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珰》秋雁门

46、第 46 章

　　四十七、
　　第二日傍晚，乾清宫那边又传来旨意，要闻溪过去守夜。闻溪这阵子也习惯了，左右守夜，无非就是给皇上讲讲故事，顺便哄他吃药而已。

　　闻溪赶紧洗了个澡，往乾清宫而去。太监虽住在天下最高贵的地方，干的却是天下最卑贱的活。除了司礼监那几个掌印秉笔，其他的人都是弯着走路，跪着说话。主子生了气，还要做撒气桶任人打骂。澡也不是说洗就能洗的。紫禁城里热水矜贵，好在自从萧瑾安来后，闻溪的热水就再没少过了。

　　这个萧瑾安看起来是个好人，但是闻溪依旧躲的他远远的，谁知道这些好，是不是他想要收买人心的手段，将来还得连本带利地还回去，毕竟是江直的干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闻溪换好衣服进了乾清宫，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子汤药味。虽然是夏天，落地罩里还是垂着厚厚的帘子，阳光透不进来，显得整间屋子都灰蒙蒙的。

　　整日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人又怎么不变得阴暗呢。闻溪趋步走到龙榻旁，轻唤了一声“万岁”，皇帝没有回答，英俊的眉眼轻阖，似是睡着了。闻溪便又退了出去，将太医院送来的药先放在暖炉温着。这半宿迷迷糊糊，刚要合眼，里间忽然传来了皇帝咳嗽声。

　　狗腿子当久了也会有条件反射，皇帝的咳嗽声不管有多轻，都能让闻溪瞬间清醒。她忙倒了杯茶水给皇帝送去，皇帝阖目喝下，道：“你来了？”

　　闻溪甚至不大确定这句话是不是跟她说的，可是眼见着现在旁边也没有别人了，便躬身道：“是，奴婢来了。”

　　皇上再没有说话，闻溪便撤下茶盅，换了药碗过来，“万岁爷，您该吃药了。”

　　“放着吧，”皇帝今天的声调到是平静，听起来不像闹着不想吃药，也不像要摔碗骂人的样儿，“先陪朕说两句话。”

　　‘“哦。”闻溪说着把药放在一边，有点无话可说。不过就算没有话题，她也得闲扯两句，不能让局面太尴尬。

　　“万岁爷上次不是说想吃扬州的琼花包子么，做法我已经写下来了。要掐花心里最嫩的地方和馅，再用花瓣捣了汁水揉面就行了，这样做出来的包子一蒸出来就带着一股花香味。”

　　“哼，无知愚民，暴殄天物。”

　　闻溪无语，上次明明是他自己说要吃的，这安心是要把天给聊死了，不过既然他不喜欢，闻溪只好再换话题。她便将上回说了一半的书又捡了起来，说书好，古往今来的故事，一说就能说上大半天，就是有点费口水，好在司礼监的洗澡水金贵，乾清宫里的茶水却管够。

　　大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闻溪有点口干舌燥，皇上则始终一言不发，闻溪心想该不会让自己说睡着了吧，便住了口，皇帝突然道：“然后呢？”

　　闻溪无语，心想原来没睡啊，听着呢不说给喝个彩，便又清了嗓子继续往下说。皇上似乎看出来她有些累了，忽然拍了拍龙榻道：“过来，坐在朕身边说。”

　　闻溪怔愣了一下，不进反退一步，道：“奴婢不敢，奴婢站在这儿说就行了。”

　　皇帝道：“这里只有你跟我两个人，你不必拘谨。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听会书，你坐得近一点，我听得清楚。”

　　皇帝的语调十分温和，话里也用了“我”，而不再称“朕”，自然是亲近之意。即便这样，闻溪还是不敢逾越，毕竟龙榻和龙椅也没多大区别，真上去坐了一坐，搞不好脑袋就得搬家， “奴婢大声一点说，保证万岁爷能听清楚。”

　　闻溪说完，清了清嗓子，敞开了嗓门继续讲。皇帝被震得皱了皱眉，道：“别喊了，上朕旁边来说。”说完，他顿了一下，不悦道：“快点！”

　　闻溪眼见着不能抗旨，只好期期艾艾地走了过去，虽然离皇上很近，但是坐到龙床上还是万万不敢。闻溪站了一会儿，试探地继续开口讲，忽然觉得身子一歪，整个人就向皇上身上趴了下去。

　　皇上伸手揽住她的腰，将闻溪揽在自己身上。两人的胸膛紧紧贴着，鼻尖碰着鼻尖，几乎都要撞上了。闻溪吓得不说魂飞魄散也差不多，她挣扎想想要站起，却被皇帝的手臂紧紧禁锢住。

　　他病重羸弱，手臂却仍旧是一个男子的力量，闻溪挣脱不开。再说面前之人是天子，她也不敢挣脱，只能带着鼻音哀求道：“万岁爷，您快放了奴婢，奴婢身上脏，莫脏了您的龙榻。”

　　皇上依旧阖着眼眸道：“不脏，香得很。”

　　闻溪无语，心想自己现在还是个小太监，这皇上难不成是变态的？这么一来，自己的太监身份岂不是马上就要露馅？

　　虽然她可以把顾采之拉下水未免大快人心，可想到自己也一定会给他陪葬，闻溪几乎要哭出来了，“万岁爷，求您快放开奴婢，奴婢卑贱之人不敢有污龙体，您想听书，奴婢坐在旁边给您讲就是了。”

　　皇上的手掌放闻溪的腰上，慢慢向下游移，低声道：“你怕什么？顾采之把你送进宫来，不就是想这样么？”

　　闻溪心下一沉，原来皇帝早就知道了，他们君臣间还真是演了一场好戏。看来今日在这紫禁城里，恐怕是没人救得了自己了。

　　感受在怀中人的颤抖，皇帝怜爱地抚摸着闻溪的肩膀，道：“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顾采之的府上，不过见的可不是眼前这个活生生、鲜艳动人的你。朕见着的是一副画像，画像上的人美如天仙，就是把朕的后宫佳丽加起来，也比不上她半个手指头。朕心里头就想，这画得怕不是哪个神话传奇里的仙女，顾采之却告诉朕，这是他在扬州城里认识的以一位故人。”

　　皇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缭绕着闻溪的发丝，低声道：“朕这才知道，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美人，若不能到朕的身边来，朕这皇帝就算是白当了，你说是不是？”

　　皇帝说着，贴紧了她的脸颊，嗅着她发上的馨香。闻溪这才明白顾采之送她进宫的前因后果，她紧紧咬着牙，好你个顾采之，还真是打了个好算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说我柳闻溪冰雪聪明，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我最大的特点，是有仇必报。

　　闻溪最后挣扎道：“万岁爷，您现在圣躬违和，太医院千叮咛万嘱咐，叫您莫要失了肾火，您怜惜奴婢，也得顾及自己个儿的身子，若因着奴婢而伤了龙体，奴婢怕是死一万次也不够赎罪的……”

　　“你这是嫌弃朕没用了？”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睛，狭长的凤目泛起潮红，他灼热的呼吸贴近闻溪的耳朵，“太医院那帮庸医，治不好病怕被朕怪罪，就把什么事儿都往这床笫上扯。朕偏不信这个邪，朕今儿不只要近女色，还非要近个够才可！”

　　皇帝说完，翻身将闻溪压在了床上，冰冷的唇便贴了上去。闻溪心中一凉，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完了，正此时，忽听得宫外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宫里说火是忌讳，这走水便是失火了的意思。皇帝一惊，手里的动作就停了下来。闻溪趁机从他怀里溜出去，整理了衣摆跪在地上，道：“万岁爷受惊了。”

　　受惊的人明明是她，才被眼前这个男人抱在怀里百般羞辱，却要跪在地上安抚他的情绪，闻溪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了。

　　皇上的兴致被打断，自然是勃然大怒，“哪里走了水了？宫里到处都是值夜的人，几个火苗都看不住，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咳咳……”

　　皇帝一怒，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闻溪想趁机溜出暖阁，刚一迈腿，忽听皇帝道：“如缨进来，外头乱，莫吓着了你。”

　　皇帝的声音十分温柔，可在闻溪听来，说是魔鬼也不为过。闻溪停下脚步，不情愿地慢慢往回挪，外边忽然飞快走来一个小太监，跪在暖阁外道：“启禀万岁爷，是养心殿里抱厦走了水，皆因今晚值夜的人点了灯后没放灯罩，火苗越窜越高，不想就点着了木梁上两个垂落，如今已经灭下去了，叫万岁爷受惊，奴婢罪该万死。”

　　皇帝起伏着胸膛，怒道：“既然已经灭下去了，做什么还跑到乾清宫来大呼小叫？给朕滚下去，自己到内侍房领二十板子！”

　　“是！”小太监苦着脸，眼瞧着就要哭出来了，可这声“是”还是答得清脆利落。他退到闻溪身旁，低声道：“李公公。”

　　这一声李公公听得闻溪实在陌生，可她还是很快地“嗳”了一声，小太监低声道：“萧公公刚吩咐小人给万岁爷送定惊茶来，还嘱咐奴婢务必亲眼看着万岁爷喝下。只是主子这会子正在气头上，小人进去，怕就不能活着出来了，劳烦您帮帮忙……”

　　又是萧瑾安。

　　虽说今夜走水是个意外，可萧瑾安冥冥之中又救了她一回。那小太监满脸恳求地望着闻溪，只怕她会不答应。

　　闻溪知道眼下自己是逃不了了，喂一壶茶，还能拖延些时间，便点点头道：“给我吧。”说完，将她手里的粉青釉菊瓣壶接了过来。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退下，闻溪斟了茶递到皇帝面前，道：“万岁爷息怒，都是奴才们不好，叫您受惊了，您先喝杯定惊茶吧。”

　　皇帝这会儿当然不想喝什么定惊茶，但眼看着是闻溪送来的，也不想破坏气愤，便接过来一口喝下，随后“啪”的一声，将茶杯摔碎在了地上。

　　皇上搂过闻溪的腰，将她拉进了床帐里。这次也不多说什么，对着她的红唇就吻了下去。闻溪下意识地挣扎，皇上索性用了强，将她整个儿压在身下。长期的病痛禁锢住了他的情/欲，但是少年男子血气方刚，禁锢又怎能消磨掉？一旦爆发起来，便是排山倒海，丘峦崩摧。他啃咬着闻溪的脖颈，嘴中不断呢喃着：“闻溪，朕好喜欢你，永远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可就在他即将得逞的一瞬，皇帝突然撒手捂住了额头，闻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龙床，皇帝想要伸手拉她，却觉得脑中一片晕眩。他晃了晃头，口中道：“闻溪……”

　　吐出这两个字后，突然就栽倒在床上，晕过去了。

　　闻溪大惊，心想难道这皇上是得了“马上风”？皇上若莫明奇妙地死在她身旁，自己说什么也活不了了。闻溪抱着衣服想要逃走，可心想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只要自己还在这宫里，甚至还是世上，她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闻溪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轻唤道：“万岁爷，您怎么了？”

　　皇帝没有回答，鼻孔里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竟然是睡着了！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睡着，实在是匪夷所思。闻溪呆了半晌，心想管他呢，反正皇上身体一直不大好，指不定是吃多了什么药的后遗症。

　　闻溪便穿好衣服，躺到暖阁外的床上，不知怎么，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伸手擦去，迷迷糊糊不知多久才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