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珰》秋雁门

74、第 74 章

　　闻溪回到宫里，整个晚上都蔫蔫的，晚饭也没吃，就躺到床上囫囵睡了。柔栖不放心地道：“娘娘，不吃饭可不行，您不念着自己，也该念着肚子里的小主子……”

　　闻溪趴在枕头上道：“不想吃，你先下去吧，我要睡觉。”

　　柔栖见劝不得，只得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正要出去，忽听闻溪道：“柔栖，今天晚上，是踩水节吗？”

　　柔栖道：“是呀，听说今儿晚上什刹海那边可热闹了呢，到处都比箭花儿的擂台，天南海北，什么东西都有。一个谜题一个箭簇，只要射中了，射中什么给你什么。听说最大的擂台顶上，有一个水晶牡丹，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可漂亮了，听说摆在屋子里，不用浇水，几十年也不会凋谢……”

　　一提起踩水节，京城的百姓们都有着无限的向往。闻溪是南方人，兴趣淡一些，可是今夜，她突然很想去看一看。

　　那么大的什刹海，去了也未必能见着萧瑾安。其实见不着才好，若见着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难受呢。

　　可能人真的喜欢自虐吧，闻溪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去的心，她叫住柔栖，道：“柔栖，咱们今晚去什刹海玩去好不好？”

　　柔栖瞪大了眼睛，主子今儿是出宫出上瘾了怎么着，劝阻道：“主子，您去提督府奴婢不拦着，左右那么多点路，还有刘公公跟着，可是这什刹海不一样，人多眼杂，倘或一个不妨，伤着了小主子，您叫奴婢可怎么办啊……”

　　“哪有什么小主子，”闻溪凉凉一笑，道：“你可真够傻的。”

　　“您说什么？”柔栖一时没听明白，闻溪岔开话题，道：“没事儿啊，你吩咐刘询去准备吧，我去瞧瞧，大约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娘娘……”

　　柔栖理智上还想再劝劝她，可想着能去什刹海玩，她心里也痒痒的。挣扎了一会儿，心想反正有刘询和锦衣卫跟着，能出什么大事儿，趁着小主子月份小，还能动弹动弹，将来显怀了，就更没机会出宫了。

　　柔栖本也不是什么老实的人，当下雀跃地点头道：“主子等着，奴婢这就去办。”

　　刘询如今也认命了，这种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上回帮了她一回，这小辫子就算是攥在她手里了，往后不想帮也得帮了。

　　不一会儿，刘询就为二人备好了出宫的马车，在顺贞门外候着。闻溪与柔栖换了男装， 钻进车内，车夫一扬马鞭，车轮滚动，往什刹海而去。

　　除了前几日的北郊山，什刹海算是闻溪进京之后见过的第二道风景了。这里虽没有大自然的广阔雄伟，却最能展现北地的风土人情。今夜灯火通明，匠人杂役们不用上工，仆婢们只要争得了主人的同意，也可以自由出来玩耍。年轻男女们都穿着鲜艳的衣裳，满眼的花团锦簇，富贵迷眼。

　　什刹海说是海，其实不过是顺着积水潭流过来的一条小河，河水被两岸的灯火照得波光粼粼，岸上台阶亮如白玉，上面洒了薄薄一层水，小孩子们可以脱了鞋子，在那水花上肆意奔跑，所以便叫做踩水节了。

　　顺着那台阶往上，每走两层，就有一个高台，这就是柔栖所说的箭花台了。台上摆着各色奇物，南北都有，饶是闻溪在宫里待了三年，见多识广，当中好多的花样也从没见过。每一台两边都垂着鲜艳的彩绸，随着晚风左右摇摆，绸子上各缠着一个字谜，解出来了，就可以去射箭，箭若能射在靶子上，那一层的东西就归你了。

　　踩水节算得上北京城的第二个七夕，七夕是来乞巧的，也是来求缘的。男女往往都是独身，很自觉地一人走一边，隔着河水遥遥相望。有钟意的了，也不会直说，只悄悄留一个眼神，丢一个手帕，再暗暗祈祷对方的心也与自己一样，姻缘就能找上门来。

　　而踩水节的情人都是一对一对的，携手而行。女孩子走上箭台，喜欢哪一个，便叫情郎去帮他猜谜射箭，男人们则都铆足了劲儿，使劲浑身解数，来讨佳人欢心。

　　柔栖兴奋得很，她一会儿拉一下闻溪的袖子，道：“快看，快看！是个小兔子啊！是个八宝笼啊！”

　　闻溪边走边看，也渐渐忘了心里的不快。不一会儿，两人已经走到了箭台前，只见箭台高耸入云，宛如一个小型的参天宝塔，两边密密麻麻的绸带，似仙宫浮云。箭台正中央有个硕大无比的牡丹花，那花儿是用珍珠、水晶、花瓣融合而成的，即便是在夜里，也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真好看啊……”

　　柔栖抬着头感慨，闻溪也大受震撼。也许女孩子天生就是喜欢花儿的吧，只是不知喜欢的是这种植物，还是这种模样？若说爱的是花儿本身，怎么这假花儿，竟觉得比真花儿还好看呢。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洛京。虽然隔了千百年，国都几易，人们对牡丹花的喜欢，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哥哥你看，好漂亮的花呀！”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闻溪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萧瑾安。

　　闻溪难得的见他没有穿赐服，只穿了一件玄色的贴里，外边是绯色的束袖罩衫，领口与袖带上都绣着繁复的宝相纹，银色的，映照着他雪白嶙峋的脸庞，宛如神祇。

　　此时萧瑾安也正好转过头，向她的方向看了过来。闻溪赶紧躲在了人群里。只见萧瑾安身旁还站着一个女子，正是闻溪今日在提督府里见过的，夜晚的光影，显得她更加貌美了。

　　女子望着箭台上的牡丹花，道：“哥哥你看，好漂亮啊。”

　　萧瑾安轻轻嗯了一声，眸光微凝，似乎若有所思。

　　女子道：“哥哥，帮妙弋把那朵花儿射下来好不好？”

　　萧瑾安也望了望那箭台，道：“算了，今夜这么多人想要，咱们就别跟着凑热闹了，扫了大家的性。”

　　妙弋不依，晃着他的袖子哀求道：“不嘛，我就是要，哥哥帮我抢来吧，给咱们的环儿玩儿好不好？”

　　环儿应该就是他们的孩子吧？闻溪感到有些酸涩，她随着柔栖越走越远，渐渐听不到他二人的对话了。

　　闻溪突然道：“柔栖，咱们两个去射箭吧，把那朵花儿抢过来，好不好？”

　　“好啊好啊！”柔栖拍手笑道，“不过就咱们两个吗？”衡量了一下两人拉弓射箭的实力，觉得获胜的希望不大。

　　闻溪道：“怕什么？射不动了，就找刘询来帮忙。”说完，她迈开步子，三下两下地跑上了台阶，那箭台主人就迎上来了，笑道：“哟，姑娘……要射箭？”

　　可见两人这女扮男装也不大高明，走近一瞧，就看出来了。闻溪点了点头，台主人道： “姑娘要射箭，是先要解谜的。姑娘来的不巧，适才刚有个公子留下一个谜题，来了好几位都猜不着。若您能猜着，公子刚才一箭射下来的琉璃珠，就送给您了。”

　　闻溪笑道：“琉璃珠珍贵，你怎么替人家说送人就送人了？小心一会儿人家来讨你的账！”

　　台主人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位公子箭法高超，人又聪明，一过来，就射下来了好几样的东西，小人猜着，他是一心要抢下水晶牡丹送心上人的，所以这东西一样也没拿，只留下一道谜题就走了。公子说了，谁能解出来这题，所有的东西白送。”

　　“这么大方？”

　　台主人笑道：“是呀，大方是大方，可这谜题也实在太难，这一会儿，看过的人十来个，解出来的，一个还没有呢，今晚呀，只怕这水晶牡丹，要与人无缘了。”

　　闻溪笑道：“这公子莫不是来捣乱的？这么多人都解不开他的题，怕不是写出来糊弄人的，根本就没有答案吧？”

　　“那不能，”台主人笑道，“等过了子时，若还没人猜出来，公子就会公布答案，这水精牡丹，就是他的了。”

　　“拿题来吧。”

　　闻溪伸出手，台主人笑眯眯地转身，不一会儿，一个彩色的飘带便送到了她的眼前。

　　“桃花影落拂青衣，柳下闲聊香扑鼻。”

　　“眉月三星西湖畔，远山迷影隐天际。”

　　台主人道：“这公子说了，两道谜，谜底是两个字，猜出来了，公子额外有赏。”

　　闻溪呆呆地看着彩带，觉得好生奇怪，这谜题，旁人的确是不大容易猜出来，可是她却清楚得很，这两个字不正是闻溪么？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姑娘猜不着？”台主人看她这发愣的模样，多半是没猜着，正要走开，忽听闻溪道：“拿纸笔吧，猜出来了。”

　　台主人颇为高兴，毕竟他也不想今日的游戏一直困在一道谜题上，闻溪抬笔写好，交给了他，台主人道：“等在下问问公子，看这谜底到底对不对，若对了，姑娘就可以去射箭了。”

　　闻溪点了点头，目光随着台主人望去，想看看这字谜到底是谁出的。正这时，忽见一枚羽箭横空穿来，向闻溪身旁的人射去。

　　“小心！”闻溪反应过来，一把扯住身旁的人趴在了地上。那人穿一身紫罗兰色的分领绣木樨花长裙，端庄貌美，是个女子。那女子与闻溪四目相对，惊讶道：“是你？”

　　这女子正是张思绵。

　　三年前，两人曾在扬州有过一面之缘，虽然接触时间不长，可张思绵对她印象很深。一来她觉得闻溪貌美，实乃生平仅见，二来她见闻溪洒脱大度，心里对她也颇为敬佩。因而虽时隔三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闻溪则是怔了一下，才认出了她来，“顾夫人？”

　　张思绵道：“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话音刚落，半空中又飞来数枚羽箭，游人们立刻失声惊叫，如鸟兽逃散。闻溪看出来这些羽箭似乎都是冲着张思绵的来的，忙喊道：“快走！”

　　说完，拉着张思绵逃去，此地人影乱窜，到有好几个无辜百姓成了替死鬼。

　　不一会儿，已有一个黑衣人从身后追了上来，凶神恶煞的，伸手向张思绵脖颈去，闻溪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推开，道：“小心！”

　　那杀手一抓未得手，反手又去抓张思绵的衣襟，张思绵一个弱女子，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就吓呆了，杀手狞笑一声，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正要用力，闻溪突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一把就砸在了杀手的脑袋上。

　　杀手顿时感到一阵剧痛，下意识地伸手一抹，额头上已经流满了鲜血。杀手大怒，伸手去抓闻溪，闻溪突然张口咬住了他的虎口，杀手吃痛，不小心手里的刀就“”地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因闻溪穿着男装，杀手一时未看出来她是个女人，只见这人生得又瘦又小，自己竟两次栽在这种人手里，一时恼羞成怒，大骂道：“他娘的，老子宰了你！”

　　说完，一脚踢在闻溪的胸口，闻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吐出一口血来。

　　那杀手一步步地走向她，此时月光刚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闻溪脸上。她虽然穿着男装，未施脂粉，仍可见玉颜如画，绝色姿容，那杀手忽然呆了一呆，喃喃道：“男的女的？”

　　说完，他低下头来，想要查看，不料闻溪突然又一把抓起地上的石头，向他的脑袋砸去，那杀手伸手阻拦，闻溪大喊一声，“快帮忙呀！”

　　张思绵猛地回过神来，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一把捡起杀手的刀，狠狠刺进了杀手的后心里。

　　鲜血瞬时喷涌而出，带着浓烈的腥味，喷了张思绵满脸，她吓得一手将刀撒开，大哭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她转过身，抱着闻溪的袖子大哭起来，闻溪此刻也怕得厉害，今日出宫，本来有十余个锦衣卫随身保护她的，此刻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眼见不远处还有好几个人影追来，想必都是来抓张思绵的，闻溪不敢多想，只伸手拉着她，向前奔逃。

　　可两人到底是个弱女子，跑了一阵，已然气喘吁吁了。眼见着那人影已经破开人群，向二人逼来，闻溪道：“快，咱们两个先换了衣裳，我去引开那群人，你顺着小路跑！”

　　张思绵摇头道：“不行，那你怎么办？”

　　闻溪也只是个女子，若落在这群虎狼的手里，肯定是没命了。闻溪道：“没事，我会水，一会儿我钻进什刹海里，逃得掉的，你快点，快点换！”

　　张思绵此刻六神无主，只知道哭。其实闻溪也知道这么做自己会有危险，可一来她本性十分善良，很难做到见死不救。二来，她今日见到萧瑾安和妙弋，一时受了刺激，万念俱灰，突然觉得自己就是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张思绵只顾着摇头，闻溪三下五除二地将她的衣服脱了下来，推了她一把，道：“快点跑！”

　　张思绵没了主意，只能听闻溪的话，转身逃开。只这一瞬间，杀手们都已经破开人群，追了出来，见了闻溪，便向她围去，闻溪后退两步，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