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第 56 章 ...

  •   五十六、
      是日夜里,萧瑾安换了衣裳,悄悄返回京城。渡船是东厂一早备下的,因而船上并无外人,刘询心细,一并的饮食用具,换洗衣物都精致齐全。萧瑾安登了舟,番子们便服侍他洗漱更衣,待他坐稳了,才躬身道:“督主,人已经带到了,眼下正在船舱里等着呢,可要现在问话?”

      萧瑾安里抖了抖袖口,道:“不急,人先关在方舱里,看顾好了,饭菜酒水都精细些,只是不许放她出来,也别同她讲话。”

      番子道了声是,领命退下。萧瑾安很清楚,等人被关上几天,发了慌,自己才好问出话来。

      福船转运河一路北上,越往北走,天气也越来越凉。船舱都铺着厚厚的棉毡子,到了傍晚,贴身服侍的番子捧了脚炉进来,试了温度,放在萧瑾安足下。萧瑾安伸手端起桌旁的茶盏,道:“那周寡妇这几天如何了?”

      番役道:“回督主,人还好,养得白白胖胖的,只是越发闷得发了慌,昨儿半夜还喊人呢,叫嚷着问咱们究竟是什么人,这是要带她到什么地方去。”

      萧瑾安微微一笑,道:“告诉她,要带她去北京城散散心。”

      又过了两日,一天傍晚,萧瑾安才命人将那周寡妇带了进来。这周寡妇这几天被关在小黑屋里,几乎快发了狂,这会儿只要有人能同她说话,就是骂她一顿也是好的。

      周寡妇进了船舱,只见舱里的一张花梨木横卧香妃榻上坐着一个男子,手里捧着一个四展的折子,正在查看。男子着一件莲花底色的贴里,裁剪精致,穿在他身上更是说不出的贴合,一头乌黑缎发盘得精致细整,瞧来高雅清贵,俊美难言。

      这周寡妇早已过了为男人失魂落魄的年纪,看见他,也不觉心中荡了荡,萧瑾安放下手里的折子,微一伸手,道:“大嫂请坐。”

      憋了这么多天,猛地跟这么一个神仙似的人说了话,周寡妇感觉说不出受用。她本来心里充满怨气,如今见萧瑾安态度温和,便忍不住抱怨道:“总算遇到个讲理的人了,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事儿?一群人莫名其妙地把我带上了船,问他们话也不说,各各闷葫芦似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无缘无故地把人抓走这么多天,你倒说说,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说完,看着萧瑾安俊美的脸,又有点不好意思,忙道:“我是说他们,公子您是讲道理的人,可不是说您。”

      萧瑾安也不生气,温和笑道:“都是底下人不懂事儿,这几日委屈大嫂了,”说完,命左右为周寡妇上了茶,那茶水用精细的白玉杯装着,清透幽香,宛如琥珀。周寡妇这几天虽见了点好东西,此刻见了萧瑾安的人,再见了他的茶,还是惊喜赞叹,简直有点不舍得下嘴了。

      萧瑾安与她闲话两句,道:“在下之所以请大嫂上船,是有几句话想向大嫂您请教。此事关乎一个人的身世,不想叫旁人知道,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底下人恐是说得不清楚,闹出什么误会,还请大嫂莫怪。”

      他俊美非凡,彬彬有礼,又好吃好喝地招待,周寡妇想怪罪也怪罪不出口了。她赶紧陪着笑道:“大人言重了,民妇又岂敢怪罪您呢?大人有什么话,只管问就是,只要是民妇知道的,绝不隐瞒。”

      萧瑾安笑了笑,道:“十三年前,有个名叫侯五的人伢子曾经到过扬州,与大嫂您有些渊源,不知道大嫂可还记得?”

      周寡妇听到侯五两个字,眼睛忽地闪烁了一下,又笑道:“侯五啊,听说过,他怎么了?”

      “没怎么,”萧瑾安道:“听说那侯五曾经带了个孩子去扬州,想要寻个好人家发卖了。似乎因着这个,跟大嫂您闹过一场官司。”

      周寡妇道:“那……那孩子,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吧?”

      儿时被拐卖了的孩子,长大的多有寻亲的,她见这事儿竟惊动了萧瑾安这样的人物来亲自调查,心中惴惴,只怕这孩子别是扯到了什么皇亲国戚身上。

      萧瑾安见她神色,依旧淡淡笑道:“那到不是。只是听说,侯五带去的这个孩子,本来说好了要卖给大嫂您的,可是签字的时候,他却突然反了悔,将这孩子转卖到了京城。这孩子如今长大了,是我的一个朋友,便想查明自己的身世,问起侯五,他到是一口咬定说人是他从京城买来的,可是我这朋友恍惚中总觉得自己儿时生活在扬州,这中间怕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因此他知道在下来了南边,便托我顺便帮他打听打听。”

      周寡妇听他这样说,才放了心,便道:“那可不是么,那孩子就是侯五从扬州买的,才不是什么京城人,大人您千万别信他的鬼话。”

      “哦?”萧瑾安微一凝眸,道:“不是说侯五从北边带过来一个孩子么?为了这孩子,他还同您打过一场官司呢,怎地又说是从扬州收的?”

      周寡妇道:“嗨!说来都是那侯五不是东西,明明都谈好了,他又反了悔,是因为着他在北京寻到了新卖家,想把人带过去赚大价钱。只可惜老天有眼,后来那孩子竟被他给弄丢了!那侯五找了几天,不见结果,这才一声不吭,灰溜溜地走了。不用说,他定是临走前,在扬州又收了一个孩子,假装成头前那个,去坑骗买家。他们这些人伢子,伤天害理,满嘴瞎话,最不是个东西了。您这位朋友若要找,就来扬州找,七八岁的孩子,已有了记忆,错不了的。”

      萧瑾安心下明了,原来这孩子竟是被侯五给弄丢了,他为了不损失这笔生意,才买了个替身过去,不用说,那伤疤定然也是侯五为了欺骗买家,照着真正的萧瑾安给烙上去的。

      真正的小世子已经在扬州丢失,当年侯五都没有找到,如今已过去了一十三年,想要寻找,更是难上加难了。

      萧瑾安道:“原来是这样,多亏碰到了大嫂你,若不然,我这朋友循着北京城找,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年岁去。不知原来的那孩子是怎么丢的?”

      周寡妇神情闪烁,支吾了一会儿,道:“呦,您这可问住我了 。那侯五自己弄丢了孩子,我又不是官府的人,怎么知道。何况不过是个被买来的孩子,没有家人亲眷,丢了也没人追究。都怪他自己没造化,大人您也就别问了。大人的朋友来了没有?若是想找人,民妇可以帮忙的,民妇在扬州城住了二十几年,街坊邻里,没有不熟的,保管能找到。 ”

      萧瑾安见这周寡妇似乎有意回避小世子的去向,心知当中必有隐情。他微一思忖,道:“倒也多亏了这侯五,将我那朋友带到了京城,才有他如今的飞黄腾达,说起来,侯五也算是他的恩人呢。”

      周寡妇道:“能跟大人您这样的人结交,您这朋友,想必也不简单吧?”

      萧瑾安淡笑道:“的确还说得过去。”

      周寡妇热情地道:“要说咱们这扬州城啊,可是块宝地,出去的都是人杰,到哪儿了都不跌份的。不知道您这朋友叫什么名字?可记得父母名姓?或者住在哪一代,哪一街的,不是民妇自夸,只要您能说出来,民妇必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周寡妇急着邀功,便紧着说要帮他找家人的事儿。萧瑾安道:“这事儿不急,我这次来扬州,也只是顺便帮他问问,等回了京,把事情说明白了,让他自己再来找不迟。正巧大嫂您也来了,等到了北京城,我可以帮着您跟他引荐引荐,他既是扬州人,见了大嫂您,想必更觉亲近了。”

      想到自己有机会结交权贵,周寡妇喜不自胜,头前被绑上船的事情也不介意了。萧瑾安道:“说起来,若不是当初弄丢了那个孩子,我那朋友也就没有今天,他还得感谢那侯五呢。”

      周寡妇一听,猛一撇嘴道:“哼!感谢他什么?孩子也不是他弄丢的。”

      “哦?”萧瑾安道:“此话怎讲?”

      周寡妇自知失言,又赶紧笑道:“我的意思是,当初那孩子丢了,他也急得什么似的,找了好久。最后成全了您那朋友,都是歪打正着,坏心办好事,有什么可感激的。”

      萧瑾安笑道:“大嫂您说的也是,说起来,那偷了孩子的人,才是真恩人,需得好好给他些金银,这种命里注定的贵人,谢了他,往后能得大福分的。”

      “当真?”周寡妇双目猛地一亮,不信道:“这……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儿?”

      萧瑾安看在眼里,道:“大嫂您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为官之人是最讲命数的。今日我跟大嫂投缘,就同您说两句心里话。要知道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可不是你多读了两年书,就一定能青云直上,加官进爵的,毕竟天底下的读书人那么多,更遑论家世根基,我这朋友,远不能与人相比不是?”

      周寡妇听得连连点头,萧瑾安道:“最后谁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靠的,其实都是各人的命数。”

      周寡妇道:“人家都说只有我们这些无知妇人信这些,怎么,大人们也信?”

      萧瑾安道:“什么大人妇人,都是一样的。”

      周寡妇仿佛知道了什么秘密,啧啧两声,大为兴奋。萧瑾安道:“当年多亏那侯五丢了孩子,我朋友才有今日,逆天改命的大恩人,怎能不谢?谢了他,神明保佑,以后就能仕途顺遂,逢凶化吉了。”

      周寡妇有些激动地道:“那……依大人说,该怎么个谢法?”

      萧瑾安道:“我又不是他,可做不了人家的主。只是这谢礼越重,福缘就越深,要我说,就是送上这满船的金银,也不为过。”

      周寡妇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道:“大人,实不相瞒,当初偷走那孩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民妇!”

      萧瑾安心头一震,口中却道:“哦?大嫂,这种事情可不能胡说的。”

      周寡妇道:“怎是胡说呢?当初民妇因气那侯五言而无信,便去衙门里告他,可是衙门却说我们只是口头说定的,没有文书,算不上毁约,也不肯给民妇做主。民妇一时生气,半夜里,就潜进那侯五的家,趁他熟睡的时候,给那孩子灌了两口黄汤,将他偷了出来。”

      萧瑾安道:“你将那孩子带到哪儿去了?”

      周寡妇面露难色,似乎不大想说,萧瑾安道:“若真是这样,那可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原来我那朋友命里的贵人,竟是大嫂您。皆因您当年的无心之举,才促成了今日。前因后果,您快细细跟我说说,等回到京城,我也好替您作个证,必得叫他好好酬谢您才是。”

      周寡妇本来就对他大有好感,听他这样说,心里再无疑虑,道:“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民妇便与您说了。当初民妇把那孩子偷出来之后,起初还很得意,很快心里又着了慌。心想这么个大活人,该往什么地方藏?等那侯五明儿一早报了官,官府搜到我的住处来,可就完了!我便想着给这孩子换件衣裳,乔装打扮一下,交给我一个远方的表亲,先送出城去。不想这一看,发现那孩子肩膀上竟有个月牙似的伤疤,说来也奇怪,那月亮上像着了火似的,也不知道在哪儿烫的。我心想这伤疤太奇特,别哪天被人认出来了,索性一狠心,拿了剪子,给他那块疤给剪下去了。”

      萧瑾安心里一寒,想不到这周寡妇一个小小妇人,竟然这么狠毒。那孩子一口麻药也没喝,这生生一剪子下去,岂不是得痛得昏死过去。

      周寡妇道:“谁知我把他的伤疤剪下去之后,那孩子就突然发起了烧来,我拿黄酒给他降温,擦来擦去,却越烧越厉害了,眼看着人口吐白沫,怕是活不成了,我心里一害怕,索性连夜将他拿破席卷了,跑到城郊,扔进了那座瘟神庙里……”

      周寡妇的声音发了颤,又透着一种难言的狠毒,道:“大人,都是这孩子自己命薄,怪不得人。他发了高烧,又一个人被扔在那荒无人烟地方,恐怕是活不成了。这都是命里注定,他的命数,都是您朋友的。”

      周寡妇只当萧瑾安真是那种怪力乱神的人,因而自己虽还犯着人命官司,还是大胆说了出来。幻想着胡扯几句,叫他们多给自己一些银钱。

      周寡妇一番话说完,萧瑾安的脸色已经越来越沉,周身凝起了一层森冷肃杀之气。周寡妇看得心底发寒,颤声道:“大人,大人您……您这是怎么了……”

      “带下去。”萧瑾安只冷冷说了三个字,那周寡妇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两个番子便一左一右地上前,拉住了周寡妇的臂膀。周寡妇吓得失声喊叫,可很快就被堵住了嘴,带了下去。

      屋中只剩下萧瑾安一人,他静静地盯着眼前的烛火,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可是此刻他的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

      他终于明白了十三年前,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在瘟神庙里醒来,为什么会头疼欲裂,记忆全失。也明白了为什么他的肩膀上,会鲜血淋漓,被人铰出了那样一个丑陋狰狞的伤疤,更明白了他身上为何会有小世子的四枚花币,原来是他啊,他就是真正的萧瑾安!

      萧瑾安双手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心中大喊,“三娘,您听到了吗,我就是萧瑾安,我就是您的儿子,就是您要找的萧瑾安啊!求求您睁开眼睛,您再看我一眼,求求您了……”

      可是这些话,就是喊上千百遍,三娘永远都听不见了。

      萧瑾安伸手倒了一杯酒,颤抖着举到唇边,一滴热泪顺着眼角流下,嗒的一声,落进了杯里。他混着辛辣的酒水一口喝下,咬牙道:“爹,娘,干娘,你们放心,我回来了,萧瑾安,不会让你们白死的!”

      ——经年一梦,旧恨难期,海中玄鸟,重拾乌衣,第四卷完。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卷三人就要在京城会齐了,总觉得以男主的心性,早晚会死在顾小白手里,不然换男主吧?
    不过顾小白被写得太黑,估计咋也拽不回来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