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珰》秋雁门

73、第 73 章

　　闻溪回到慈宁宫，对柔栖赶来的时间之准大加夸赞了一番，随后又问道：“今儿晚上司礼监是谁当值呢？”

　　柔栖道：“回主子娘娘，是刘询刘公公。”

　　这岂不正好！闻溪眼下必须尽快见到萧瑾安，工部的事情，顾采之逼得太紧了，她心中虽有主意，可是也得先和萧瑾安通个气儿，“去，帮我把刘询叫来，就说慈宁宫外边有野猫，吵得本宫一晚上没睡着，问问他司礼监的奴才都是怎么当差的，睡得这么死，到底是他们给本宫守夜，还是本宫给他们守夜？”

　　柔栖呆呆地看着她道：“娘娘，您今儿晚上没睡，不是因为出去偷会顾大人了么？而且还留着半个肚子，想吃御膳房的糖蒸酥酪……”

　　闻溪无语，道：“就你知道的多，去把他叫来，就说本宫顺便请他吃酥酪。”

　　柔栖一脸震惊地道：“娘娘，您不是有了顾大人和萧掌印还不满足，连刘公公也不放过吧？可是这刘公公跟那二位比起来，也实在差得远了点，您就是深宫寂寞，也用不着这么饥不择食吧？”

　　闻溪一脸黑线，真不明白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缺心眼的宫女，这话也是随便说的？让旁人听见，还以为她真知道什么内幕，改天把她抓走了严刑拷打去。

　　闻溪道：“要不是野猫吵得我睡不着，我用得着爬起来吃宵夜么？这不还是想着吃点甜食，困得快么？”

　　柔栖哦了一声，便转身退下去喊人了。可对于野猫的借口，她一点也没相信，毕竟今晚上慈宁宫静得只剩下俩人的心跳了。想到主子一晚会两个男人……也的确是挺厉害的。

　　不一会儿，刘询就走进了慈宁宫来，他迈着碎步跪到闻溪面前，道：“奴婢刘询叩见太后，司礼监办事不利，影响了娘娘好眠，奴婢罪该万死，奴婢这就将这群吃懒的奴才们叫起来捉猫去。”

　　“捉吧，”闻溪道：“本宫不睡，你们这群奴才们睡了便是有罪，给本宫捉到明儿一早，不抓着了就不准停。”

　　刘询道：“娘娘放心，奴婢们必定将这饶您清梦的东西抓着，就地正法，奴婢这就叫太医院送两个顶用的宁神汤来，娘娘您服了好好补一觉，明儿通知各宫的嫔妃娘娘们定省也免了，莫饶了您老人家休息。”

　　闻溪满意地嗯了一声，这刘询果然很上道。等宫内外的人都出去捉猫了，闻溪才道：“刘公公，萧掌印的伤养得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刘询道：“劳娘娘记挂，奴婢昨儿才差人去提督府看过，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动力气，加上受伤当日流血过多，掌印气血虚弱，太医院开了补血养神的方子，叫再好生静养两日。”

　　言外之意就是再给掌印请两天假，人都虚成这样了，就别再折腾了。哪知闻溪听完，嗯了一声道：“行，明儿让他到宫里来，本宫有话跟他说。”

　　刘询抬了下眉眼，心想这太后娘娘到底是寂寞成什么样了，这时候还不肯放过掌印，别有深意地道：“娘娘，掌印大人的手坏了。”

　　闻溪道：“我知道呀，伤口不是愈合了么？放心，不让他使什么劲儿。”

　　气愤顿时尴尬地飞过了两片树叶，刘询见多识广的老脸也不禁发起烧来，怪道人家都说这些守了寡的娘娘们如狼似虎，这会子还不肯放过他，心里一时有些同情起萧瑾安来了。

　　果然身居高位，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刘询道：“娘娘的话，奴婢一定带到，只怕掌印大人未必肯来。”

　　闻溪道：“怎么？”

　　刘询微一迟疑，道：“老祖宗说了，娘娘若是见了顾大人，就别再见他了。 ”

　　闻溪怔愣了一下，咬牙道：“好哇，司礼监又派人监视我？”

　　刘询低垂眉眼，没敢接茬。

　　不监视又怎么办呢，眼下慈宁宫里头危机四伏，想保住她的命，萧瑾安又怎能不费心。可闻溪没想到他还在计较这个，一个男人，心眼也够小的，“好，他不来见我，那我到提督府去瞧他去。”

　　刘询彻底呆住了，闻溪扫了他一眼，道：“本宫出宫的事情，就请刘公公代为操办吧。”

　　刘询立时一脸为难，心里已经在狂喊，苍天啊，大地啊，他刚才为什么不乖乖退下，为什么欠欠地要说什么老祖宗也许不会来见她的话？

　　心里头翻江倒海，面上却是一片宁静，刘询温声道：“回禀太后娘娘，您而今怀着先皇遗子，身子矜贵，不得离开皇宫，一旦有个三长两短……”

　　“公公不肯？”

　　刘询话未说完，就被闻溪打断了，她笑吟吟地睨着他，这模样让刘询感觉一阵激灵，他低下头，道：“奴婢谨遵太后吩咐。”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慈宁宫里就传来消息，说是太后昨夜被野猫惊着了，折腾了一宿，直到天亮才睡着，各宫妃嫔不必去请安，早朝也免了。

　　诸位臣僚倒是松了口气，毕竟因为工部银款和祭天降雨的事儿，每天上朝吵架也挺磨人的，当下就又整理官服，各自回家去了。顾采之心里虽然恼怒，可也无可奈何，太后既说了身子不适，他总不能进宫抓人去。

　　而此时的闻溪，正换了太监衣裳，悄悄随着刘询溜出了宫。

　　刘询领着闻溪走到宫门口，那守卫见闻溪面生，便又看了两眼，刘询笑道：“这是司膳监的小邓子，平日里整菜的手艺不怎么样，却最会按摩服侍人的，老祖宗这两天身上不大爽利，叫带他到府里伺候两天。”

　　那守卫见闻溪生得雪白俊美，心中暗叹这萧掌印果然玩得花花，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打了个哈哈就放行了。

　　二人走到宫门口，只见早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上了车后，向左拐了两条街，便到了萧瑾安的住处。这里从前是江直的宅邸，他出事之后，皇帝转将此处赐给了萧瑾安。萧瑾安也并没怎么修缮，只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凭江直的奢糜，自然是堆金砌玉，富贵辉煌。

　　与这提督府不远，就是许多礼部和内阁官员的府邸，跟这里比起来，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茅屋陋室，也难怪这些文人们如此愤愤不平了。

　　刘询不敢大张旗鼓，只领着闻溪，在后门口停下马车，端着闻溪的手臂走了进去。他一边低头走路一边小声道：“太后娘娘，恕奴婢多嘴一句，奴婢们这些个做太监的，身子虽然残了，别人瞧不起我们，可说句不大敬的话，我们心里还是把自己个儿当男人看，尤其是老祖宗这样的人物，就是先帝爷在世的时候，也没人敢小瞧过他。如今先帝爷去了，老祖宗他奉命辅政，奴婢们心里就更加仰慕他了，老祖宗顶天立地，在朝堂上高瞻远瞩，那是十个内阁也比不上，也总算给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争了口气。”

　　闻溪没有回话，只拿着眼神扫了他一下，然后呢？

　　刘询虾着腰，躬身道：“娘娘心里若还在乎老祖宗，就离内阁那位远一点的吧，男人么，有时吃味起来……您懂得的，您对内阁那位，奴婢其实也瞧出来了，心思有限，何必因为个不相干的人，伤了和老祖宗的和气呢……”

　　闻溪是听出来，这刘询也在告诫她，别水性杨花，皇帝死了，她得给他身边的大太监守节！

　　听听，多么合情合理。

　　“知道了，”闻溪抿嘴一笑，道：“本宫比你疼他。”

　　刘询听了这话，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奴婢谢娘娘。”

　　闻溪进了院子，刘询心里想着掌印这几天念叨太后不知道多少回了，今儿自己悄悄把人送来，他不知道多高兴呢。他俩人说体己话，自己在旁边不方便，因此便知趣地退下了。

　　闻溪走了一会儿，行到东西两厢夹着的一条青石路上，只见路旁种着一株大槐树，树干约有两人和抱的粗细，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这季节枝上正开满了白色槐花，星星点点，散着满园幽香。

　　槐树下置有一套浮雕的青石桌椅，萧瑾安正坐在椅子，一身白袍，长发如墨，雪色的肌肤上落着两瓣槐花。

　　这场景自是十分美好，闻溪刚要说话，忽见那槐花树掩映之间，还站着一个身着粉红色交领绣遍地折枝兰花衫裙的女子，她背对着闻溪，瞧不见容貌，只是背影十分的纤细袅娜。女子手里还领着一个孩子，歪在石凳上，也看不出来多大。只听女子道：“哥哥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儿子，你喜不喜欢？你瞧瞧他多像你？”

　　只见萧瑾安微微倾身，伸手抚摸着那孩子的头顶，眼中的神色讳莫如深。

　　女子又道：“今天晚上就是踩水节了，听说什刹海那边可热闹了，我虽来了京城有些日子，可是还从来没去过呢！哥哥今晚带我去瞧瞧好不好？”

　　闻溪感觉心里好像被一块大石压住了，一口气吐不出也进不去，压得她好生难受。

　　原来萧瑾安……已经有了妻子了，甚至还有了孩子。怎么没听他提过呢？是呀，她不是早就知道么，这京城里人人都知道萧瑾安好女色，府上有二三十个美人，有了妻子也不足为奇。这女子想是从前认识他的，还为他生了孩子，这样也好，他虽入了司礼监，也总算是有后了。

　　原来她真的不是他的唯一，只是风月场中的一个。他对她的好，只是为了他们幼年相识的友情，并非是什么刻骨铭心之爱，一切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罢了。

　　这不该是好事吗？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痛，泪水还是要涌出来，闻溪这才发现，原来她自以为可以对他那满府的美人云淡风轻，自以为接受了在冰冷的皇宫里做一辈子的太后，是因为她在心底深处从来就没有真的相信过，她竟是一直做着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

　　她竟是早就爱上他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早在他们在扬州初见的时候，难怪自己如此容易地就接受了顾采之的退婚，原来她心里深爱的人一直是他，是小四呀！

　　闻溪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转身走了出去。一直到上了马车，泪水终于忍不住一下就涌了出来，她不住地擦着，却越擦越多。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她今日来找小四，本来是想跟他商量对付顾采之的办法，她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就算一辈子只能困在深宫里，她是太后，他是掌印，她也要一辈子跟他作伴，她答应过他的，同生共死。

　　可是现在，她突然不想说了。她算个什么呢？一个被人捏在手心里，永远都不会再有自由的太后，而萧瑾安却权倾朝野，有妻有子……

　　有妻有子……闻溪闭上了双眼，对，他会好好活着的，未来还会有无数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