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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小人萧瑾安,叩见老祖宗。”

      萧瑾安撩开衣袍,在江直的身前跪下。江直手里拿着一个白玉盏托,里边盛着滚沸的茶水,正用杯沿刮着浮沫,他听了小四的话,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了一瞬,很快又回复如常道:“你信上说这趟山西之行,有了不少发现,只是事关重大,需得向咱家当面呈报,要说什么,可想好了么?”

      萧瑾安道:“已想好了,正想着向老祖宗奏报呢。”

      “好得很,”江直掐着有些尖细的嗓子,向身后的随堂使了一个眼色,那太监一拢拂尘,携着几个小太监退下了。

      萧瑾安开口道:“小人查到,顾大人在山西省亲的时候,曾偷偷地往宫里头送了一个女子。”

      “此话当真”?”江直猛地皱紧了眉头,宫里头进了人,他身为司礼监掌印竟不知道,这些人可是把屎尿阿在他的脸上了。

      萧瑾安道:“此事千真万确,顾采之人在山西,可这事儿,却是在扬州办成的。替他疏通的,是当初在扬州办差的几个锦衣卫。此事本来十分隐秘,只是小的当初恰巧在扬州渡口货船上做工,一日夜里,那几个缇骑吃醉了酒,信口胡吹,才被小的听了去的。”

      江直气得胸口不住起伏,他自问执掌司礼监这么多年,皇上有几个女人,他连她们的头发丝都能数清楚。这女子定是由宫里的什么人偷偷养了起来,说不定是混进新来的这一届秀女里,顶替了谁的名。

      要想将这女子揪出来,看起来还需费一番力气。不过这女子眼下到不是最重要的,谁为顾采之铺的路,才是重中之重。

      萧瑾安道:“小人自幼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能将南直隶地界各锦衣卫的画像拢出来,小人必能认出当日带姑娘进宫之人,顺腾摸瓜,不难查到这背后,到底是借了谁的手。

      江直微眯了眼,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敢插手司礼监的事儿?你可知道,你适才所说如有半分假话,咱家必叫你求死不能?”

      萧瑾安依旧波澜不惊地道:“小人司礼监随堂,萧瑾安。”

      “大胆!”江直猛地砸下了手里的玉杯,前倾身子,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凝视着他,仿佛两把刀, “你莫不是当这司礼监上下都是瞎子?萧瑾安人在何处,你又从哪里偷来他的印信?”

      萧瑾安淡淡地道:“往日的萧瑾安不中用,老祖宗又何必问他的去处?小人一心为老祖宗效命,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

      江直冷笑道:“你将我这司礼监瞧得未免忒小了,内廷重地,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人断了命根子就能进来的。年轻人想要出头是好事,可也得瞧瞧自己有几条命,脖子上的家伙,还够不够砍的!”

      “老祖宗又何必心急呢?”萧瑾安淡淡地道:“何不待小人将此事为您办妥了,那时候小人到底是不是萧瑾安,老祖宗您再定夺不迟。”

      江直沉默了半晌,他明白这个萧瑾安是在跟自己谈条件。司礼监有人暗通顾采之,偷偷送了个女子进宫,见过的人,眼下除了宫里那位就只有他了。不把这个人抓出来,难消他心头之恨。

      江直眯了眯眼,道:“你打算怎么做?”

      “十天,”萧瑾安道:“只要老祖宗给我十天时间,小人必将此人揪出来,不仅揪出来,还要将他完完整整地送到老祖宗面前,让您慢慢调教。”

      江直听到这里,不免活动了心思。此人能谋夺了萧瑾安的印信,想必真正的萧瑾安已经凶多吉少。他说的没错,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落到旁人手里,这萧瑾安的确是不中用,只要是中用的人,他又何必计较是谁呢?

      此人手里握着司礼监的人命,还敢只身到自己眼前投诚,可见的确是个狠角色。非常之事,当需非常之人。这几年东厂内事事如意,到唯有人才难得。

      江直想了想,道:“你可知道我们东厂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如今你自家送上门来,蹚这趟浑水,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瑾安顿了一下,道:“只求老祖宗,给萧瑾安一个出人投地的机会。”

      江直一瞬不转地凝视着他,萧瑾安道:“小人曾是江安地界的一个脚夫,为了一个女子与人争风吃醋,不慎摊上了人命官司,如今小的无路可走,又不愿一辈子做那丧家之犬,所以才斗胆到老祖宗跟前,谋求一个机会。权势富贵,试问世上又有谁不想要呢,比起一辈子活在泥里,身家性命,也算不得什么东西。”

      江直沉思半晌,终于放下了杯盏,道:“好,萧瑾安,咱家就给你一个机会,十天之后,咱家等你好信儿。”

      萧瑾安切步退下,江直凝紧目光,吩咐左右道:“派个人给我到江安去,查查他的底。”

      司礼监办事向来很有效率,不日之间,南直隶地面上所有锦衣卫的名籍画像,便送到了萧瑾安的眼前。

      萧瑾安之所以敢与江直夸下海口,多也是因为他在扬州时曾经跟了那几个锦衣卫很久,心中早有把握。

      果不出他预料,这名籍之中,并没有他要找的人。是有人存心隐瞒,那这隐瞒的人,肯定便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了。

      萧瑾安摊开名册,伸手在上头轻轻一点,道:“这个人,给我请到北镇抚司来坐坐。”

      “是。”

      几个番子领命退下,东厂要请的人从没有请不来的。不日间,诏狱里就多出来一个人。

      大瑞建朝一百三十四年,这狱中不知关押过多少达官显贵,最多时候曾同时羁押三百六十二名囚犯,自然不能修建的太狭小,毕竟不管治世乱世,最不缺少的就是罪恶,或者说,那些顶替罪恶的人。

      只是诏狱建在地下,常年不见阳光,阴暗潮湿,从那墙沿的缝隙里,时不时地会爬出一只只老鼠臭虫,带着刺鼻的恶臭,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即便再阳光的人,也会绝望发疯。

      这是一个不给人一点希望的地方。

      在东厂要求上交所有锦衣卫名册的时候,谷撰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毕竟往年东厂也曾就人事任命做过例行检查。只是写名册时,有几个人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分别是旬月里曾在扬州任职的曾毅、阮小五和阮小七,便起手划掉了,不想他自作聪明,反而让萧瑾安将目光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萧瑾安负着手,快速走过狱中粗碎石路,在刑堂口的一处髹金圈椅上坐了下来。刑架两侧分别放着一个铜底高架的灯托,上头燃着明灭的烛火,映得他一身大红色的刺绣飞鱼服愈发金碧辉煌。

      萧瑾安靠在椅背上,一双妖冶的桃花眼凝视着谷撰,唇角微挑,勾起的笑容既魅惑又凉薄。这还是谷撰第一次瞧见他,心下微微一惊,不想江直手底下还有这么号人物。

      谷撰到是有点后悔同江直作对了,只是入了权利场,许多事情也由不得他做主。萧瑾安望了一眼案边横放的花押纸,道:“招了么?”

      番子呵腰道:“回公公,小的们盘问了三天三夜,能招呼的都招呼了,只是这杂碎嘴硬得很,说什么也不肯开口……”

      番子说着,拿眼睛去瞄萧瑾安,只怕他会发火。萧瑾安只是笑了笑,看着眼前的谷撰。只见他被绑在一根粗柱上,衣衫破烂,皮肉翻红,想来这几天也吃了不少苦。

      东厂的番子们大多不喜欢动脑子,来了诏狱,就只想着怎么能用一顿刑就屈打成招。可这谷撰身为从四品锦衣卫俭事,诏狱里的手段不知见了多少,他敢做这样的事儿,那必是早已将自家生死置之度外了。

      萧瑾安悠悠道:“谷大人,咱家劝你还是快招认了的好,你也知道,这诏狱里从古至今,还从没有什么问不出来的话,与其死守着那一套忠义节气,结果功败垂成,到不如早点认命,也可以免受些皮肉之苦。”

      谷撰不为所动,只是沙哑着声音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往下的事儿,恕下官无可奉告。公公口中所说那几名锦衣卫,下官实在从未见过,至于送给厂公的名册,也是据实以禀,没有半句虚言。”

      萧瑾安见他不肯说,便挥了挥手,示意众番役退下。待屋中只剩了两人,他离了圈椅,走到谷撰面前,谷撰顿觉铺面而来一股子凌厉之气,萧瑾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虽然带着笑,却让他从头顶一直寒到了脚底。

      萧瑾安道:“我听闻,谷大人在浔阳,还有双亲尚在人世?”

      谷撰咧了咧嘴角,嘶哑着嗓子道:“公公不必拿父母性命威胁我,下官既入了这一行,父母妻儿,早就顾不得了。咱们这些人,横竖死了是过不了奈何桥的,少不得要上刀山,下油锅,罪既然遭过了,就不必再顾念人伦亲情,毕竟这天下的事儿,没什么是能两全的。”他说完,突然咧嘴得意一笑,道:“我差点忘了,公公您无家无室,断子绝孙,可惜下官没有公公您这等福分,哈哈哈……”

      谷撰露出一阵癫狂的笑容,萧瑾安知道他是想激怒自己,以速速求死。萧瑾安淡淡笑道:“谷大人说的是,咱家断子绝孙,做起事来自然不用束手束脚,可就比大人容易得多了,至少不会因为哪个女儿被人糟蹋了,就卧薪尝胆,图报血仇。”

      谷撰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萧瑾安道:“大人怎么不笑了?”

      “萧瑾安!”谷撰猛地挣了一下手臂,粗壮的绳子将他的肌肤勒出了带血的红痕。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萧瑾安道:“谷大人,咱们两个虽然立场不同,可我同你一样,都是来复仇的。”

      谷撰的肩膀颤抖起来,萧瑾安道:“壬戌年八月十三,扬州柳家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本是为了送到京城里学戏的。可是没等着学成归来,就被东厂的人看上了。柳家的人为了攀附权贵,亲手将这十二个女孩儿送进了提督府。可惜这提督府上的戏不好唱,十二个女孩子,到有十一个没能活着出来……”

      谷撰双目赤红,呲着牙,恨不得将萧瑾安生吞活剥。萧瑾安叹息一声,道:“据我所知,这个唯一活下来的女孩子名叫兰月儿,便是谷大人的女儿。只可惜命虽保住了,却被祸害得精神失常,半痴半傻。你憎恨柳家,本没有错,可你知道,那个亲手将你女儿送进提督府的畜牲,是怎么死的?”

      谷撰忍不住问道:“怎么死的?

      萧瑾安道:“此人名叫王彩蝶,本是扬州柳府的当家夫人,却残杀侍妾,虐待庶女,那个被你送进宫里的可怜女孩儿,就差点死在她的手上。”

      萧瑾安说到这里,眼底露出一抹阴冷狠厉之色,“可就是这个女孩子,卧薪尝胆了整整六年,才借着宝应借贷的账册,将王彩蝶送上了断头台,而今你却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害了那女子一生,王彩蝶于你,同你于我又有什么区别?我到底该不该替那个女孩子报仇?”

      谷撰心中震动,咬牙道:“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谁让她姓柳?”

      萧瑾安冷笑道:“好在世道轮回,苍天有眼,派咱家今日来替天行道。”说完,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倒铁钩,这乃是司礼监常用的刑具,纯铁制成,两侧开刃,刀尾生有倒刺,扎进人的肚子里,随手一勾,就能把人的肠子勾出来。偏生还不能立时死去,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肠穿肚烂,不知得几个时辰才能咽气。

      谷撰感到心底一阵发寒,可是他本来就一心求死,此时也不再挣扎了。萧瑾安拿起铁钩,只是在他的腰腹之上晃了晃,温声道:“这铁钩子的滋味,一个人尝了,就别冷落了另一个。兰月儿的事情我既然摸得清楚,扬州地界,便没有什么是我们东厂臂展不到的。东厂办事,向来干净利落,不留后患,谷大人放心,待找到兰月儿,让她也尝尝这滋味,咱家就将这钩子埋了,给你们父女作伴!”

      “你敢!”

      谷撰如困兽一般,挣扎着手里的铁链,萧瑾安轻笑道:“大人方才也说了,咱家无家无室,断子绝孙,死了也过不了奈何桥的,有何事不敢?”

      “杀了我,杀了我……”谷撰狂吼两声,用头四处撞着,偏生这刑具设计的精巧,他不管怎么撞,也只能撞着虚空上去。

      萧瑾安冷声道:“谷撰,实话跟你说吧,咱家入了东厂,跟你当初入了锦衣卫一样,不为别的,只为复仇。今日你若供出抓柳姑娘进宫的幕后之人来,助我一臂之力,咱家向你保证,必保兰月儿平安无恙!”

      “阉狗!”谷撰大骂道:“你们这群阉狗,各各狼心狗肺,无恶不作,就是毒蛇猛兽,牙上的血也比你们少些,我若信你,才是脑袋里进了水!你给老子记着,你若胆敢动兰月儿一个手指头,老子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日日夜夜纠缠在你身旁,吃你的肉,寝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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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撰骂到后来,已是浑身颤抖,绝望地大哭起来。他又怎会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挣扎、威胁都只能是徒劳,既入了东厂,又岂会害怕什么恶鬼?他们这些人,本就比恶鬼还要可怕。

      萧瑾安拿起铁钩子,伸向谷撰的伤口,冰凉的铁器让他肌肉猛地一阵时收缩。萧瑾安却没有钩进他的身体,只是沾了血,在那花押纸上,写了兰月儿三字。

      这正是他此生唯一牵挂的女儿的名字,血痕渗入纸缝,端的是触目惊心。萧瑾安抬起纸,轻轻吹了吹,将他送到谷撰的面前。鼻端立刻飘来一阵刺鼻的腥味,有他的血腥,也有那铁钩子上的铁腥。

      萧瑾安冷冷地道:“谷撰,得罪了江直,无论如何,你的命是保不住了,至于你女儿的命是否保得住,就看你是否愿意搏一搏。”

      那张带着血腥的纸,已经将谷撰的精神彻底摧毁,他弯下腰,开始呕吐了起来,“怎么搏,怎么搏……”

      “跟我合作。”

      萧瑾安拿起另外一张纸,将兰月儿三个字挡住,那血色还是从纸背里一点点透出来,触目惊心。

      萧瑾安道:“今日你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叫你死个痛快,保兰月儿一生周全。”

      “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得不信。”萧瑾安垂眸,望着自己脚下垂死的困兽,“你还有的选吗?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将这张纸送出去,你和兰月儿一起死。”

      谷撰惨叫一声,嘶喊道:“阉狗,你们这群阉狗,不得好死……”

      萧瑾安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今时今日,已容不得他有一丝怜悯心,这些从泥里爬到云端的人,他们千样百种,但有一样,他们都回不了头。

      谷撰痛苦地摇摆着身体,疯狂地大笑起来,他张开嘴,牙龈上不停流出鲜血,“好,好啊,好……”

      萧瑾安面无表情地将纸放在他的眼前,道:“画押吧。”

      直到那张纸上写下了他想要的名字,萧瑾安才叫了番子进来,踅身吩咐道:“送谷大人一程。”

      番子领命,恶虎一般扑上前去。萧瑾安没有再看,只是伸手揉搓了一下,将头前写着兰月儿名字的花押纸,飞快地扔进了火盆里。

      火盆上方浮起一道道烟灰,谷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浮动的灰尘,烛火悠悠,悲音寂寂,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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