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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四十四、
      闻溪今儿在司礼监崴了脚,却不敢耽误差事,忍着痛把东西送全了。虽然她知道别人抓她进宫不是做太监的,只是眼下她在夹缝里头生存,差得办好。不然司礼监发现,她是个死,不发现,她就得依着顾采之的意思去勾引皇帝,勾引不成,她还是个死。

      她也不明白顾采之为何偏偏选中她,可能得不到的都是香饽饽,在顾采之心里,自己就是那天上难有,地上绝无的仙女,哪个男人见了她都得神魂颠倒吧。

      “如缨!”

      闻溪听到有人唤她,没错,这是她在司礼监的名字,叫起来有点雌雄莫辩,唤她的是一个和她同一天进宫的宫女,名叫柔栖,人是个好人,可总是有点缺心眼,第一天来,就抓着闻溪的手看了半天,“我的乖乖,你是从哪儿来的玉人?这手指头比宫里的瓷碟子还好看!”

      太监说不是男人也是男人,哪里能跟宫女随便拉拉扯扯?闻溪赶紧抽回手道:“千人千种,各有各样,有什么稀奇的?”

      柔栖道:“那我怎么生不出来这好看的样儿?”

      闻溪笑道:“因着你上辈子没做好事,我好事做的多。”

      柔栖哼了一声,不服气地道:“好事做多了又怎样,还不是给人做奴才!等你在宫里做两年粗活,你那宝贝手也就不宝贝了。”

      闻溪笑道:“那就宝贝一天是一天了!”

      柔栖喜欢跟她斗嘴,心里边却真心待她好。可能这就是同性间的吸引,纵然她根本不知道闻溪是个女人,可身上那股软娇的劲儿,怎么挡也挡不住。

      柔栖跑到屋里,手里递过来个琉璃瓶子,道:“喏,上等的红花油,西昌国进宫来的。伤筋动骨,抹一点就好。宫里十两银子一瓶,外头买也买不着,这回你有造化了,快抹上吧。”

      闻溪的脚腕子正生生地发疼,这瓶红花油也算是雪中送炭了。只是这么珍贵的东西,显然不是柔栖能弄来的,闻溪冷了脸撩在一旁,道:“我不要。”

      “怎地不要?”柔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不是傻了吧?还是你脚脖子不疼了?”

      “脚脖子”是北京城里的一句土话,闻溪也是熟悉了好一阵,才习惯了司礼监这些千奇百怪的方言。闻溪道:“我就是不要,拿走。”

      柔栖道:“我的亲爷爷,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这会儿不要,一转眼就得让别人抢走,我真不明白,好好的,你又闹什么劲儿呢?”

      闻溪道:“你怎不说你这药从哪里来的?”

      柔栖愣了一下,没合计她在计较这个,哪儿来的又怎么样,终归是给她用的不是?

      柔栖还没回答,闻溪就道:“是顾大人送来的吧?以后你别再拿给我了,我不要他的东西。”

      柔栖一头雾水,道:“什么顾大人?”说完,又想起来跟她闹别扭的是哪个顾大人了,“顾大人又怎么得罪了你,人家上次还解了尚设监让你去东郊做苦力的围呢!”

      闻溪皱了眉头,道:“总之我不喜他,他的东西,我一概不要。

      “宁可疼死?

      “宁可疼死。”

      柔栖无语,伸手又把红花油放在了闻溪的旁边,道:“我告诉你吧,这可不是顾大人送来的。是新来的司礼监秉笔,萧公公吩咐送来给你抹伤的,萧公公还说了,要下边人精细着点照看你,你的腿若留了病根,就要拿他们开刀问罪!”

      闻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这个萧公公怎么对她这么好。她人虽在司礼监,可因为顾采之的安排,平时只在乾清宫内外伺候,不给她接触司礼监高层的机会。她只听说,这个萧公公是新来的秉笔,她不敢招惹,远远地瞧过一眼。当日他穿一身大红色的飞鱼服,头戴锦冠,腰束鸾带,通身的飘逸潇洒,贵气逼人。满宫的王孙公子站在他身旁,都衬得有如泥猪癞狗似的。

      闻溪听说这伤药与顾采之无关,当下笑眯眯地接过来道:“行,那我用了!”

      等柔栖出去后,闻溪才露出脚踝,把那瓶红花油抹在伤处,东西矜贵,她没舍得用太多。药油上了脚,传来一股透心的清凉,立马就不那么疼了。闻溪欢喜不已,将琉璃瓶在床阁上放好,口中不自觉地喃喃:“萧瑾安。”

      傍晚时分,闻溪又收到乾清宫传召。她知道是皇上又想见自己了。刚进宫时,顾采之把她分派到乾清宫侍汤药,皇帝病重多日,性情也变得十分古怪。御前侍奉汤药的太监宫女,十个里头已经斩了八个。

      顾采之一句话也没交代,就给她扔进了狼窝里自生自灭,估计是觉得活下来最好,活不下来,那就证明没什么大用,死了也就死了。

      当日闻溪接了汤药,半跪在龙榻前。她没伺候过人,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伺候的。只见龙床上那个躺着的人,双眸微阖,羸弱不堪。只略一呼吸得快了,气力就要接不上似的。

      一见了他,她便也知道自己曾经把皇帝想成一个老头子实在是大错特错,皇帝虽然病入膏肓,却十足十的是个年轻人。看他样子,最多只有三十几,眉眼间蕴有一种年轻帝王的意气潇洒。

      只是这意气此时都被病痛折磨没了,他听见人声,没睁眼,就怒气冲冲地道:“滚!都给朕滚下去!”

      说完,估计是想摔盆子砸碗,伸手在床边摸了摸,可惜身旁并没有什么东西。闻溪惊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放下药碗,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又听皇帝大声咳嗽了起来,“你们这群狗奴才,都死到哪里去了?平时装出满脸的忠孝模样,等到朕要使唤人的时候,却一个也找不着!你们是不是打量着朕躬违和,不能拿你们怎么样?等明天朕将你们通通砍了头,砌在关外的长墙里!咳……咳……”

      这一国之君骂起人来,比市井泼皮也不遑多让。闻溪为了避免杀头,亦步亦趋地走到御榻前,道:“万岁爷,奴婢在呢。”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皇帝悠悠开看。眼见着是一个乖巧伶俐的小太监,雪白的一张脸,眉儿弯弯,双目炯炯,说不出的漂亮。

      后宫里美人虽多,可她们那种美是麻木的,仿佛池子里翻白的鱼,看起来好像还在游着,眼睛早已是一片死灰,没有了生机。

      可这小太监不一样,说不出的活泛讨喜,看了一眼,皇上的火就莫名其妙地压下去了。闻溪见他好像不生气了,试探地道:“万岁爷,您怎么跟奴婢老家里的孩子似的,生病了嫌苦不肯吃药,就摔东西大闹,闹得没人理他了,他又觉得自己个儿可怜,哭喊着求别人理他。”

      皇帝脸上的表情喜怒难辩,抽着嘴角道:“你说朕不吃药,是怕药苦在闹?”

      “不是这还有什么?”闻溪捧了药碗,半跪在床榻上,道:“若不是为了这个,明知道生着病怎会不吃药?”

      皇帝冷哼一声,道:“这群太医不知给朕配的什么,成天见的叫朕吃,朕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病得更厉害。朕知道,他们都是安心盼着朕死呢。不只是司膳监、太医院,这皇宫,这天下,有几个人不盼着朕死?”

      他说着,大声咳嗽起来,眼里透出猩红的血色。闻溪知道他是被病魔折得太久,这种身体都不能自己掌控的感觉,怎不叫人心里也跟着变态。想他正值壮年,贵为天子,如今只能整日地躺在病榻上,人生不如意事,莫过于此了。

      闻溪道:“您是天子,这深宫内外,大瑞天下,无不是您的子民,哪里有子民会盼着天父……”她顿了一下,道:“您自个儿能说,奴婢可不敢说这大不敬的话。这药是太医院亲自调的方子,您心里若不落底,大可以找几个人来当面试药,试妥帖了您再喝,也好过这么耽误下去,伤了龙体。”

      “不必试了,”皇帝凉凉地道:“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凭什么神仙妙药,救得了病,也救不了命……”

      皇帝说完,大声地喘着气,额头上滴沥沥地流下汗珠。闻溪拿帕子擦了擦他的脸,见他眉宇间,已满是颓唐灰败之相。

      皇帝又道:“那是哪个宫里的,大胆得很,还从没有人敢跟朕这么说话。”

      敢说皇帝是个怕苦不吃药的熊孩子,这紫禁城里的确是头一遭。闻溪不敢说实话,虽说她是被迫进来的,可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太大,她才见了皇帝第一面,岂能冒然露底。

      想到这里,闻溪的心里升起一种凄凉之感。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做别人手里的棋,前进后退,挣扎浮沉,眼睁睁看着别人运筹帷幄,半点也由不得自己。

      纵然万般不甘,日子总还要过下去。闻溪道:“奴婢小李子,如今在司礼监曹公公跟前伺候,今日是曹公公吩咐奴婢到乾清宫当值的。”

      “哦,”皇帝似乎并没怎么在意,闻溪收起一半的膝盖跪在脚踏下,恭敬道:“奴婢恳求万岁爷吃药,千事万事,国事家事,还是得以万岁爷您的身体为重。您说这药不对,奴婢愿意给您试。可恐怕您说的不是真心话,您是觉得自己这病好不了了。从前奴婢的老家,几十年前遭过一场瘟疫,死了上千人。朝廷送了汤药来,有的人喝了,却不顶用,还是死了,有的人喝了就活了下来,如今活到七老八十,曾孙子的满月宴上还能唱曲呢。所以药有没有用,方子占一层,剩下的全凭各人的造化。万岁爷您是天下第一有造化的人,又怎会好不了呢?”

      皇帝的脸浮起一丝潮红,“你……你竟敢拿朕的病比瘟疫?你……你……”

      闻溪叩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说,瘟疫里都有活下来的人,那是各人的造化。您若是没造化,又哪能君临天下?您是打出生开始,就站在天上,天下第一有造化的人。这汤药只是一个引子,是老天借着它,叫您亲自从病灾里引出家国希望,给天下的臣民们看呢。”

      “引子……”皇帝默念两声,突然笑了笑,道:“这到是个新鲜说法。小奴才,你真觉得朕有造化么?”

      “那是当然了,”闻溪道:“奴婢打小就命好,觉得自己也是个有造化的,否则哪里能有福分伺候万岁爷?等将来有一天奴婢回了老家,同乡亲们说奴婢见过天子,也够他们羡慕一辈子的。”

      皇帝没有回答,他半阖了眉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沉思。

      闻溪见他不说话,试探地道:“万岁爷,那您不喝,奴婢可就喝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好像这药是什么好东西似的。

      皇帝道:“你喝干什么?你又没病。”

      闻溪道:“总不能浪费了,药也是内侍监花银子买的。”

      皇帝的太阳穴跳了跳,“怎么着?你是心疼朕花你的钱了?”

      “奴婢不敢。”闻溪的回答满是敷衍,大有你就是花我钱了的意思。

      皇帝无语,想怪罪她又觉得无处使劲儿。这小太监一个穷苦人家出身,除了银子,恐怕也说不出什么高雅的见解了。皇帝停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哪根筋开了窍,突然伸手拿过药碗,一口就闷了下去。

      喝完后,就继续闭目躺在了床上,似乎是睡着了,只在嘴角留下一丝褐色的汤汁。

      闻溪捧着药碗准备下去,看见皇帝嘴边的药汁有点犹豫。她是不是该帮皇帝擦一擦,可万一他在睡觉,自己这一下给他擦醒了,他会不会怪罪自己?

      眼前的人可是天子,再小的事儿也得仔细斟酌,伺候不好是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她挣扎了一会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还是赶紧出去的好。

      忽听皇帝没好气地道:“还不给朕擦了!”

      闻溪被他吼得一个激灵,心想他原来知道,连忙“哦”了一声,拿了上好的锦帕,小心地帮他揩净。擦的时候她见皇帝的睫毛动了动,心中一紧,心想莫不是给他擦疼了?

      闻溪木了一会儿,好在皇帝并没说什么。眼瞧着他再没吩咐,闻溪才捧了瓷盏,悄悄退出了暖阁。今晚是她值夜,皇上在里边睡觉,她得在外边守着。好着那暖阁外还有一张小床,实在困得厉害了,可以靠在上边打个盹儿,也算是人性化。

      过了不知多久,只见更漏深沉,万籁俱静。闻溪迷迷糊糊地正要睡着,皇帝突然道:“小奴才,你觉得朕,还能熬过这一关吗?”

      闻溪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皮,三更的烛火在眼前扑扑挑动,暖阁外纱帘尾地,呼吸可闻。在这种静谧的情况下忽然说话,也真是够吓人的。

      闻溪暗自腹诽,都病成这样了,三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还找人聊天。面上却只能热情地道:“当然能啦,奴婢不是说过吗,病能不能治好,这方子的功劳只能占一层。万岁爷您是真龙天子,方子能用在您身上,就是它为物的造化。物同人一样,有了造化便是祥瑞,从此它需得伴着万岁爷龙体康健,为天下臣民引出家国希望来。”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成,那朕以后听你的,好好吃药。”

      闻溪大喜,心想原来这喂皇帝吃药的差事如此简单,真不明白,皇宫内外,怎么就没人办得了了呢。一时又觉苦笑,这么说来,顾采之还真是慧眼识珠,算是她的知音伯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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