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珰》秋雁门

10、第 10 章

　　在闻溪的帮助之下，柳夫人这些天做成了好几桩大买卖，放贷生意蒸蒸日上。只是闻溪只负责出主意，很少自己直接露面，这让柳夫人十分满意。毕竟她知道闻溪的本事，假如出头太多，在府里渐渐有了威信，很可能会威胁到她的地位。一旦叫她弄了权，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了。

　　所以起初柳夫人对她处处警惕，后来见闻溪办事规矩，慢慢地也就放了心。因着之前的几单都做得平安无事，柳夫人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她加大了放贷力度，不管有没有偿还的能力，只要有田产，就一律可以从她的钱庄上借钱。利息看着比别家低，可是柳夫人采用了闻溪的建议，用的利滚利的方法，穷人们一旦逾期不还，利息又计入了下一个周期，这样一来往往越滚越多，很快就没有了偿还能力，最后只能拿了田产抵债。

　　而闻溪对田产也是有选择的，她专门选哪些夹在两个大户中间，或者临接山路，有运输条件的田亩，这样一旦连成了片，就垄断了那一带的交通运输，再征收车马费，许多中农不愿意交这份钱，又只好将田产低价转让。

　　就这样，柳夫人手里的田产越来越多，大有垄断之势。在农耕社会，谁占有土地，便占有了经济的主导权，附近凡是作农业生意的，诸如水稻、高粱、棉花、茶叶，都要受她的钳制。
　　柳夫人整日里美滋滋的，甚至做起了称霸扬州，成为第一富户的美梦。

　　这一日，又有一个大生意找上了门。这家人本来是做玉器生意的，当了两年的皇商，富得流油。只是前些年朝中政变，督察院参劾大学士周拱通过职务之便，向各地的行商收受贿赂，以致内廷监管不严，各地商品以次充好，这其中的大头便是这玉器行陈家。

　　当年他们家风光之时，御膳房里的杯盏打着“陈记”的字样，周拱一倒台，便也跟着受了牵连。今年年初的时候，还接了内侍监一笔大单，为了赶工，几乎耗尽了账面上所有银钱。内侍监见周拱倒台之后，陈家没了后台，便耍赖不肯结账。他们家难以为继，只好走了借贷的路。

　　借贷数目不菲，加上身上还缠着官司没理清，旁人当然是不肯借的。可是他们家还有六万亩水田，穿插在李、杨两家中间，若能拿到，柳夫人在宝应这片地便算是齐全了。可是六万亩，数额实在太大，容易被官府监察。

　　柳夫人道：“你看这笔单子，咱们是接还不接？”

　　闻溪道：“太太若想收地，陈家这一笔就千万不能错过。太太想想，咱们若是不收，那杨家和李家会不收么？当初是咱们最先做这放贷囤地的买卖，杨家还未及反应，或者说还没摸清门路，所以才会轻易将宝应以北的一千亩水田转让。可是如今咱们做大了，杨家早晚会想明白的，眼下他们拿着十二万亩地，假如再抢先一步，收了陈家这六万亩，可就变成了他们家一家独大，将来岂能不寻机会吞并咱们？”

　　柳夫人心想也是，若杨家也走了这条路，她的如意算盘只怕就要落空。毕竟杨家财大气粗，又跟李家是姻亲，若联合起来对付她，她才真个是孤掌难鸣。柳夫人担忧道：“前日里我让你派两个青皮光棍去打探，上头到底有没有要严查放贷的事儿，可有结果了么？”

　　闻溪道：“太太放心吧，没有的事儿。江巡抚不想动徐家，当然也不会动咱们。”

　　柳夫人心中突然一动，她觉得闻溪的回答未免太快了。她自从收地以来，处处顺风顺水，眼下已经在宝应囤了十几万亩，等收成一到，便是几十万两的白银。面对这么多银子，难道她一点都不动心？

　　若说一点不动心，柳夫人是不信的。可见她又仿佛总是有意疏远，除了在背后帮自己出谋划策，再无其他。她既有这样的本事，就算离了自己也未必不能成气候。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呢？

　　柳夫人一生了怀疑，行事便谨慎了起来，道：“六万亩水田，十几万两银子，兹事体大，容我再好好想想。”

　　闻溪心中一动，她微微捏了捏手心，道：“好，一切全凭母亲的意思。”

　　柳夫人“嗯”了一声，临走时，又对闻溪道：“对了，跟泰和庄收地的账你先放一放，交给周先生来做吧，也别太劳累了。”

　　闻溪面色如常，道：“知道了，多谢太太体恤。”

　　柳夫人转身出门，回眸之间，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柳夫人出门之后，闻溪才长抽了一口冷气。她知道柳夫人这是对自己产生怀疑了，假如这会子柳夫人真收了手，自己从前所有的心血便要付诸东流，反而还为她做了嫁衣裳。闻溪越想越觉心惊，起身对身旁的小丫头道： “去，帮我请李嬷嬷过来，就说她上次托我帮她留意的绿柳庄的花样子到了。 ”

　　“是。”小丫头转身退下，不一会儿，李嬷嬷便进了屋。闻溪正坐在桌旁，手里捻着一个青花纹瓷杯沉思，见了李嬷嬷，也不避讳，只开门见山地道：“嬷嬷，闻溪要求你一件事。”

　　李嬷嬷道：“哎呦，三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三姑娘对我恩重如山，哪敢当这个‘求’字？”

　　闻溪道：“求嬷嬷明日替我从公账里取三千两银子，交给杨府的管事王九，嬷嬷千万别找错了，是从汶城来的王九，告诉他陈家有六万亩地想抵押，叫他把杨家愿意收地的消息散出去，越快越好。这件事千万别让太太知道了，公账上的漏，我会想办法挪补上。”

　　“好。”

　　闻溪一下子怔住了，她万万想不到李嬷嬷会如此轻易的答应。要知道，柳夫人是个极精细的人，每日都要查账。三千两不是个小数目，一旦发现是被李嬷嬷挪用的，后果不堪设想。

　　闻溪眼圈微红，道：“嬷嬷放心，我一会想办法将账面作平，绝不会连累嬷嬷的。”

　　李嬷嬷道：“三姑娘哪里话，老奴若是真怕连累，也就不会答应姑娘了。虽然我不大懂得姑娘要做什么，可是还是想劝姑娘一句，姑娘别嫌弃我多嘴。人生在世，自己活得开心自在才是最重要的。什么仇啊，怨啊，金钱地位，回头再看不过是过眼云烟。姑娘也别太劳累着了，夜里多睡一些，白天吃好一些，好好的将养，将来好日子还长着呢。姑娘这样好的人，老天爷自会保佑你的。”

　　闻溪心觉感动，红着眼睛道：“好，嬷嬷的话我记下了。”

　　李嬷嬷道：“那姑娘明日等我的好信儿。”

　　第二日一早，柳夫人刚一迟疑，就接到杨家准备收抵陈家田产的消息。从商之人就是这样，无人争抢的时候，还能保持理智，一旦觉得利益受到了威胁，便怎么也坐不住了。她又派了李嬷嬷去调查之前收的两处地的情况，都接到了风平浪静，衙门并没有插手的消息，所以也就大了胆子，决定跟陈家做成这笔买卖。

　　可是她对闻溪的疑虑还没有完全打消，思来想去，便决定这笔单子让闻溪出头去签，只要她人到了场，就再也休想撇干净，这样一来，也就不怕她将来反咬一口，拿着放贷侵地的事情来威胁自己。

　　闻溪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方长松了口气。好在人的贪念一起，想要收住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像柳夫人这样的人，这么大一块肥肉放在眼前，她哪里舍得松口呢？

　　田庄里有条不紊地在收地，家里也忙得热火朝天。柳夫人刚从城东的周家请了两个训教嬷嬷过来，他们家的家主曾官居刑部侍郎，于隆庆八年致仕。家里有三个女儿，个个养得知书达理，远有贤名。柳夫人选了他们家，自然也是希望闻沁多沾染点官家气。

　　为了迎接这顾家公子，柳老爷将柳家的门庭都重新修缮了一番，还特意命人运送了一批竹子来，在园子中央搭了一块竹林，增加风雅之感。可是柳家的装修一直走的是金银富贵的路线，万紫千红里种了一排竹子，未免格格不入。

　　闻沁知道了自己要做官夫人，高兴得什么似的，整日里昂着首走路，恨不得将眼睛安在头顶上。柳老爷只道自己以后还要仰仗这个女儿，对她也愈发大方，玉宝斋的首饰、绿柳庄的衣裳，都往身上招呼，打扮得花红柳绿地往竹子旁边一站，到显得那竹子更加可笑了。

　　顾采之来府的那一天，柳家几乎要沸腾起来。丫鬟婆子都来到前厅上，举行了一场热烈的欢迎仪式。这场面着实把顾采之吓一跳，好在他还沉得住气，对柳老爷和柳夫人行了礼，又将从山西带来的礼物一一交给众人。柳夫人看着坐在堂前，光风霁月的男子，越看越是喜欢。难怪人都说顾家公子生得俊美，果然名不虚传。

　　扬州城里富家公子，俊俏的也多，可无一人有他这样的气质。他穿着一身莲白色绣银丝沧浪纹宽镶交领襕袍，腰间紧束六扣青樱玉带，鼻若雪峰，额似玉润，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一股朗月清风般的端雅。

　　闻沁更是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眉眼含情地频频看他，顾采之自幼涵养极好，虽然闻沁举止奇怪，他也始终面带微笑，彬彬有礼。闻沁觉得他对自己有意，心中狂喜，越发想在他身前表现，一会儿捋捋头发，一会儿摇摇折扇，一会儿蹙眉叹息，做出了一副伤春悲秋的风流模样。

　　柳老爷在荣喜厅设宴，为顾采之接风。这种场合柳夫人当然不会让闻溪参与，她也乐得不去。如今已是夏季，柳家的院子里开满了琼花，这种花乃是扬州特产，花瓣虽小，却鲜艳夺人，自带一股清香凛冽的味道，拿来做点心，既漂亮又好吃。

　　闻溪想着有很久没去看瘟神庙里的小猴子们了，今儿不妨多采一点花，做点心给她们吃。因而换了一件轻便衣裳，半绾了长发，系好襻膊，来院子里摘花。

　　柳家的院子修建也是扬州城里时兴的样子，花红柳绿，有山有水，山当然是假山，水也是死水，需要专门的人每日来换。琼花就栽在假山后面的土坡上，馥郁茂盛，应有尽有，只是不大好摘。闻溪爬上土坡，刚想伸手去够，抬头见，忽见那假山后竟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她受了惊吓，脚下一滑，仰头便向后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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