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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闻溪又与柳夫人聊了几句闲话,方从紫竹轩出来,走回秋林苑。忽见李嬷嬷正提着一个双层的螺钿食盒等在门口,闻溪招呼道:“嬷嬷几时来的?快请进去。“

      李嬷嬷一面随她进了屋,一边说道:“早上太太听说姑娘想吃藏粢团子,特意给姑娘留了一份,这会儿还温着呢,我怕别人不妥帖,少不得亲自给你送来。”

      闻溪笑道:“那可是不敢当,劳烦嬷嬷了,嬷嬷喝杯茶再走。”

      李嬷嬷道:“多谢姑娘,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话,两人手里边过了茶杯,丫头们则下去取水。李嬷嬷压低了声音道:“三姑娘让老奴查的事情这回可查清楚了,前两日确实有几个外地人,到宝应跟成老大打听借贷的事儿,都端着一口的京腔,没几天,这成老大就消失不见了,她媳妇哭得什么似的,找了几天找不到人,只得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闻溪道:“那就是了,那几个外来人必定是衙门里的,他们想着微服私访,却一身的官威藏不住。这么看来,这个新巡抚,是真准备严惩民间借贷了,这动起手来,到是雷厉风行。”

      “姑娘的事儿我也不懂,只想着能为姑娘尽点心,就算是我的造化了。”

      闻溪道:“令郎怎么样,这阵子身体可大好了?”

      李嬷嬷道:“劳姑娘挂念,总算是活过来了。”

      闻溪道:“那就好,有什么难处就随时跟我说。”

      李嬷嬷鼻尖一酸,红了眼眶道:“都亏了姑娘,我那小子才捡了一条命回来。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不是有意贪占太太,只不过家里艰难,儿子又生病,实在是活不起了,这才想着向太太贷一点钱周转。可想不到太太竟像对外人似的对我,一律的五分利钱,小福子他爹死得早,凭我这点子微薄收入,怎么偿还得上?这几年雪球似地越滚越大,眼看着这辈子是偿还不起了,这甘心是让我祖祖辈辈,都给人当奴几呀!”

      李嬷嬷说到心酸之处,洒了两滴眼泪,闻溪道:“嬷嬷快别哭了,这不都好了,你欠着那几处账,下个月就能还上了。以后自己想着攒点银子,置办些产业,小福子将来有倚仗,您老也有个归宿。”

      李嬷嬷道:“这还是多亏了三姑娘帮我暗中斡旋,要不然……”她微一哽咽,又擦去眼泪,笑着道:“不说了,太太多疑,这秋林苑里人多耳杂,说多了只怕会给三姑娘惹麻烦。三姑娘只要知道我这份儿心就成了,往后姑娘若有用到老奴的地方,只要吩咐你一声,老奴必定万死不辞。”

      “知道啦,”闻溪笑着道:“多谢嬷嬷。”

      两人说着话,送水的小丫头已经回来了,二人便都住了口。李嬷嬷喝了两口茶,就起身离去了。

      李嬷嬷走后,闻溪暗中寻思着,这个新来的巡抚是下决心要大刀阔斧地整治借贷,这时候谁家做大,他就会拿谁开刀。只是柳夫人太谨慎,又不知道这个江巡抚具体什么时候动手,怎么能把证据留住,又不让柳夫人发现呢?

      算了,不想了,闻溪揉了揉发胀的眼眶,再这么整日的谋算下去,自己也快要扛不住了。她瞥了一眼桌子上装得满满登登的藏粢团子,起身披了一件菱形刺绣花卉的水田衣,提着食盒出门去了。

      闻溪没坐马车,约莫走二里多的路程,便到了城郊的一处荒了许久的瘟神庙来。庙外有几个半大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的,蹲在地上拿着木棍画格子玩。见了闻溪,一股脑地涌上来,欢喜地叫道:“闻溪姐!”

      她生得本来貌美,衣袂飘飘,体态轻盈。此时被一群衣着破烂的小乞丐围着,两相对比,更衬得有如神妃仙子一般。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道:“你是来找四哥的么?四哥去上工了,还没回来呢。”

      这孩子正是小五。

      闻溪奇怪道:“上工,上什么工?”

      小五道:“四哥在运河边找了一个活计,每日过了晌午要去渡口上抗麻袋,晚上才回来,回来会给咱们带吃的。”

      闻溪心里有些发酸,要养活这么多孩子,光凭着他那点偷鸡摸狗本事肯定是不够的。可是去码头上出苦力,辛苦不说,又能赚几个银子呢?他竟是宁可自己忍着,也不愿意跟她开口。想她在柳家虽然也艰难,总还能想办法给他弄出口吃的来。

      闻溪吸了吸鼻子,道:“我也给你们带好吃的了,可是一会儿就要走,恐怕等不到小四回来了,你们给他留一份吧。”

      小五拍着胸脯道:“闻溪姐放心,保证四哥能吃到。”

      闻溪笑了笑,道:“要是忍不住,你们都吃了也行,我明儿再给他带。”

      “忍得住忍得住,”小五道:“四哥成天的在渡口上拼了命地干,都是为了养活我们,有好东西怎地能不先孝敬他?等过两年渡口肯要我了,我去干活去,养活他,让他天天有糕儿吃。”

      这么小的孩子,却也知道感恩,实在难得。小五打开食盒,很有大样的给六个小孩子每人分了一个,自己拿了几个小的,吃得狼吞虎咽。小五说到做到,留了几个最大的扣在盖子里,说什么也没碰,想必是留给小四的。闻溪陪他们玩了一会儿,又拿帕子在小溪里沾了水,给他们黑得看不出样子的脸擦了干净,擦的时候痒,孩子们纷纷滚在闻溪的怀里哈哈大笑。

      闹了一会儿,夕阳西下,闻溪也该回去了。小猴子们都有些依依不舍,问她什么时候再来。闻溪看着一张张天真的脸庞,清澈如水的眼睛,心口一热,道:“就快了,等再过一阵子,姐姐把你们都接到我家里来。”

      孩子们顿时拍手欢呼了起来,在他们的心里,闻溪和小四一样,都是神仙一般的存在。虽然他们不大知道闻溪家里什么样,可想来那一定是极好的。

      闻溪顺着山路回府,夕阳照着她柔美纤细的背影,仿佛笼罩了一层柔光。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随着碧色的裙摆轻轻飞舞,远处寒鸦乍现,跃起波光粼粼,当真美得如梦幻一般。

      不远处的芭蕉树下,正站着一个男子。他一身白衣广袖,背负双手,长身而立。硕大的蕉叶挡住了他的脸,可光是一个背影,便也觉清贵高雅,朗月萧肃。

      男子开口,声音清朗如金石相撞, “想不到世上竟有心地这般好的女子,也不嫌脏,亲自来这里照顾这些小乞丐。”

      身后随从恭敬道:“正是,如今这世道,实在难道。”

      白衣男子道:“去换些个铜钱来,再买几套像样的铺盖,送到庙里去。”

      “是。”

      闻溪回到府里,只见柳老爷正坐在前厅的一个雕百蝠圈椅里,与身旁的柳夫人说着话,见闻溪回来,温和地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柳夫人为了让闻溪帮自己放贷拢账,时常在柳老爷面前说她的好话,柳老爷对她的态度自然也转变了一些。

      待闻溪离去后,柳老爷一手端着茶碗,与柳夫人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要说我跟这顾家啊,还是早年到山西的时候认识的。最初是想跟他们做汾酒生意,山西的汾酒好,以顾家为最,扬州城里怎么酿,也酿不出那个味儿来。所以我便想买了他们家的酒,到扬州来卖,无奈他家人固执得很,说什么酒也是有魂的,有魂的东西都有根,离了山西,这酒曲就不灵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好说歹说劝了半天,那顾善宏就是不肯,我心想着,怎么也不能白来,最后就跟他们家谈成了草药生意,也算是机缘。”

      柳夫人道:“那怎么又说起结亲的事儿来了?”

      柳老爷呷了一口茶,接着道:“生意谈成了,顾家留我在府里住上一宿再走,我看天色已晚,一个人带着人大包小裹走山路也不安全,便没推辞。晚饭的时候跟顾善宏喝了几杯酒,喝醉了就天南地北地胡扯,说得正高兴,正巧见他夫人过来,看起来像是怀了身子马上要临盆的模样,我便恭维了两句,说顾兄你此等人才,夫人腹中的小公子将来也必定聪慧过人,必成大气。他听了我这话大喜,连说承你贵言,又说你跟这孩子也算有缘分,咱们俩结个半子之缘如何?将来你若生了女儿,我让这孩子给你做女婿!”

      “我听了这话心里不大乐意,怎地我恭维他生儿子,他到是咒我生女儿,可是那个场景,我也不好说什么,就笑着过去了。第二天我临走时,他府中正好有事,也再没提起这事儿来,更没交换什么信物,所以我也只当是句玩笑话。”

      柳夫人道:“我听说他们家的公子,中了进士了?”

      柳老爷从茶杯沿里微抬了些眉眼,颇有些得意地道:“二甲进士出身,传胪[1]。这在咱们行商的圈儿里,可是头一遭,了不得。这孩子我见过一面,生得那真是俊秀潇洒,比起京城里王孙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说是商人出身,比不上世家子弟,可听说颇得内阁张阁老的赏识,收为了门生,如今已在翰林院读书期满,正巧前阵子前礼部侍郎致仕,阁老便举荐他补了空缺,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三品,日后再有张阁老提携,前途是不可限量啊!”

      柳夫人听了这话,脸上几乎开了一朵花,欢喜道:“他这次到咱们家小住,到底是不是来提亲的?”

      柳老爷捋了捋胡须,得意地晃着脑袋:“顾善宏信上说,大公子此次是要去京城任职,要从咱们扬州城转水路,顺便到府上来拜会我。还说他想着多年前与我有一个诺言还未曾兑现,特意让大公子带了他的生辰八字来,请我们验看。”

      “这不就是了!”柳夫人高兴得一拍大腿,“想不到闻沁还有这样的福气,竟嫁了个朝廷命官。我就说这孩子命好,老爷记不记得,闻沁出生那晚,我恍惚梦着天上有一道霞光,在我眼前一晃就不见了。我就说这孩子必定不凡,说不定是天上的哪个女星君转世,将来要封诰命的,这不就应验上了?”

      柳老爷呵呵笑道:“不过咱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砸在了咱们脑袋上,能不能吃到嘴里还得看造化。如今是顾善宏念着往日的一句誓言,一心想跟咱们家结亲,可谁知道这顾采之是怎么想的?他毕竟是进过京城,见过大世面的人,眼界想必高得很,也不知道看不看得上闻沁,若是闻溪啊,到还好些。”

      柳夫人听了这话,顿时不乐意了,道:“怎么?老爷是嫌我给你的生的女儿上不了台面?想把闻溪嫁给顾家?”

      柳老爷道:“你看你说哪儿去了!咱们如今跟顾家结亲,那可是妥妥的高攀,我岂敢嫁个庶出的给他?回头让顾善宏知道了,还不得跟我翻脸?”

      柳夫人哼道:“那你说什么若是闻溪倒还好些,你是觉得闻沁比不上闻溪,还是我比不上那个姓白的小贱人?”

      柳老爷扫了她一眼,心想这还用我说么?论相貌、才学、脾性,闻沁哪点比得上闻溪?嘴里当然不敢这么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两年,闻沁被你骄纵得太厉害。我怕她这样的脾气,撑不起官家府邸的门庭,将来过了门要受罪的。”

      柳夫人见识有限,哪里知道官宦人家的规矩礼仪,在她眼里,天下的事儿就没有银子不能摆平的,满不在乎地道“:“老爷放心,到时候咱们多带了嫁妆银子过去,上下打点足了,不愁有办不成的事儿。”

      柳老爷心想也是,一想到女儿嫁去京城,许配的又是高官,将来对自己也大有助益。不说别的,单凭着一个三品京官岳丈的薄面,南边的商界同行,大小官员,哪个不得给他行个方便。

      柳老爷道:“你趁着这几天,赶紧请几个训教嬷嬷到家里来,让她们好好教教闻沁规矩,临时抱佛脚,总还是有用的。”

      柳夫人喜滋滋地道:“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传胪:古时二甲进士出身的第一名。通常考中进士的,只有一甲进士及第和二甲进士出身的第一名有直接入翰林院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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