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珰》秋雁门

57、第 57 章

　　五十七、
　　待萧瑾安回到京城，下了船后，一番子躬身上前道：“督主，那周寡妇如今还关押在船上，如何处置，还请督主示下。”

　　这周寡妇蛇蝎心肠，当年就因为与侯五斗气，就差点害了自己性命，自然是死不足惜。那番役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冷，便躬身道：“属下明白了。”

　　刚要转身退下，却听萧瑾安道：“慢。”

　　番子忙又站住，萧瑾安道：“把人送回扬州吧，不必为难。”

　　番子愣了一下，他虽然不知道萧瑾安把周寡妇带上船是为什么，可也没想过她还能活着下去，却也没有多问，他明白，不管督主怎么吩咐，自己只照办就是。

　　番子领命退下，萧瑾安抚摸了一下指上的扳指，默默道：刘叔，你放心，如今的萧瑾安，一定不会同往日一样。”

　　待萧瑾安回到东厂，便又收到了刘询的飞鸽传书。他在信上说萧瑾安吩咐他的事情都已办好，即刻便可回京。萧瑾安将信件收起，微一凝眸，起身进宫而去。

　　而就在萧瑾安离开江安的第二天，妙弋从睡梦中醒来，眼前帘幕沉沉，阳光从绣金丝孔雀的帘纱缝隙里透过来，将床帏里照得金光璀璨，温暖如春。

　　一股得意的笑容从妙弋的嘴角蔓延开来，她的四哥，终于是她的了。

　　想起昨夜的种种，妙弋脸上一阵激动地发红。原来那个白衣大人真的没有骗她，这鸳鸯迷果然是一味神药，昨晚的萧瑾安就像换了一个人，与她颠鸾倒凤，恩爱缠绵……

　　那个白衣大人还告诉过她，只要她按他的话做，他保证萧瑾安这一辈子都会只爱她一个人，只听她一个人的话。

　　妙弋越想越得意，她慵懒地披上一件彩缎大袖衫，娇声喊道：“四哥，四哥！”

　　萧瑾安不知怎么起得这么早，天刚亮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喊了两声，见没人，就趿着鞋下了床，慵懒地整理了一下鬓发，春宵一度之后，到愈发显得风情万种了。

　　忽见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躬身道：“妙姑娘早。”

　　妙弋知道这人是跟在哥哥身边的仆从，名叫刘询的，此刻她得了势，更连正眼也不瞧他，道：“我哥哥呢？”

　　刘询道：“回姑娘，因宫中突有急事儿，督主今儿天没亮，就乘船回京了。他老人家怜惜妙姑娘，未忍惊动，特意嘱咐小人留在这里，等妙姑娘醒了，再护送您回京。”

　　妙弋大感意外，她此时情意绵绵，只想快点见到萧瑾安，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心里有点失落。可又想他这么做，都是因为不想扰了自己好眠，心里又颇为得意。

　　妙弋道：“好吧，船定好了没？”

　　刘询道：“姑娘放心，船只都已备好，衣裳用具都是齐全的，姑娘什么也不用准备，只同小人走就是。”

　　妙弋见这些下人对自己如此恭敬，心中十分熨帖，又想自己需得拿足了架势，否则日后到了京城，只怕管不住他们。便起身捋了一下披帛，道：“记着，本姑娘换洗的裙衫，都要绉缎的，可别拿粗丝的来糊弄我。”

　　刘询有些想笑，道：“小人为姑娘所备衫裙，都是蜀锦绫罗，自不会拿别的来委屈姑娘。”

　　蜀锦价值连城，妙弋没想到萧瑾安府里都是这种档次的，一时心花怒放，丢脸的事儿也忘了。

　　刘询又道：“督主他老人家此次之所以这么着急回京，也是为了本月十六日晚与吏部周如业周大人的约会不能误了时辰，周大人前些日子也来了扬州，听说是查到了点事情，与前朝的一件大事有关，也怪不得督主着急，姑娘您莫怪。”

　　刘询突然与她说起这个，不免有点突兀。可妙弋觉得他是一心想奉承自己，也没有多想。只点了点头，由刘询安排着收拾细软，起身登船而去。

　　船行了三日，一天夜里，一番子悄悄走进了刘询的船舱，回身掩住舱门，道：“二挡头。”

　　外边天寒地冻的，刘询刚在船头指挥着众人掌帆，此时衣衫被雪花湿透，只穿了一件贴里烤火。他扫了一眼那番子，道：“说。”

　　番子悄声道：“二档头，小的听您的吩咐，这几天寸步不离地守在妙姑娘门前，没敢让她查觉。果然见她今儿夜里抓了一只信鸽进来，在脚上绑了个东西，送出去了。”

　　刘询知道妙弋这是在给人送信呢，便道：“鸽子呢？”

　　番子嘿嘿笑道：“鸽子当然是已经放回去了，就是这腿上的东西小人已抄录了下来了，请二档头过目。”

　　刘询赞许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算你小子机灵，下去吧。”

　　番子讨好道：“小人这么机灵，您老也别就嘴上夸不是？改日若有了机会，您老也在督主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出息！”刘询笑斥道：“放心，少不了你的！”

　　番子嘿嘿两声，千恩万谢地退下，刘询将那纸条展开，看过之后，又伸手碾碎，洒在了一旁的火盆里，火光明灭，纸屑立时化作了一缕烟尘。

　　刘询起身穿了衣裳出去，调了两个人手，往妙弋卧房走去。他知道，信既然送出去了，妙弋的使命便也到头了。

　　妙弋晚上喝了刘询送来的安神汤，还不到酉时就睡了。刘询缓缓地走到她的床边，拉开了帘帐。只见妙弋此刻正睡得香甜，天气虽冷，可是她屋子里碳火足，烧得四处都暖洋洋的，她半截雪白的膀子露在外边，光洁白腻，宛如玉瓷。

　　她此刻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嘴角微弯，长发披散，看起来楚楚可怜，到是比白天时候讨喜得多。刘询俯身坐在床边，伸出手，横在她的脖颈，指尖精光闪现，已经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知道，自己只要轻轻一划，眼前人的命便没了，这具活色生香的胴体，很快就会化作一具干尸。

　　刀刃越来越近，就在刘询准备动手的时候，妙弋突然翻了个身，一只手臂就抱在了刘询的大腿上。

　　刘询心中微动，想起昨夜的种种，一股异样之感从他心底升起。他犹豫了一下，手指一勾，将匕首收进袖口，起身对身后的番子吩咐道：“将人抬了，扔到江里头去。”

　　“是。”

　　番子一扬手，两人便同时上前，锦被一裹，将妙弋抬了出去。刘询走到船舱口，突然顿了下脚，似乎想要回头，可终究只是抬腿而去。

　　刘询一路走到船头，天上的雪花依旧没停，棉絮一样，落到舱板上，瞬间融化，只在月光下留下一层白茫茫的晶莹。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轻响，很快又回复了沉寂，在这雪夜里，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他抬起头，迷蒙的眼上落满雪花，仿佛泛起一层冷雾。

　　*

　　京城，顾府。

　　顾采之坐在桌前，手中捻着一根细小的竹筒，里边装着的，正是一天前妙弋从船上带来的消息。

　　顾采之此刻心中难以抑制地兴奋，这消息如果是真的，说是惊天动地也不为过。萧瑾安竟然不是个真太监，这么说来，承乾宫里的那一位，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虽说而今的厉贵妃不得宠，可毕竟统领六宫，身份还在，绿帽子从头扣到脚，莫说是帝王，就是寻常男子只怕也要大开杀戒。

　　更何况这萧瑾安竟于本月十六，与吏部周如业密谋会面，周如业年近七十，曾是前太子太傅，他此刻才从江安回来，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若说之前的那个秘密，还只能让萧瑾安五马分尸，这一件，才足以叫他将整个东厂连根拔除。

　　顾采之不禁勾起了嘴角，在屋中幽暗的烛火之下，仿佛深陷泥沼，阴森莫名，“去，给我备马进宫。”

　　仆从领命，正要退下，顾采之却突然皱眉道：“等等！”

　　仆从忙又转身站住，顾采之脑中飞快地转着，一切事情看起来都是出奇的顺利，可是他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萧瑾安已经着了妙弋的道儿，否则不会把她接回京城，两人患难相识，认了同一个娘，如今又有了肌肤之亲……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萧瑾安他并非真太监，混入宫闱，定然是图谋不轨，如今他又勾结前太子余孽，意图谋反，不管哪一件，都足以让他从此在这世上消失，可他毕竟是江直的干儿子，当初也是由江直引荐入宫的，他若没净身，又是如何骗过江直的？

　　想那江直是什么人物，老谋深算，狠辣诡谲，如果江直他都能骗得过，又岂能骗不过一个小小的妙弋？

　　是了，就是这里不对！

　　真相来得太容易，反而让顾采之心生怀疑。他伸出手，突然“啪”的一声，折断了掌心的竹筒，随后扔下，道：“把这东西，一份送到江直手里，一份送到张桓府上，记住，一人一份，不得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