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珰》秋雁门

38、第 38 章

　　三十八、

　　妙弋边跑边哭，越想越伤心，这伤心逐渐化化为一种怒气。她虽然只是个船家贫女，可因为生得貌美，向来众星捧月，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她已经低三下四地哀求他，可是他却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心里还想着别的女人，凭什么！

　　妙弋愤怒地踢着脚下的石头，心中暗想，哼，你不喜欢我，自然有别人珍惜我。那个杨至紊不是说过，只要自己肯陪他吃一顿饭，他就愿意放了那一码头的人呢！

　　她心里的怨恨越来越浓，想要报复小四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这样想着，竟然不知不觉地往杨至紊的住处走了去。

　　她其实并不知道杨至紊住在哪里，只听说在城东那边一个极气派的宅子里，等到了后她十分心惊，以前她没到过城东来，这里和码头相比，说是天上地下也不为过。这里的房子无不高大气派，楼前还有花园流水，她一面羡慕，一面又有些害怕，在杨家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忽然大门被打开了，妙弋吓了一跳，转身想走，却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呦，这不是妙姑娘么，当真是稀客呀，妙姑娘既然来了，怎不进去坐坐，叫我这宅子也沾沾姑娘的光？”

　　说话之人正是杨至紊，妙弋脸颊微红，道：“我有什么光可沾的？”

　　杨至紊陪笑道：“姑娘花容月貌，就好像天上的仙子，九天仙女下凡尘，落到谁家里不是蓬荜生辉？能让姑娘贵足踏一回，也算是这宅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妙弋噗嗤一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适才在小四那里打击殆尽的自尊心，这会儿总算是找回来了。

　　“唉，”杨至紊的眼珠子在妙弋身上直转，“在下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就看姑娘您，肯不肯赏我这个脸了。”

　　妙弋想了想，终于点头道：“好吧。”

　　杨至紊大喜，忙请了妙弋进去，又对左右家丁使了一个眼色，关上了杨家的大门。

　　小四跟着妙弋回来，料想她应该已经回了家，不想只看见李三娘和顾三在院子里说话，却没见着妙弋。小四道：“妙弋呢？”

　　三娘道：“不是跟着你一块出去的？”

　　小四微微皱眉，害怕妙弋情绪激动之下，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便起身出门寻找。可是找遍了码头，也没见着她的踪影。正焦急间，忽见张二哥远远对他招呼道：“四兄弟！”

　　小四对他挥了挥手，道：“张二哥，可见着我妹子了？”

　　张二哥跑上来，道：“我正要跟你说呢，今天傍晚时分，我听说有人仿佛见着你家姑娘到杨至紊家里去了。”

　　“你说什么？”小四猛地皱紧了眉头。

　　张二哥当然也知道杨至紊对妙弋心怀不轨，急忙道：“不知真假，四兄弟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

　　小四点了点头，对他道了一声多谢，起身往城东而去。

　　到了杨家府宅前，只见宅门紧闭，院内都熄了灯。江安天色黑得早，小城镇里也没什么乐子，因而无论贫富，都是早早睡下。小四心想，假如妙弋真在这里，自己冒然叫门，这杨至紊必然不肯承认。当下耸身一跃，跳上墙头，偷偷溜了进去。

　　杨家虽然不小，但是与扬州的富户比起来可是远远不如。小四没多久便绕到了内宅，他一门挨着一门的寻找，忽然发现一处屋子里亮着灯，隐隐传来人声。

　　小四猫着腰，从窗根底下摸过去。窗户上倒影出两个人影，只听一人道：“好姑娘，我可想死你了……”

　　“你干什么？不要不要……”

　　女子尖叫声传来，正是妙弋的声音。杨至紊狞笑道：“你叫吧，你叫的越大声我越开心，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今儿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可怪不得我，放心，只要你乖乖得服侍我舒服了，本少爷也绝不会薄待你！”

　　小四的脑中顿时“嗡”的一声，怒火中烧，他翻窗窜了进去，一把抓住杨至紊的后心，将他拉下床来。

　　杨至紊不想屋子里突然闯进个人来，光着屁股被扯得趴在地上，狼狈不堪。小四抬头看了一眼妙弋，又赶紧别过头去。妙弋此时正寸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两条雪白的手臂上布满红痕，不知是不是已被他得了手。

　　小四大怒欲狂，一脚踢在杨至紊的小腹上，这一下力道极大，他痛得呕出一口鲜血，刚要喊人，小四又一把抓住他的脑袋，用力在床沿上一磕，杨至紊立时觉得天旋地转，嘴不能呼，身体也不听使唤了。

　　小四背身取来衣衫，围住妙弋道：“别怕，我来救你了。”

　　妙弋便趴在他胸口放声大哭，小四为她系好衣衫，带她下了床。此时妙弋只披着一件外衣，露着半截小腿，低头间，见她双腿处正丝丝缕缕地流下两道血痕。

　　小四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气血上涌，悲愤交加，他回头看了杨至紊一眼，突然从怀里挑出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心窝。

　　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匕首，也染红了小四的脸，他咬着牙，俊美的脸上满是狰狞。

　　妙弋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差点晕去，她也没有想到小四竟会杀人，杨至紊只蹬了两下腿，就再没呼吸了。小四则冷静拿起匕首在他的衣襟上擦了擦，打横抱起妙弋，顺窗而去。

　　李三娘正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天黑的时候，她听说妙弋不见了，还没怎么着急。心想这孩子以前闹脾气的时候，也常常这样跑出去，不过在码头上转一圈就回来了。可是后来小四跟着出去寻找，也不见了踪影，李三娘这才焦急起来，不住地靠在院门口瞭望。

　　终于听到了院门响动，李三娘心中一喜，赶忙迎了上去，却见小四满脸是血地抱着妙弋进来，顿时吓得一呆，道：“这是怎么了……”

　　小四来不及细说，径直进了屋，将妙弋放在床上。妙弋受了刺激，小脸惨白，蜷缩着身子窝在床角，三娘问她话也无法回答了。

　　李三娘哭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四道：“杨至紊被我杀了。”

　　李三娘顿觉脑仁嗡的一下，她看了眼前的场景，也猜到了八分，一时咬着牙道：“这个畜牲……”

　　小四哑着嗓子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妹妹。只是如今我犯了人命案子，不能再待在这里了，需得马上走。”

　　“不成，”李三娘拉住他的胳膊，道：“你一个人要走到哪里去？你就躲在娘这儿，咱们锦衣卫都能骗得过，何况是几个衙差？”

　　小四摇摇头道：“不一样的，那几个锦衣卫来江安只是例行公事，并没真想着能拿着我。可杨家不一样，他们家死了独子，抓不到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若不走，恐怕会连累了你们。”

　　“你说的是什么傻话，”李三娘垂泪道：“娘认了你做儿子，咱们就一生都是母子，哪有娘怕被儿子连累的？你若是真坐了牢，娘就天天给你送饭，你若是死了，娘陪着你一块死。”

　　李三娘激动地抓住了小四的胳膊，十三年前那种失去儿子的剧烈痛苦又一次浮现在她心口，这是她的儿子，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手了。

　　“你听我说，”小四反握住三娘的手，道：“本来我已打算了要走的，我要去山西一趟，娘难道忘了么？如今不过早了些时日，没什么大不了。这些银子念收好……”小四从怀里掏出一些银子，道：“这些钱是我在扬州时候赚的，我都是干净的，您放心地花。等事情办完，我一定再回到江安孝敬您。”

　　说完，小四起身往门外走去。李三娘想拉住他，却怎么也拉不住，待他走到门口，三娘突然大叫道：“孩儿！”

　　小四定住脚，回过头，李三娘深吸口气，含泪道：“你多保重。”

　　小四喉头一哽，道了一声“好”，便转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小四出了家门，一路北逃，往山西境内走。他想到顾采之的老家去，查查当年他省亲途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突然差锦衣卫抓闻溪进宫。

　　他孤身一人，行踪又隐秘，很快便逃过了官府的耳目。沿着山路走了二十多天，终于到了山西境内。

　　西北不似南边，没有烟柳江南的暖润，这里常年刮着风沙，尤其是边城。小四买了一顶圆帽，裹住头脸，夜里赶到一家客栈投宿。

　　这个季节白天太热，夜里又太冷，寻不着地方住宿就难熬了，因而出门的人并不太多。这小客栈里只有三两两地人聚在一起吃酒聊天。小四点了一碗素面，独自坐在角落里吃着，那掌柜看出在他身上捞不到什么油水，也就不大理他，自顾自忙去了。

　　不一会儿，忽见门帘闪动，屋中又走进几个人来。为首之人脚踏皂靴，腰系锦绦，通的身威风气派。众人见这打扮，便知是东厂的番役，便纷纷低下头，头前高谈阔论的人也不敢吵嚷了。

　　那人目中无人地在桌边坐下，眼眸顺着屋内扫了一圈，待轮落到小四身上，突然停了一瞬。小四只是压低了帽檐，继续吃饭。

　　那番役倒也没说什么，他抽出一双筷子在桌子上对了齐，道：“有什么好酒好菜的，都给爷爷端上来！”

　　边陲小镇，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可就连他们也听过东厂的大名，因而竭尽所能，将平生所见的好吃食一一都摆了上来。