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珰》秋雁门

39、第 39 章

　　三十九、
　　小四吃过饭，便上楼熄灯躺下。那几个番役一直在楼下吵吵嚷嚷，搅得楼上不得安宁，住客碍于他们的身份，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不知到了夜深几何，小四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声。他常年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因而十分警觉，当下想要下床查看，刚起身，忽觉双腿一软，竟有点站不起来了。

　　屋里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飘飘忽忽，小四明白自己应该是中了迷药。这种药名叫曼陀迷，在三教九流中十分常见。闻上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让人昏厥，好在只要多喝些水就能解开了。

　　小四当下屏住呼吸，伸手想去够桌子上的茶水。忽然间，只见房门被打开，一个黑影从外边摸了进来。小四先是躺在床上不动，等那黑影走近，猛地抬起一脚，踢在那人的心口。

　　可惜他中了毒，脚上无力，否则这一脚定要将那人踢得昏死过去。那人只是疼得晃了一下，随即竟捉住了小四的脚腕，道：“好兄弟，原来你还醒着，醒着更好，咱们两个可以说说话。”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语调却甜腻温柔，听来让人有些头皮发麻。小四听出来此人正是那在楼下见过的东厂番役。

　　小四伸手抓住他领子，想将他甩开，无奈这会儿两只手也没有力气。那番役的双手便顺着他的小腿摸了上去，在大腿间来回抚摸，小四恶心不已，愤声道：“滚开！”

　　那番役也不生气，呵呵笑道：“还是个烈性子，不过倒很符合咱家的胃口。好兄弟，只要你今儿乖乖地从了咱家，咱家保管你日后功名富贵，享用不尽。只要你试一次，便知道男人的好处了，滋味儿可不比娘儿们差……”

　　这些个不男不女的太监，身子残了，心里便很容易生出怪癖来。他今儿在楼下见着小四，见他生得俊美不凡，因而便动起了歪心思了。

　　小四此时既觉愤怒，又觉恶心。那人知他中了毒，没力气，便大胆起来，两手去抓他□□，小四只觉得脑仁充血，他猛地坐起身，向前一翻，将那太监撞翻在了地上。

　　太监“哎呦”一声，后腰卡在了桌脚，小四摇摇晃晃地下了床，猛眨了两下眼睛，想要保持清醒。他知道曼陀迷无药可解，需得多喝些水加速消散，当下伸手取过茶壶，猛灌了两口。那太监趁这功夫站起来，尖声道：“好啊，你竟敢对咱家动手，你可知咱家是什么人？识相的就赶紧乖乖就范，咱家依旧疼你，否则，可就别怪咱家动粗了……”

　　他说着，上前抓小四的腰，小四此时四肢发软，只能勉强扶着桌脚站着，太监这一抓就得了手，又伸手去解他的衣襟，急促地道：“好兄弟，你就乖乖的从了咱家吧。这里头的乐子可是无穷无尽，保你得了一次，就再忘不了了……”

　　那太监此刻□□攻心，也不管别的，只往小四身上贴。小四只觉脑中一阵阵发晕，他想起来，却被那太监压住，便顺手将手中的茶壶向后一抛，正砸在了太监的脑门上。

　　瓷片碎裂，茶水洒了他一脸，太监疼得惨叫一声，便松开了手。小四又向后一撞，他虽然中了毒，底子还在，因而接连几步，就将那太监撞到了墙上。

　　太监的身体被小四和墙面夹住，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小四依旧昏昏沉沉，想回过头都有点费劲。过了好一会儿，小四忽地感觉脖颈间流过温热的液体，带着腥味，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脚面上。

　　小四看着满地的鲜血，心里一惊，迷药也醒了大半。他转回身，那太监的身体立刻似没了骨头般软软地滑坐在地，他圆睁着一双眼，喉咙上扎着一片茶壶破裂的碎瓷片，已然气绝身亡了。

　　想是二人刚才打斗中，小四不小心将碎瓷片撞进了他的喉咙里。

　　小四也没想到会闹出人命，虽然此事是他咎由自取，可这人毕竟身份非常，一旦惊动官府，自己恐怕要倒霉。当下简单收拾了一下细软，准备连夜逃走。

　　小四拖着那番役的尸体，想找个地方埋了，明日晚点被人发现，自己也能多一些逃走的时间。刚一动作，只听“啪啦”一声，有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小四伸手捡起，借着月光细看，那是一个竹制的腰牌，两侧雕着兰花儿，翻过来，上边写着三个字：萧瑾安。

　　小四顿时觉得脑仁里“嗡”的一下，眼前黑尽，他叫萧瑾安，莫非……莫非他竟是李三娘的亲生儿子？

　　小四想起三娘说过，他亲生儿子的肩膀上有个月牙烙痕，当下便将那尸体的衣裳扒开查看，果见上边有一个月牙形的伤疤。只是这疤痕十分奇怪，上宽下窄，顶上延伸了三条线，像月亮上然烧了火苗似的。

　　小四看着这印记，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自己的肩膀上也有一块疤，自幼就带着，不知道怎么来的，说起来到和这疤痕位置一样，只是他那条更加狰狞，像是被人一刀刀故意划烂了。

　　小四以为他当真是三娘的亲生儿子，一时悔恨欲绝，可他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当下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将人埋了，收拾包袱细软，翻窗而去。

　　出了客栈，小四一路发足狂奔，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了，才痛苦地跪在地上，他拼命地捶打着地面，直打得满手鲜血，却浑不觉疼，他想要放声大哭，发出来却变成了一声声压抑的惨叫。

　　他杀了三娘的儿子，他竟然亲手杀了三娘的儿子！

　　“这么多年来，娘茹素行善，只盼望着老天爷能够保佑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只求上天垂怜，让我们母子还能有重见的一天……”

　　三娘的话语不停地在小四的耳畔回响，她此生唯一的愿望，竟被自己亲手断送了。

　　泪水不住地小四的眼角滑落下来，他就这样给痛苦地跪在地上，一直跪到天际发白，才终于从泥巴里爬起，他对着南方深深一拜，哽咽道：“娘，从此我便是萧瑾安，是您亲生的儿子。等儿子办完了事儿，再到江安去向您请罪！”说罢，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四打开包袱，想要喝点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绣花护腕，这还是三娘亲手为他绣的。小四在渡口上干活的时候，三娘常常叮嘱他要戴护腕，否则伤了手，老了要遭罪的。小四总是不以为意，现在想来，这世上唯有三娘会在这些细节上真心关心着他。

　　小四鼻尖一酸，小心地将护腕收好，不忍再看。护腕下边放着一个锦囊，两侧抽绳，绣着兰花镶边，似乎不是他的东西。

　　小四将锦囊拿起来，猜测这应该是萧瑾安的。想是两人刚才在打斗之中不慎落下，小四收拾得匆忙，竟将他的东西也带了出来。小四将锦囊打开，只见里头还放着一个白玉腰牌和一封密信。信上头写明这萧瑾安不是简单的东厂番役，乃是司礼监从四品随堂，之所以来山西，竟是奉了司礼监掌印江直之命，特意来调查顾采之的。

　　这可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四之所以来山西，为的也是要调查顾采之，这一点上，到是跟江直不谋而合了。

　　信中还写明，顾采之前些日子上书弹劾礼部尚书周勉在淮安老家修建祠堂、侵占皇家祖庙，本来证据并不充分，可皇上竟然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就将周勉罢了官。

　　这周勉的本家曾与江宁刘氏连过姻，而刘家正是江直的母家，所以二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周勉被免官，江直岂能坐得住？

　　江直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偏袒顾采之，而且这种情形自顾采之从山西回来之后就愈发明显，因此他怀疑，顾采之在山西时是不是悄悄为皇帝办了什么事儿，才会让皇帝龙颜大悦。

　　所以江直特意派了萧瑾安来山西调查，江直当然做梦也猜不到，小四却明白，此事必定跟闻溪有关。

　　早在萧瑾安离京之前，地方衙门就接到了消息，说有司礼监的钦差要来山西，叫各衙门上下妥善接待，全力配合。小四看罢密信，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些地方上的衙门和锦衣卫，应该从没见过萧瑾安。自己将他杀了，如今并没有人知道，何不冒充了他的身份前去，也好方便办事。

　　想到这里，小四小心地将印信收好，前往山西。至此，小四已死，世上多了一个萧瑾安，重获新生。

　　——身世飘零，勋业难成。一念执起，向死而生。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