琦也不同她解释，也不跟她浪费时间，簇拥着人上了马车。吩咐车夫一声，马车已经朝着胜兴街走去。

　　若不是顾青姝确定身旁这人是公主身边伺候的太监，她定要误以为自己被人绑架了。

　　不过，昨日公主不是已经让她滚了吗？

　　今日怎么又派人来找她，还说在等着她伺候？

　　“昨日殿下不是说了让您先在一边候着，这话不就是在说聘请您为妆点娘子了吗？”吴琦当然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但殿下聘请了顾青姝他并没有作假。

　　......顾青姝。

　　话还能这么说？

　　作者有话说：宋代官营放贷机构叫交子务、会子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